燕俠低頭一看,好吧,原來那張桌子下面,竟然趴着兩隻狗,而那兩張看似空着的椅子上,還睡着兩隻貓。
難怪不拼桌,都坐滿了還怎麼拼桌?
他低聲說了一句“打擾了”,便在對面的桌子前坐了下來,兩張桌子之間僅有半步之遙。
他伸手叫來小二,要了一壺毛尖並四樣點心,一擡頭,卻見那小二有些面熟,細看,這不就是那個看話本子的少年嗎?
對了,那日這少年說過自己的名字,他叫沈望星。
沈望星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燕俠下意識環顧四周,他剛剛只是以爲這個時辰沒有幾個客人,可是現在再看,的確沒有幾個客人,可是這爲數不多的客人,卻一看都是練家子。
以他破案的經驗,這哪裡是什麼客人,這些人全都是護衛,是這對祖孫的護衛!
而此時那位正在賣力說書的說書先生,其實就只是在說給這對祖孫聽。
這座茶樓,被這對祖孫包下來了!
不對,如果是包下來,沈望星也不會當小二吧,難道.
他看向趙時晴,問道:“你們把這家茶樓買下來了?”
趙時晴:“不是我買的,是我外公。”
甄五多:“嗯,昨天剛買的。”
燕俠失笑,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甄五多,偌大一家茶樓說買就買,燕俠甚至懷疑,甄五多之所以會買下這家茶樓,就是因爲外孫女選中這裡見面。
既然這裡沒有外人,那麼趙時晴把他趕到這張桌子,那就是淘氣了。
燕俠忽然理解自家老孃人到中年還想追生女兒的原因了,家裡若是有個古靈精怪的小妹妹,一定很有趣。
他重新站起身,衝甄五多抱拳行禮:“燕俠見過甄老太爺,這廂有禮了。”
甄五多笑眯眯:“燕世子不必多禮,坐下喝茶吧。”
這時,說書先生啪的一拍驚堂木:“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甄五多大聲喊道:“好,有賞!”
沈望星跑得快,把早已準備好的一錠銀子送到說書先生面前,那錠銀子足有十兩,說書先生謝了又謝,這才離去。
現在,這裡就真的沒有其他人了。
甄五多站起來,對燕俠說:“燕世子慢用,老頭子出去遛達遛達。”
甄五多牽着兩條狗走了,燕俠有些羨慕:“你們家把貓狗養得真好。”
他從小就喜歡狗,可是他先後養過三隻狗,都是兩三個月就死了,阿孃說他命中克狗,不許他再養了。
趙時晴眼睛閃了閃:“咦,你也喜歡貓和狗啊?”
燕俠點頭:“我還喜歡馬。”
趙時晴眼睛亮了:“我姐也是,她也喜歡馬,她有十幾匹馬,都是不可多得的良駒。”
燕俠聽得心動,十幾匹良駒啊,真想親眼看一看。
可是,她姐?趙時晴說的是她姐?
趙雲暖?
燕俠忽然想起餘夫人對他說的那件事,一向灑脫的燕世子,忽然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趙時晴卻又開始了下一個問題:“我聽說勳貴子弟十四五歲就有通房了,十五六歲就有當爹的了,你也是這樣嗎?”
燕俠想說,我若是這樣,我娘能撓死我。
他搖頭:“我不是,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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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時晴看着他,繼續問道:“你是長房長孫,肩負傳宗接代大任,若是你的妻子生不出男丁,你是不是就要納妾了?”
燕俠:生不出男丁?那就是生女兒了?還有這好事?
他再次搖頭:“我們家不缺男丁,也沒有納妾的規矩。”
若說趙時晴問第一個問題時,燕俠還沒有反應過來,那麼現在,燕俠若是還不明白,他也別在刑部混了。
莫非阿孃說的那件事,已經傳到趙時晴耳中了?
那麼樑王府呢?
大郡主呢?
他們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他正色道:“趙二小姐,你今天找我過來,是不是爲了大郡主?”
趙時晴見他猜出來了,便不再繞圈子,說道:“有人想要促成你和我姐的親事,並且想要藉着這門親事逼你就範,燕世子,你怎麼看?”
她沒有指名道姓,但是燕俠又豈會想不到?
“趙二小姐說的那人,是某位皇子吧。我們燕家有祖訓,不會參與皇子奪嫡,誰當皇帝我們便保誰,若是想借此大做文章,我們燕家也不會坐以待斃。”
趙時晴想到那一世姐姐的死,便道:“燕家光風霽月,可若是有人借你們的手,害了我姐姐,再以此做爲把柄威脅你呢?”
聞言,燕俠眼中閃地一道寒光,趙時晴雖然年紀小,可這幾次接觸下來,能看出絕對不會是信口開河之人,她既然這樣說了,那定然是發現了蛛絲馬跡,是真的有人想要害了趙雲暖。
“首先,我會盡我所能,護大郡主周全,她嫁給我,就是我的妻子,是我的親人,是燕家人!我怎麼可能去害她?至於被人以此爲把柄,呵呵,如果我真的笨到被人算計,而且還搭上大郡主性命,那麼這個人也不會有威脅我的機會,我拼着與他同歸於盡,也要爲大郡主報仇,不死不休!”
燕俠的聲音,擲地有聲,帶着少年的憤怒,在茶樓裡迴盪。
趙時晴怔了怔,笑道:“誰說我姐就一定會嫁給你了,你連我姐都沒有見過,就能確定我姐會看上你?”
燕俠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氣之下說錯話了,他竟然說大郡主嫁給他,就是他的妻子,這種話怎麼能說呢。
趙雲暖那般的奇女子,巾幗不讓鬚眉,他竟然當着人家妹妹的面,說出了這麼冒犯的話。“那個,這不是話趕話嗎,我真的沒有肖想,不對,這事八字還沒一撇,趙二小姐,我是個粗人,不會說話,若有冒犯,我給你賠禮道歉吧。”
說着,他起身便要行禮,趙時晴忙道:“你該賠禮道歉的人不是我,是我姐,你若是運氣好,說不定能見到我姐,等到見了面,你再給她道歉吧。”
燕俠一時更不知該如何是好,趙雲暖,遠在樑地,除非她嫁到京城,否則他哪有機會見到她,更何談當面道歉。
他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皇帝若是真給他和趙雲暖指婚,倒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燕俠心中宛若萬馬奔騰,趙時晴卻對今天的見面非常滿意,她該提醒的已經提醒了,順便還試探了燕俠。
至少是現在看來,燕俠此人還不錯。
可也只是現在,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人會變的,誰能知道以後燕俠會不會變成現在他最討厭的樣子。
不過,對於這些尚未發生的事,趙時晴並沒有太過糾結,以後的事,可以交給時間,但是當務之急,是眼前的事。
燕俠從茶樓裡出來,看了看天上的日頭,不用說,今天又錯過畫紅圈的時辰了。
國子監管着畫紅圈的那位很嚴格,時辰一到,就把考勤簿鎖起來。
放考勤簿的那間屋子,原本是普通的鎖,後來被人撬了,現在換的那把鎖,據說出自名家之手,神仙來了也撬不開。
是的,國子監裡每一位被紅圈逼瘋的學生,除了燕俠,全都想過要去撬鎖,至於燕俠,他是大俠啊,大俠不會溜門撬鎖的。
燕俠雖然是正義堂的釘子戶,可是在今天之前,他並沒有覺得有什麼難爲情。
這世上能在正義堂讀書的人能有多少?他都在正義堂讀了六年了,有什麼難爲情的?
可是今天,他忽然想去撬鎖了,然後把那七百個紅圈全都畫滿,這樣他就能從正義堂畢業了。
唉,趙雲暖若是知道他在正義堂待了六年,會嫌棄他吧,嫌棄是小,該不會以爲他是個白癡笨蛋吧?
燕俠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最後決定去國子監,他一到國子監,便看到管考勤的李監丞。
燕俠走過來,一把摟住李監丞的肩膀。
李監丞被嚇了一跳,看到是燕俠,他更害怕了:“燕大俠,我們家沒有作奸犯科的,真的沒有。”
燕俠:“別怕別怕,我請你去喝茶,走吧。”
李監丞腿肚子發軟,燕大俠請喝茶,是去刑部喝茶嗎?
永嘉帝走出御書房,正想去皇后宮裡,便聽說三皇子進宮了。
劉大伴笑着說道:“得知您正在御書房裡議事,三殿下不敢打擾,便在門外磕了頭,這會兒應是去給皇貴妃娘娘請安去了。”
永嘉帝想起最近三皇子受的委屈,心中隱隱有些不忍,這畢竟是他最喜愛的兒子。
所有的皇子中,三皇子最像他。
“走吧,咱們也過去,朕有兩日沒去喬貴妃那裡了。”
劉大胖忙道:“哎喲,皇貴妃娘娘若是知道您從御書房一出來就去看她,一準高興極了,老奴這就讓人去報信兒。”
永嘉帝心情大好,他道:“不用去報信了,咱們就直接過去。”
片刻之後,永嘉帝便見到了喬貴妃和三皇子,見他忽然出現,母子倆有些錯愕,永嘉帝生性多疑,他在喬貴妃和三皇子臉上看到了一縷尷尬。
“怎麼,朕來得不是時候?”
三皇子忙道:“不是不是,是孩兒正在請母妃幫忙,母妃還沒答應孩兒,父皇便來了,孩兒想了一肚子討好母妃的話,這會兒全都用不上了。”
永嘉帝哈哈大笑:“原來如此,說說看,你想求你母妃幫什麼忙?”
三皇子有點不好意思:“是這樣,皇妃有個手帕交,她父親便是去年調到京城的郎靜,她與皇妃差不多的年紀,卻雲英未嫁,一心想嫁個京城的好男兒,這不現在有了看中的,這不就想請母妃出面撮合嗎?偏就母妃不答應。”
永嘉帝眉心蹙成川字:郎靜?那不是馮恪的人嗎?郎靜的女兒據說容色上佳,他聽到消息,郎家一心想把女兒送進三皇子府,那郎小姐也總是跟在三皇妃身邊,只是喬貴妃似是看不上,因此一直壓着沒同意這門親事。
怎麼現在這郎小姐又有了看中的人?她又不想嫁進三皇子府了?
對於權貴們而言,婚嫁從來就不是男歡女愛,而是兩個家族的實力互補。
即使郎靜只是個四品官,可他是馮恪的人,那麼他女兒的親事,便也不是簡單的事。
永嘉帝問道:“郎家看中誰了?”
三皇子下意識看向喬貴妃,一副不知道怎麼說的爲難表情。
喬貴妃卻哼了一聲,還是一貫的溫柔語氣,只是多了幾分埋怨。
“剛剛和我說的時候,你不是挺會說的嗎?怎麼現在你父皇問起,你就不敢說了?原來你也知道這個忙不好幫,那你還來求我?”
三皇子連忙撒嬌:“母妃,孩兒也是受人之託,您就不要當着父皇的面責怪孩兒了。”
喬貴妃白他一眼,對永嘉帝說道:“就是上次嬪妾和您說過的那個郎玉玉,您說她看上誰不好,偏就看上燕俠了,若是別人,嬪妾還能把當家主母宣進宮來說叨說叨,可那餘夫人.唉,那就是個蠻橫不講道理的。”
提起衛國公夫人餘氏,永嘉帝也有點頭疼,過年的時候,命婦們都要進宮,僅是那一個早上,餘氏就撓了三個人,罵哭了兩個人,另外還氣暈了一位,那位是和她婆婆平輩的老封君,已經磨死了兩個兒媳婦了,卻沒想到竟然讓餘氏給氣暈了,是真暈,不是裝的。
那些被餘夫人撓了罵了氣暈了的命婦們,對餘夫人是又恨又怕,自己不敢硬抗,就讓家裡的男人上摺子,參衛國公治家不嚴,摺子送到永嘉帝面前,永嘉帝不得不把衛國公叫過來,準備訓斥一番,沒想到衛國公竟是頂着一臉指甲印來的,被他家夫人給撓的!
永嘉帝嘆了口氣,餘氏那般兇殘,弱不禁風的喬貴妃當然怕了,哪裡想和她對上,這時就不得不誇一聲皇后了,也就只有皇后,才能和餘氏心平氣和說上幾句話。
不過,餘氏再是兇殘,也只是後宅婦人,不足爲懼,永嘉帝並沒放在心上。
而且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
“郎家看上了燕俠?他們想做什麼?”永嘉帝面色凝重。
對他而言,燕家是不同的,這是孤臣,無論何時,都會忠心耿耿站在皇帝身邊的人。
永嘉帝看向三皇子的目光陰沉不定,他沉聲問道:“這是你岳父的意思?”
三皇子似是嚇了一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三皇子母子是在演戲呢,都是戲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