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紀大娘過來,聽說秀秀遇到柺子之後,便把她聽到的那些拐人的事,東拼西湊口沫橫飛講了一通,衆人聽得心驚肉跳,紛紛打聽自己能賣多少錢。
“秀秀、凌波,你們兩個長得不醜,又都是讀過書的,少說也能賣到十兩。”
“望星啊,你的臉倒是夠白,送到小倌堂子裡能賣五兩。”
“泥鰍,嘖嘖,你這小身板,怕是不好賣啊,就老爺子說的那種黑窯能收你了,一百文,不能更多了。”
“哎喲喂,小野哥兒啊,你年紀大了點,如果你只有三四歲,保證比他們都要好賣,買回去就是大金孫,可你現在九歲了,記事了,當孫子肯定不行了,只能賣給大戶人家當小廝,也就五兩銀子吧。”
說來說去,泥鰍最便宜,最不值錢。
泥鰍鬱悶了。
趙時晴聽着好笑,忽然想起碎大石兄弟自賣自身的事了,對了,趙廷珞丟了一個弟弟,碎大石兄弟就是因此受到啓發才賣身葬兄的。
“紀大娘,我有個朋友是宗室子弟,他弟弟也丟了,柺子肯定沒膽子去王府裡拐孩子吧?”
紀大娘哼了一聲:“越是大宅門裡,腌臢事就越多,但凡是大宅裡丟孩子的,十有八九,不對,是十足十,就是他們自家人搗的鬼。”
趙時晴不說話了,她想起了小郡主阿映,可不就是被親小姨送到柺子手裡的嗎?
卻聽到泥鰍說道:“我撿到我弟時,院子裡的嬸子們都說我弟一看就是有錢人家才能養出的小孩,他該不會也是被自家人給扔出來的吧,我弟太可憐了。”
趙時晴一怔,她想起在那間陳舊狹小的屋子裡,第一次見到泥鰍的弟弟小寶時的場景,那個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玉雪可愛,尤其是他依偎在又黑又瘦的泥鰍身邊時,對比鮮明,一個像是在精心捏成的,另一個則像是女媧娘娘隨手甩出的泥點子。
趙時晴暗暗對泥鰍說一聲抱歉,她真的不是故意貶低小夥伴,實在是這兄弟二人相差太大。
她問泥鰍:“我只知道你是被從爛泥塘子裡撿到的,那你弟呢,你從哪裡撿到他的?”
泥鰍有點不好意思:“那天我一整天沒有做成一單生意,晚上餓得前心貼後背,就在街上四處轉悠,想看看有沒有瓜漏讓我撿”
趙時晴知道泥鰍口中的“做生意”,就是沒本生意,那時泥鰍只有十二歲,撫養他長大的阿爺死了,他只能靠“手藝”吃飯。
泥鰍繼續說道:“我走到城南的胭脂巷,你們也知道,那地方晚上也有客人,那些客人都是不差錢的。”
小夥伴們齊齊搖頭:“我們不知道,我們都是好孩子。”
泥鰍一梗,好吧,和他相比,他們真的都是好孩子,至少人家沒有當過小偷。
“當時已經很晚了,我看到有個婆子手裡提着一隻大包袱,這麼大。”泥鰍用手比畫着大小,繼續說道,“我看她鬼鬼祟祟走進北甲街,北甲街你們知道吧,就是從胭脂巷進去,第一個十字路口往北走,有好幾家小倌堂子的那條街。”
小夥伴們再次齊齊搖頭:“我們不知道,我們沒去過。”
泥鰍再次心梗,他明明聽過他們眉飛色舞說起在胭脂街的見聞,怎麼這會兒一個兩個全都沒去過呢。
他只好繼續說道:“我看那婆子手裡的包袱像是有點重量,便悄悄跟在那婆子身後,當時天已經黑了,紅燈籠影影綽綽,那婆子東張西望,我藏在黑影裡,她沒有看到我,她先是去了越人歌,只在門口看了一眼,便繞到越人歌的後巷,我猜她當時要去的就是越人歌,可當時剛好有人出來,那婆子便低着頭繼續往前面走。
越人歌前面是芙蓉錦,那時芙蓉錦的一名小倌跳河死了,芙蓉錦吃上官司,那兩天沒有打開門做生意,別家就連後門也全都掛着燈籠,只有芙蓉錦的後門黑燈瞎火,冷冷清清。
那婆子走進黑暗裡,等她出來時手上已經空了,我見她走了,便過去一看,那包袱就放在芙蓉錦的後門外面。
當時芙蓉錦的後門是關着的,周圍也沒有其他人,我便將那隻包袱撿走了。
剛開始我很高興,可是後來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如果裡面有錢,誰會放在芙蓉錦外面啊。
正在這時,包袱裡忽然動了起來,然後就有小孩子的哭聲傳了出來。
我找了一處院子的外牆後面,把包袱打開,便看到了小寶,當時他才這麼一點點大,可能是剛剛睡醒,哭得聲嘶力竭。
那時我連自己也養不活,哪裡還能再養一個,於是我便把他放在路邊,轉身走了。
可我走了幾步,聽他哭得實在是慘,這裡是胭脂街,真被人撿走,以後也是在這裡混生活,還不如把他帶離這裡,說不定能被好心人撿走。
說來也怪,我剛剛抱起他,他便不哭了,睜着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我一時心軟,出了胭脂巷也沒捨得把他放在路邊,就一直抱到我住的地方,當時大雜院裡有兩家剛好有吃奶的孩子,我便把小寶抱過去,請人家幫忙餵奶。
那兩家的嬸子看到小寶,誇他養得好,一看就不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再後來,又養了幾天,我就更捨不得了,有人讓我把小寶賣了,我沒同意,我把他抱到善堂,剛好看到善堂的管事拿着棍子打孩子,我又把小寶抱回來了,那次之後,我便決定要自己養小寶,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不會讓小寶餓肚子。”
泥鰍說到這裡,便發現他的小夥伴們正大眼瞪小眼,全都看着他。
“泥鰍,你好高大!”
“泥鰍,你頭上有光!”
“泥鰍,下次吃雞我把雞腿讓給你。”
紀大娘抹一把眼淚:“泥鰍啊,你想娶個什麼樣的媳婦,大娘給你張羅。”
泥鰍又想到一件事:“對了,我撿到小寶時,他身上穿的是布,不是綢子,後來我跟着二小姐去了吳地,才知道有一種布比綢子還要貴,現在回想起來,小寶身上穿的小衣裳好像就是那種布。”
趙時晴想到小寶的年紀,也不知趙廷珞的弟弟幾歲了,下次見到趙廷珞一定記得問一問。
這一天,泥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優待,大雞腿是他的,帶皮的五花肉是他的,就連甄五多,也給了他一個大紅包。
次日,秀秀親手做了點心,由紀大娘陪着一起去了戶部衙門。
秀秀曾經一人一貓千里奔襲,她是一個膽子很大也很有勇氣的姑娘。
可是經過了上次的事,甄五多下令,家裡的姑娘小子,誰也不許獨自出門,就連張野,也由老範送他上下學。
因此,雖然戶部是官府的衙門,可是甄五多也是讓紀大娘陪着她一起來。
紀大娘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京城人天生就會和衙門打交道,她和守門的衙役說了幾句,衙役便衝着門裡喊了一嗓子,片刻後有人出來,秀秀認出,這位便是那日把柺子送去京衙的幾人中的一個。
那人也認出了秀秀,笑着說道:“小姑娘,你是來打聽那幾個柺子的事吧,放心吧,官府一定會給他們治罪的。” 那天秀秀被解救之後,當時便給這些衙役們磕頭道謝,因此,她今天過來,就是來送點心表達自己的心意的。
她再次謝過,說道:“這是我自己做的,給恩人們嚐嚐,不值錢,就是我的一番心意。”
那人笑道:“姑娘客氣了,咱們也是聽大人的吩咐辦事,舉手之勞,姑娘的點心,我就代兄弟們收下了,咱們有口福了。”
目送那人提着食盒進去,秀秀便和紀大娘轉身走了。
戶部衙門所在的這條街上還有兩個衙門,分別是禮部和太常寺,其中戶部是最忙的,幾乎是從年頭忙到年尾,戶部官員只有上衙,沒有下衙,因爲到了下衙的時辰還在忙。
而與戶部恰恰相反,禮部和太常寺就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纔會忙,比如臘月裡各地前來敬獻年禮,便是這兩個衙門最忙的時候。
秀秀雖然在京城住了一年多了,可還是頭回來這裡,就連土生土長的紀大娘也沒來過幾回,畢竟,小老百姓平時也走不到這裡來。
兩人目不斜視,不敢多看,快步向前走去。
到了街口坐上自家的騾車,兩人這才鬆了口氣。
紀大娘笑道:“不愧是衙門,走在街上吸口氣都是官氣。”
秀秀也道:“心意送到,以後咱們也不會再來了。”
紀大娘:“也是,這地方可不能經常來,咱們小老百姓可受不住。”
兩人說說笑笑,秀秀想起上次買的易容用的那些材料,白買了,除了被撞灑了的那些,餘下的也在她被迷暈塞上騾車後便不知被扔到哪裡了。
“紀大娘,您等我一下,我要去文廟街買點東西。”
紀大娘知道秀秀要去的鋪子,就在文廟街的街口第一家,坐在騾車上便能看到。
騾車停下,秀秀下車向鋪子走去,這家鋪子比她常去的那家更加齊全,只是離家稍遠,所以她也不是經常來。
她正要進門的時候,忽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姑娘,請留步!”
秀秀怔了怔,才意識到是在叫自己,她停下腳步,轉過身去,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就在剛剛,她還見過,這就是戶部那位衙役大哥。
“咦,官爺?”
那人笑着說道:“姑娘,我可算追上你們了,你不知道,我把點心拿進去時,剛好遇到我家大人,我家大人說京衙的人正在找你。”
秀秀眉頭微蹙,雖然她不怕報官,可這畢竟是拐帶案,而她是個尚未出嫁的黃花閨女,出於本能,她不想去衙門。
見她面露難色,那人向旁邊指了指:“我家大人理解姑娘的難處,他說只是有兩處疑點想和姑娘確定一下,姑娘不用去京衙,和他說一下便可。”
秀秀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裡果然停着一頂轎子。
那是官轎!
秀秀忙問:“這就是讓官爺們攔下柺子的那位大人嗎?”
那人說道:“對,就是這位大人,他剛來戶部不久,其他大人都不願意正月裡出城辦差,也多虧楊大人自告奮勇,否則也就遇不到姑娘了。”
秀秀心中感激,多好的官啊,這纔是好官吧。
“大人姓楊?”
“對,咱們楊大人還是去年的狀元郎呢。”
秀秀心中一動,狀元郎啊,她想起來了,狀元郎和二小姐從小便認識,那次二小姐他們去了通安,狀元郎還曾來過,她後來告訴二小姐了,不知道二小姐有沒有和狀元郎聯繫過。
心裡想着,秀秀便走到了那頂官轎前面。
轎簾緩緩挑起,露出一張白皙清秀的俊顏。
他雖然穿着官袍,可是秀秀還是一眼認出,這就是曾經見過的那位公子。
即使是穿着顏色鮮豔的官袍,可是狀元郎給她的感覺,卻還和那日見到時一樣,清清淡淡,如同從水墨畫裡走出來的一樣。
秀秀的臉蛋不由自主地紅了。
她想起自己那日只是謝過那些衙役大哥,而這位狀元郎纔是最應該感謝的,畢竟如果不是他下令,衙役大哥們也不會擅自行動,攔下柺子的騾車。
秀秀心裡胡思亂想,耳畔傳來楊勝秋溫柔悅耳的聲音:“姑娘,因京衙查案需要,本官有兩個問題要向姑娘確認,不知姑娘可方便?”
秀秀忙道:“方便的,大人請問。”
楊勝秋問道:“請問事發之前,姑娘可曾發現被人跟蹤?”
秀秀搖頭:“沒有。”
楊勝秋又問:“那日中途出現的兩個女賊,姑娘以前可曾見過?”
秀秀再次搖頭:“也沒有。”
楊勝秋微笑:“那沒有問題了,多謝姑娘配合。”
秀秀曲膝行禮:“小女子纔要謝謝大人那日出手相救,大人之恩,小女子無以爲報,只願大人身體康健,福運雙全。”
楊勝秋忙道:“本官分內之事,姑娘不必多禮,對了,本官看姑娘有幾分面善,似是在哪裡見過”
秀秀剛要開口,身後傳來紀大娘的聲音:“怎麼了這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