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拆借
“好事兒?”
尤二姐笑着起身,身姿婀娜,輕挪蓮步往几案上端了茶盞來,又邁着細碎蓮步迴轉,那茶盞交在陳斯遠手中,尤二姐便矮身挨着其落座,笑着低聲道:“這不是年前將大姐所需的藥送了去?前幾日大姐尋了太醫診過脈相,說那寒症果有好轉——”
一雙眸子笑着乜斜過來,低聲道:“——大姐心下感念,便想着宴請一遭。奈何寧國府人多口雜的,不好招待,大姐便想着擇一日來此處請酒。”
尤氏請酒?還要來自個兒宅子裡請?這話只怕連傻子都唬弄不過!
陳斯遠不知尤氏存的什麼心思,那寧國府有如糞坑一般,陳斯遠可不想與之有什麼牽扯。
因是便道:“不過尋常小事兒,你與珍大嫂子說,不用放在心上。”
此言一出,頓時惹得尤二姐怔了下。她知道這世間就沒有不偷腥的貓兒,本道陳斯遠定會色授魂與,誰知竟一口推拒了!
這卻不好辦了,年前、年裡尤二姐可沒少從尤氏處拿好處,事兒若是辦不成,那些好物件豈不是俱都要退還回去?
思量到此一節,尤二姐便將身形貼在陳斯遠身上,嬌滴滴道:“大姐難得張回口,我都應承了……老爺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應承這一遭吧。”
陳斯遠笑道:“三姐兒此前尋珍大嫂子鬧了一遭,我不信你不知道。”
尤二姐頓時爲之一噎,支支吾吾須臾,這才道:“大姐也是可憐,入寧國府這些年下來,膝下也沒個一男半女的。”
這是又要找自個兒借?
陳斯遠哭笑不得,說道:“我都不知自個兒有何長處——”見尤二姐目光下瞥,陳斯遠咳嗽一聲,忙道:“——這個不算,我說正經的呢。”
尤二姐便媚態十足道:“老爺以爲大姐一年到頭能見多少外男?便是見過幾個,除去那等獐頭鼠目、老邁不中用的,能入眼的又有幾個?”
是了,這內宅婦人尋常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然見不了幾回外男。便是算上賈家宗親,陳斯遠在其間也是鶴立雞羣。
再者此處新宅有尤二姐、尤三姐,尤氏往來也能遮掩了……算算可不就要找上自個兒?
陳斯遠凝眉思忖利弊。
那尤二姐一直觀量其神色,心思電轉,見其半晌無言,又道:“大姐也不貪圖旁的,只求有個孩兒傍身,老了也有所依仗。”頓了頓,又道:“再說三姐兒看得這般緊,大姐若總來,只怕三姐兒就不樂意了。”
陳斯遠回神納罕道:“三姐兒也知道?”
尤二姐笑道:“與她說過兩回,她沒說成,也沒說不成。”
尤二姐這話只能信三分,陳斯遠懶得再想,於是舒展身形,乾脆躺在尤二姐懷裡,道:“方纔見了風,頭有些脹。”
尤二姐趕忙乖順爲其揉捏起來。雖不曾得了準話兒,可這回也不曾推拒了。尤二姐便暗忖,來日趁着三姐兒不在,只管將大姐請了來,到時就不信老爺能放着這到嘴邊兒的肥肉不下嘴。
陳斯遠無暇去想尤氏如何,一門心思想着膠乳營生,不覺睏倦睡下。待醒來片刻,前頭便傳話,尤三姐回來了。
尤三姐黃昏而歸,見了陳斯遠自是歡喜。
衆人一道兒用過晚飯,待晴雯去二房照看鸞兒,陳斯遠便說今兒個單留三姐兒。
尤二姐也不吃味,情知必是老爺動了主意,這是拿不準三姐兒的心思,說不得夜裡私底下探尋呢。
當下尤二姐含笑而去,內裡只留陳斯遠與尤三姐。
一徑到得夜裡,待小丫鬟春熙退下,陳斯遠與尤三姐自是往那牀榻而去。
一時間翻雲覆雨,待大半個時辰,那尤三姐兒螢柔袒露,俏眼半斜,粉臂橫施,鬆抱一彎雪藕,脂香暗竊,輕搖三寸金蓮。
須臾間,三姐兒便如風中卷絮。
“哥哥啊——”
陳斯遠被其貼耳叫得不能自持。
待二人擦洗過,便相擁而臥。略略說過幾句情話,陳斯遠便道:“今兒下晌二姐兒與我說了一些話兒。”
三姐兒原本還半眯着眼兒,聞言頓時瞪眼輕哼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一顆心都鑽進錢眼兒裡了,別人給了一分好處,便恨不得將自個兒都賣了去。”
陳斯遠笑道:“妹妹知道?”
三姐兒撐起身形來蹙眉嗔道:“怎麼不知?隔幾日便要念叨一回,誦經也似,回頭兒不如送她去庵堂做了姑子去!”
陳斯遠哈哈一笑,又道:“她還說問過妹妹了,說妹妹既沒應承,又沒說不應……妹妹是怎麼想的?”
“我?”尤三姐有些委屈道:“我能如何想,我來日頂多是一房妾室,若是當家奶奶是個厲害的,說不得我就是個外室。這等事兒合該當家奶奶去操心,我往後纔不管呢。”
陳斯遠驚疑一聲兒,見尤三姐雖面上委屈,說得卻極認真,這才確信三姐兒說的是真話。他便納罕道:“妹妹怎麼會這般想?”
“呵,我那好二姐兒見天唸叨,說得多了,我自個兒可不就要多思量思量?”尤三姐道:“她說的大多是歪理,只這一句沒錯兒。我若是不識相,處處以少奶奶自居,只怕來日遠哥哥也厭嫌了我。”
一言既出,頓時惹得陳斯遠摟在懷中好生憐惜,安撫道:“妹妹這般好,我才捨不得呢。”
尤三姐心下稍稍熨帖,忽而想起一事來,又道:“是了,二姐兒上回與我說,正月裡好些破落戶尋了……大姐,一個勁兒的掃聽哥哥呢。”
“掃聽我作甚?”
尤三姐擡眼道:“還能爲何?不過是瞧着遠哥哥起了勢,想着給自家結個好親事。”
陳斯遠哈哈大笑。尤三姐口中的破落戶,說得便是那等祖宗爵位沒了,家業敗了大半,又打腫臉充胖子死撐着架子不倒的勳貴人家。
太宗李過定下的規矩,除少數世襲罔替之爵,凡襲爵必降兩等。
大順爵位,正四品的輕車都尉以下不襲爵,此爵積一功可得。往上是正三品的威字將軍,從二品的神字將軍,正二品開國縣男,正一品開國縣子,再往上則是超品的伯、侯、公、郡王,公侯伯還分作三等。
這正四品的輕車都尉便是最小傳承爵位,往上積兩個輕車都尉的功勞,可至威字將軍;四個輕車都尉的功勞,可至神字將軍;神字將軍再積三功,可至開國縣男;男爵再三功可至開國縣子。
這到了伯一級,便是兩功一等,須得足足六功方纔能升侯爵。
大順開國百年,號稱賈半朝的寧榮二府如今不過剩下從二品、正三品將軍兩個,累世列侯的林家更是沒了爵位,那些大大小小的開國縣男、開國縣子,到了這會子自然就成了破落戶。
當下陳斯遠摟着尤三姐好生親暱了一番,旋即哈欠連天睏倦睡下。陳斯遠是心無旁騖,尤三姐難免犯了思量,想着今兒個遠哥哥提及此事,莫非果然動了念頭?
尤三姐心下哀怨了好一陣兒,因半邊身子發麻,便要動彈一下。誰知方纔挪動,便被陳斯遠蠻橫地重新摟了回去。尤三姐便忽閃着一雙眼睛盯着陳斯遠可勁兒瞧,只覺越看越愛看。倏忽間自個兒倒是想明白了——左右自個兒也不是正室,只要遠哥哥念着自個兒,又何必管那些閒事兒?
當下踏踏實實縮在陳斯遠懷中睏倦睡去。
……………………………………………………
轉天清早。
司棋提了食盒往大觀園小廚房而來,方纔過得省親別墅,遙遙便見五間小廚房廊檐下,柳嫂子與柳五兒兩個正嘀嘀咕咕笑說着什麼。
司棋走得近了,便聽柳嫂子笑吟吟道:“遠大爺沒回,那豆腐皮包子、奶子糖粳粥你自個兒多吃用些,媽媽方纔多給你盛了一碗呢。”
柳五兒道:“媽媽,這讓人瞧見多不好?”
柳嫂子笑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不曾短了各處主子的,你管那麼多作甚?是了,往後在遠大爺身邊兒多些眼力勁,你爹爹還盼着你早日收房呢。”
“誒呀!不與你說了!”柳五兒面嫩,臊紅了一張臉兒頓足而去。
柳嫂子追了兩步囑咐道:“你走慢些,小心崴了腳……這孩子。”扭頭瞧見司棋,柳嫂子面上笑意略略收斂,頷首道:“給你們姑娘取早點?一早兒就預備好了。”
司棋冷淡應了一聲兒,入內撂下食盒,便見柳嫂子將一碗建蓮紅棗兒湯放進食盒裡,豆腐皮包子倒是有,可那奶子糖粳粥卻不見蹤影。
司棋皺了皺眉頭,因過會子便要離府,她便忍了火氣。那柳嫂子見其面色不善,趕忙找補道:“司棋姑娘不知,早間預備了兩樣稀的,琥珀姑娘說老太太與雲姑娘愛吃奶子糖粳粥,便多盛了一些去……不過這建蓮紅棗兒湯也是一樣。”
“嗯。”左右是二姑娘的用度,又與她司棋何干?
含糊應了一聲兒,司棋提了食盒往回走。年前時司棋待迎春極爲熱切,巴巴兒盼着撮合了二姑娘與遠大爺,如此一來自個兒自然算作陪嫁丫鬟,名正言順進得遠大爺房裡。
誰知大老爺心思叵測,二姑娘自個兒也不爭氣,大太太鬧騰了一些時日,如今也沒了動靜。司棋懊惱之餘,自然生出別樣心思來——若不能陪嫁過去,那便只好等到了年歲,求大太太放了自個兒出府了。
一路回房後樓,甫一上樓便有繡橘迎來,道:“司棋姐姐,王嬤嬤方纔來了,說七說八的,到底纏磨着借了姑娘的金累絲鐲子去!上回借的玉釵還沒還呢,這回又借!”
司棋撂下食盒,乜斜一眼往內中看去,便見二姑娘迎春端坐牀榻上,手中捧了一冊棋譜,面上一片嫺靜,便好似無事一般。
司棋便哂笑一聲,道:“王嬤嬤是姑娘的奶嬤嬤,借了物件兒早晚會還回去。再說……姑娘都不急,你急什麼?”
繡橘瞥了一眼內中無動於衷的迎春,嘆息一聲也不說話了。
待伺候着迎春用罷早點,司棋招呼一聲兒,便提了個小包袱下得樓來。
誰知才轉過粉油大影壁,迎面正撞見王柱兒媳婦——這婦人乃是迎春乳母王嬤嬤的兒媳。二人略略說過幾句,司棋搭眼便瞧見迎春的金累絲鐲子正戴在王柱兒媳婦手腕上。
見其瞥過來,王柱兒媳婦緊忙將鐲子遮掩在袖口裡,道:“太太今兒個要往宮裡去看貴妃娘娘,我須得辦差去了。”
司棋與其別過,行了兩步扭頭鄙夷地瞧了幾眼,這才穿過大觀園,自榮國府後門行將出來。
念及過會子便能與遠大爺相見,司棋頓時心下愉悅。待出了寧榮后街,緊忙僱請了驢車,一徑往那大格子巷而去。
好半晌到得地方,司棋給付了車資,挪步到得小院兒前,眼見門前落了鎖,便自汗巾子裡將鑰匙尋了出來——這鑰匙乃是上回陳斯遠給的,一直不曾收回去。
開門落鎖,司棋進得房裡,便見四下凌亂,屋中積了一層浮灰不說,火盆裡也滿是碳灰。獨那牀榻上還算乾淨,可掃量一眼便見圈圈點點的水漬印……
心下想起薛姨媽來,司棋頓時蹙眉啐了一口,暗罵其老牛吃嫩草。雖不曾問過遠大爺,可司棋已然心下認定,定是那薛姨媽拿了遠大爺短處,不然遠大爺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又豈會與這等老女人廝混在一處?
罵過一陣兒,司棋悶聲兒四下灑掃一番,又尋了剪子拆了被褥面兒,自小巧包袱裡尋了被、褥面兒,拿了針線便細細繃將起來。
她繃得細緻,待餘光瞥見外間人影晃動,這才趕忙擡起頭來。便見陳斯遠手搭涼棚往內中觀量,見是她,這才笑了下挪步入得內中。
司棋撂下被褥,緊忙笑着往外來迎,二人在堂中遇見,陳斯遠便笑道:“遠遠瞧着開了門,還道是招了歹人,又或是誰家來鳩佔鵲巢來了。”
司棋叫了聲兒‘遠大爺’,陳斯遠便故作嗔道:“怎麼又外道了?”
“遠哥兒,”見陳斯遠面上復又露出笑模樣,司棋方纔道:“遠哥兒上回忘了將鑰匙收回,過會子我把鑰匙——”
“你留着就是了。”
陳斯遠負手四下打量,見地面灑掃過,各處浮灰也擦拭過,連被褥面兒都更換了,頓時讚道:“果然是個賢惠的。”
司棋歡喜道:“本就是應當應分的,哪裡當得了哥兒一聲贊?”
正說話間,便見陳斯遠移步到其身前,略略比量便笑道:“我果然比你高了一寸。”
那司棋原本滿眼嬌羞,聽聞此言方纔回神兒,自個兒也比量了一番,不禁愈發歡喜道:“果然!哥兒說不得往後能比我高兩三寸呢!”
她身量本就高挑,漫說是女子,便是府中男僕、男主子,也無人比她還高。因是那沒起子的背後便稱其一丈青,又因其脾氣不好,於是又稱其爲母大蟲。
也是因此,原著中司棋方纔被那潘又安哄騙了去。此時自然不同,司棋心下滿心滿眼得都是陳斯遠,蓋因其人非但不曾厭嫌過,反倒極爲喜愛她那身量。
司棋正要說些旁的,便被陳斯遠挑了下頜,當下叩開牙關好一番逗弄丁香,司棋須臾便身形綿軟,不禁求告道:“哥兒……那被子還不曾——”
陳斯遠下晌還有事兒,哪裡耐煩等候?當下扯了其往牀榻上去,口中戲謔道:“理會那些作甚?左右過會子也須得換了的。” 當下羅衫乍褪、雲鬢半偏,柳眉顰,柳腰擺,一時間嬌聲宛轉,俏眼朦朧,自不多提。
待許久時候,司棋再沒了氣力,翻身下來橫臥,只見其嬌羞滿眼、春意酥慵,似眠非眠、似醉非醉,恰似楊妃春睡。
待其緩過氣兒來,擡眼便見陳斯遠正批了衣裳,繫着絛絲。
司棋納罕道:“哥兒這就要走?”
陳斯遠道:“近來有一樁大事要辦,刻不容緩啊。你也知我這些時日早出晚歸,便是爲着那一樁大事兒。”
司棋這才熨帖幾分,道:“哥兒既然不得空,知會我一聲兒,咱們改天也是一樣。”
陳斯遠探手捏了捏其臉頰,笑道:“我若改了時日,說不得你便要多心。”
“我纔不會。”司棋辯駁一嘴,心下暗忖,自個兒的事兒這回怕是沒法兒說了。
少一時,司棋伺候着陳斯遠穿戴齊整,陳斯遠戳在原地略略思量,便從袖籠裡翻找出一張莊票來,塞在司棋手中:“你自個兒留着買些頭面兒,我本待自個兒買了的,近來實在不得空。”
司棋頓時變色,道:“哥兒,我不是因着這個——”
陳斯遠不待其說完便搶白道:“想什麼呢?我給自個兒女人銀錢,本就是天經地義。是了,待我那大事落定,少不得人手幫襯。你家中若有妥帖的,只管打發來,我看着安排差事。”
司棋捏着莊票這才歡喜道:“我那堂弟倒是一直沒差事,待回頭兒我尋了嬸子問問。”
陳斯遠頷首,又與其親暱一番方纔快步離去。
目送其出了小院兒,司棋這才披了衣裳回返牀榻上,此時才低頭瞧了眼,見那莊票乃是一百兩的,頓時得意無比——哥兒果然是疼愛自個兒的,不然又怎會給了這般大的莊票?
待回頭瞧了眼牀榻,司棋頓時面上訕訕……陳斯遠果然說中了,這回只怕要徹底換了被褥了。
……………………………………………………
卻說陳斯遠乘車回返榮國府,方纔交還了馬車,正待往內院兒而去,便有王夫人乘轎迴轉。
那王夫人挑了簾櫳瞥見陳斯遠,遙遙便叫了一聲兒‘遠哥兒’。陳斯遠便只好停在一旁等候。
少一時,金釧兒、玉釧兒先行將妙玉接了下來,旋即方纔扶着王夫人下了轎。
那妙玉與王夫人說了一聲兒,又衝着陳斯遠略略點頭,便一甩拂塵進了角門。
少一時,金釧兒、玉釧兒簇着王夫人過來,陳斯遠與其一番廝見,王夫人便道:“遠哥兒這是纔回?”
“正是,太太這是?”
王夫人頓時蹙眉道:“才見過娘娘,實在是……哎。”
見其愁容滿面,陳斯遠便讓道:“太太,咱們進去再說。”
王夫人頷首應下,二人便進了角門。此間幽靜,王夫人腳步放緩,這才說道:“才見過娘娘,娘娘說寶玉有些不成器,連我這個做孃的也埋怨了一遭。”
往常元春都是用太監來傳話兒,這有些話自然不好來回傳。此番王夫人入宮,元春自是將省親那日寶玉情形說了出來。
任你詩詞作的再如何花團錦簇,又豈能忘了歌功頌德?錯非元春自個兒絞盡腦汁改寫了兩首,過後還不知如何交代呢。
這若是傳揚出去,但凡有心人說一嘴‘賈家不記天恩’,榮國府上下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那日情形究竟如何,陳斯遠不過聽寶姐姐略略說了,卻不曾提及內中細節。此時聽聞王夫人說過,心下頓時恍然:是了,原本是寶釵提醒寶玉改了詞兒,黛玉幫着寶玉作了一首杏簾在望,元春看過之後方纔大喜,只覺寶玉長進了。
尤其是那杏簾在望,內中歌功頌德,正對了元春的心思。
如今因婚書敲定,黛玉逐漸冷落寶玉,自然不會上趕着幫襯;寶姐姐心有所屬,自然也懶得爲其糾錯。於是乎寶玉就露了相!
此時就聽王夫人說道:“我原道寶玉瞧着伶俐,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誰知如今竟愈發不成器了!”
陳斯遠能如何說?當下只勸慰道:“寶兄弟還小,待過二年尋了名師仔細教導,料想來日必有所成。”
王夫人吐槽道:“有老太太寵着,他便無法無天慣了,再是名師也教不出什麼來!”
頓了頓,不待陳斯遠回話兒,她便又嘆息道:“罷了,這事兒遠哥兒也管不得,我與你說這些作甚……是了,我與娘娘說過了,娘娘說往後你只管住進清堂茅舍就是,娘娘還說盼着你下一科高中呢。”
陳斯遠心下大喜,趕忙笑着道謝。又隨着王夫人兜轉過夢坡齋,臨到王夫人院兒前,陳斯遠方纔停步道:“太太,晚輩素聞金臺書院學風嚴謹,若將寶兄弟送去,說不得也能板一板性子。”
“金臺書院?”
這金臺書院本爲大興義學,其後宛平義學併入,改稱金臺書院,乃是順天府官學,又稱狀元府。
太上時金臺書院曾連出兩科狀元,至此便成了北地秀才、舉人讀書聖地。
王夫人不曾讀書,自然不知這些。待陳斯遠略略說過,便道:“老爺那門生便在順天府爲推官,料想得其引薦,進那金臺書院也並非難事。”
王夫人心下有些捨不得寶玉外出就讀,便思量道:“遠哥兒說的有些道理,待我尋了老爺計較一番再說。”
二人就此別過,陳斯遠路過東北上小院兒,他故意放緩腳步,奈何不曾偶遇了薛姨媽、寶釵,當下兜轉過來穿園而過,一徑回了自家小院兒。
誰想正撞見小惜春蹙眉而出,待瞥見陳斯遠,惜春頓時嗔道:“遠大哥還說不忙了,誰知險些又撲了空。”
陳斯遠笑着道惱:“罪過罪過,我還道四妹妹下晌纔來尋我呢。”
小惜春一笑,露出有如編貝一般的牙齒道:“早還尋不見呢,若是遲了,說不得遠大哥又不見人影了。”
陳斯遠哈哈一笑,探手揉了揉惜春的腦袋,二人便又進得內中。
因着惜春總來,是以香菱、紅玉、五兒等都不拿這位四姑娘當外人,眼見兩位主子說話兒,紅玉便扯了彩屏、入畫往廂房耍頑。
書房裡只餘下陳斯遠與惜春兩個,陳斯遠本要教導其吹奏笛子,誰知惜春一搖頭,卻說道:“今兒個不學了,頭晌自個兒吹得腮幫子都酸了。倒是有一樁事要求遠大哥——”
“四妹妹說說看。”
惜春便道:“也是受了大嫂子之託,本來合該是我與三姐姐一道兒來說,今兒趕上我自個兒撞見了,那便只好我來說。”
惜春小嘴巴巴兒說了一通,卻是李紈感念教導賈蘭愈發爲難,便有心求陳斯遠得空代爲教導一番。
陳斯遠暗忖這倒是湊巧了,正愁尋了緣由去尋李紈呢。
於是頷首道:“好,過會子我去尋了大嫂子,若蘭哥兒也願意,我便應承下來。”
惜春納罕道:“咦?遠大哥現下應承了不也一樣?”
陳斯遠眨眨眼,道:“四妹妹洞悉人心,怎地這會子又糊塗了?我去尋大嫂子,自然有旁的事兒。”
惜春應了一聲兒,又道:“遠大哥又渾說,我何曾洞悉人心了?”
陳斯遠便笑着道:“四妹妹可是忘了上一回說起兩府情形,自個兒又該如何明哲保身種種了?”
惜春思量半晌方纔回想起來,“原是此事”,頓了頓,她四下瞧了瞧,又湊近壓低聲音道:“那些話不是我自個兒想的。”
嗯?那莫非是探春教的?敏探春果然名不虛傳……
惜春又道:“是二姐姐私底下與我說的。”
迎春?二木頭?
陳斯遠因着纔來,迎春便待字閨中,二人往來不多,陳斯遠便只當其人乃是書中的二木頭。此時聽了惜春所言,心下大爲納罕。
就聽惜春又得意道:“二姐姐什麼都瞧得清楚,偏生她自個兒處在那個位置,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能扮了個木頭樣子,由着下頭人嚼老婆舌。”
竟有此事?
陳斯遠蹙眉思量:是了,曾聽探春、惜春提起過,二姑娘迎春棋下得極好,素日裡得空便自個兒打棋譜,只偶爾翻看太上感應篇。
棋下得好,人也不會笨拙了,只怕翻看太上感應篇,也是因着心下憤懣無法宣泄,這纔不得已而爲之?
那原書中迎春嫁了中山狼,若迎春果然是個麪糰性子,只放任由着孫紹祖在家中胡鬧就是,何至於被其磋磨而死?料想必是私底下性子犟,這才屢屢與那孫紹祖犯衝。
見其沉思,惜春就道:“遠大哥來日若娶妻,不若想想二姐姐。”
“嗯……嗯?”陳斯遠回過神兒來,哭笑不得揉了揉惜春小腦袋:“好啊,四妹妹原是保媒拉縴來了。”
惜春便道:“二姐姐與遠大哥年歲相當,性子也極合,只可惜大老爺那一關難纏,不然豈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陳斯遠哈哈大笑,道:“這話私底下說說就好,可不能外傳。”
惜春笑着應下,心下卻另有思量。
這日不學笛子,陳斯遠逗弄了惜春一會子,忽而想起一物來,便起身自博古架上取了個盒子下來,打開來取出個形似繡球的巴掌大小球來,其上包了錦布,又有流蘇綴了鈴鐺,落地後彈起老高,惹得惜春好生詫異。
“咦?這是何物?”
陳斯遠笑道:“內中是膠乳球,我想了個玩兒法,待天暖花開,咱們多找些人一道兒耍頑。”
惜春自是希冀不已,得了那小球把玩半晌,這才起身告辭。
送過惜春,陳斯遠換了身衣裳,眼見臨近未正時分,趕忙往李紈房尋去。
閒言少敘,少一時自大觀園穿出,陳斯遠停步李紈房西側門前,上前略略叩門,須臾便有碧月開了門扉。
見是陳斯遠,碧月納罕道:“遠大爺?”
陳斯遠拱手道:“大嫂子可在?勞煩姐姐知會一聲兒,就說我有事兒尋大嫂子商議。”
“在,遠大爺先請進。”
碧月將其讓進門內,趕忙往內傳了一聲兒話兒,須臾便有李紈領了賈蘭停在後房門前迎候。
衆人廝見一番,一併入內敘話。待分賓主落座,又打發了素雲、碧月退下,陳斯遠這才道:“大嫂子,我此番是爲求助而來……不知大嫂子可否拆借一些銀錢?我大抵用上半載便能歸還。”
李紈道:“上回虧得遠兄弟幫襯,不然我還不知如何處置呢……卻不知遠兄弟要借多少?”
陳斯遠比出四根手指,道:“四萬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