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廟東側老樹下。
司棋咬着下脣,思量道:“哥兒……真就不娶我們姑娘?”
陳斯遠蹙眉說道:“這等事兒你少管,過二年你到了年歲,我只管問姨媽討了你來就是了,何必摻和這些有的沒的?”
司棋對着二姑娘都敢陰陽怪氣,偏到了陳斯遠跟前兒乖順的貓兒也似,半點駁斥之言都不敢說。眼見陳斯遠說的決絕,司棋便嘆息一聲兒,說道:“只盼着哥兒早些討了我。”
陳斯遠探手撫了下司棋的臉頰,忽而又挺拔身姿比量了下,笑道:“咦,我好似比你又高了一些。”
司棋心不在焉應下,陳斯遠便吩咐道:“夜了,你快回吧。”
司棋應了聲兒,囁嚅道:“哥兒,我……明兒個能告假一日的。”
“明日不成,”明兒可是約好薛姨媽的,總不能讓這二人再撞見吧?且沒兩日便是表姐邢岫煙生兒,她再是閒雲野鶴的性兒,自個兒也總要爲其張羅着辦一場纔好。
因是陳斯遠就道:“等過了二十七你再來尋我。”
司棋還要再說什麼,忽而見陳斯遠偏頭往南面看去,司棋扭頭便見妙玉領了個丫鬟往這邊廂遊逛而來,於是頓時止住話頭,只交代道:“那等二十七我再來尋哥兒。”
交代一句,司棋自是匆匆而去,擡眼又與東角門的嬸子秦顯家的點了點頭,轉上大道一路往綴錦樓回返。
司棋本與繡橘在園中排解煩悶,本道姑娘有望嫁給遠大爺,誰知自家姑娘沒幾日便求告了老太太,這婚事告吹,自是引得兩女失落不已,於是待迎春都懈怠了幾分。
誰知柳暗花明,忽而聽婆子說那寶姑娘去了怡紅院,推說先前蘅蕪苑所言都是氣話,司棋、繡橘兩個計較一番,只覺如此一來,自家二姑娘未必沒有機會。
於是乎一個急匆匆直奔綴錦樓,一個興沖沖去尋陳斯遠。
偏生陳斯遠認定了寶釵,出言決絕;那二姑娘迎春又素來是個藏愚守拙的性兒,於是不論是繡橘還是司棋,俱都心下失落。
且不提迎春的兩個丫鬟,單說陳斯遠與妙玉照了個面兒,遙遙頷首便各自分開。陳斯遠大步流星迴了清堂茅舍,與幾個丫鬟說了會子話兒,待掌燈時自去書房裡攻讀。
房裡只留了五兒一個打扇,香菱、紅玉用過晚飯便到院兒外石垣左近納涼。
轉頭又有芸香來湊趣,於是三個姑娘家一邊打扇一邊說話,倒是香風陣陣。
說過半晌閒話,不意便說起這兩日的事兒,唏噓之餘,連芸香都後怕不已。蹙眉說道:“我在寶二爺房外待過,他什麼性兒我還不知?發了性子什麼都不管不顧的,闔府就老爺要管,偏老太太與太太還攔着,可不就愈發肆無忌憚了?”
香菱也蹙眉不喜,說道:“這夏日裡姑娘們都穿着清涼,寶二爺也年歲不小了,這若是撞見了去,便只能自認倒黴了。”
紅玉就笑道:“寶二爺何曾敢來咱們院兒?只怕大爺在一日,寶二爺便會敬而遠之一日,你們啊,真真兒是胡亂操心。”
香菱笑着道:“是這個理兒,所謂天生一物降一物嘛……不過,別院兒的姑娘,怕是就要留心幾分了。再是兄弟姊妹的,老話兒說七歲不同席,這會子也該有了避諱。”
芸香一聽這個,頓時來了精神,嚷着道:“我知道我知道!頭晌剛出了事兒,下晌就聽雪雁姐姐說了,往後瀟湘館沒事兒便關門閉戶,又有王嬤嬤領着兩個婆子守着,就是防着寶二爺呢。
有此前例,只怕別的姑娘也要有樣學樣。”
芸香說罷,頓時引得香菱、紅玉嗤嗤而笑。至於寶姑娘的事兒,三個丫鬟俱都心有默契的沒提。
香菱是不在意,不拘黛玉、寶釵,她這般性兒哪裡都能吃得開;紅玉則是拿準了心思,來日正要往黛玉處多走動;至於芸香……她一個小丫鬟想那麼多做什麼?
正說話間,忽有大丫鬟琥珀來尋紅玉。紅玉緊忙起身迎過去,二人便在甬道上說了半晌,紅玉這才笑着迴轉。
芸香眼珠亂轉,探尋道:“紅玉姐姐,琥珀姐姐尋你有事兒?”
紅玉沒好氣道:“你這包打聽,什麼都問!不過是說後兒日乃是平兒姐姐的生兒,琥珀來尋我湊份子的。”
香菱聞言笑道:“這卻是巧了,後兒個還是表姑孃的生兒呢。”
芸香也道:“真真兒湊巧,後兒個是寶二爺的生兒。”
只是寶玉如今這副模樣,只怕今年的生兒要關在房裡過了。
眼看太陽落山,香菱、紅玉回正房伺候,小丫鬟芸香也去了廂房。誰知紅玉甫一入內,便有五兒咬着下脣尋來,道:“姐姐,大爺那件皁衣放在哪兒了?”
紅玉納罕道:“那皁衣合該春秋穿的,如今正值盛夏,大爺尋皁衣做什麼?”
眼看五兒欲言又止,紅玉頓時恍然,不禁癟嘴嗔道:“我看趁早成了這婚事算了,免得如今這般麻煩。”
說歸說,紅玉翻箱倒櫃,到底尋了皁衣來。陳斯遠換上皁衣,偷偷摸摸出了清堂茅舍,兜轉着便往蘅蕪苑尋來。
爲避人耳目,陳斯遠自是過沁芳閘橋、凹晶溪館上得凸碧山莊,其後過大主山下來再到蘅蕪苑。
他一路鬼鬼祟祟躲過零星的丫鬟婆子,滿心想着今兒個定要好生竊玉偷香一回,誰知才從凸碧山莊下來,路旁便有人喚道:“遠大爺!”
一嗓子嚇得陳斯遠三魂離體七魄出竅!扭頭掃量一眼,這才見自山坡梨樹下轉出個身形來,湊近了才瞧清楚,敢情是鶯兒。
“鶯兒?你可好些了。”
鶯兒咳嗽了一聲兒,委屈道:“我這等奴婢,便是打死了也沒個計較,倒是難爲遠大爺掛心。白日裡用了藥,好一些了。”探手又往下頭的省親別墅遙遙一指,道:“我們姑娘等着大爺呢,大爺快去吧……咳咳——”
陳斯遠順着鶯兒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便在省親別墅西北的側樓下瞥見一襲嫽俏身形。
陳斯遠心下玩味,寶姐姐能猜到他今兒個必來也是尋常,只是早早的迎出來是爲哪般?生怕自個兒留下來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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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腹誹着,陳斯遠謝過鶯兒,便一路自大主山上下來,繞過蘅蕪苑,行過十幾步便到了那嫽俏身形近前。
外罩粉紅鑲邊肉粉色牡丹刺繡交領長襖,內襯白色交領薄紗襖子,下着米黃折枝花卉刺繡馬面裙,面上略施粉黛,瞧着便是精心裝扮過的。
原還一肚子腹誹,誰知湊到近前只對視一眼,陳斯遠便禁不住笑起來,低聲道:“妹妹莫非是女諸葛不成,怎麼就掐算到我今兒個要來?”
寶姐姐笑道:“又來寒磣我,出了這檔子事兒,若你不來,我便要去尋你了。”
陳斯遠憐惜道:“妹妹早間定是受了驚嚇。”
寶姐姐只略略搖頭,嗤笑道:“他便是那不管不顧的性兒,性子一發,哪裡還管得了旁的?虧得幾個婆子與鶯兒攔阻了一番……”
寶姐姐面上帶着一絲小嗔惱,轉而又心有餘悸。陳斯遠看得有趣,便湊過去扯了一雙柔荑,低聲道:“這回是遮掩過去了,焉知沒有下回?”
“再沒下回了,”寶姐姐急切道:“下晌與媽媽計較了一番,媽媽說來日便打發個妥帖的婆子來守着門,到時候……別想再胡亂闖進來。”
頓了頓,寶姐姐又赧然道:“下晌姨媽與媽媽一道兒來說,我便往怡紅院走了一遭。你也知我家情形,如今還短不得賈家照拂——”
當下寶姐姐將怡紅院情形說了一遭,心下忐忑,生怕惹了陳斯遠不快。
她卻不知,此番正合陳斯遠心意。若二人定下婚事,只怕早早的就要搬離榮國府,到時陳斯遠還如何看顧得了林妹妹?
不過遠賊便是遠賊,面上故作苦悶,說道:“還要等幾年?我恨不得即刻便將妹妹迎娶進門。”
寶姐姐一顆心頓時酥軟,忍不住撲在陳斯遠懷中,溫聲撫慰道:“咱們來日還長久着呢,又何必急在這一時?再說林妹妹纔多大,總不能這二年便離府吧?沒了你我照看,想來你也放不下心來。”
陳斯遠嘆息一聲,故作無奈道:“也罷……定下來是二年?”
寶姐姐頷首,陳斯遠心下算計。再過兩年定親,那成婚說不得便要自個兒下場春闈之後了。這麼一算,豈不要三、四年?到時候黛玉十六、七,倒是合該出閣了。
眼見陳斯遠蹙眉寡歡,寶釵貼在其心口,又反握了其大手來回摩挲着。一番摩挲,惹得陳斯遠心癢難耐,低頭之際正與寶姐姐撞了個對臉兒,於是禁不住俯身印過去,好一番品嚐芳澤。
寶姐姐自覺心下虧欠了他,加之此地乃是寶釵精挑細選,平常婆子巡視都不會往這邊廂來,因是心下便大膽了許多。往日都是任憑陳斯遠施爲,這日寶姐姐卻探着丁香舌,隱隱有了一絲還手之力。
陳斯遠頓覺有趣,直待好半晌寶姐姐憋悶不住,這才緩緩鬆開。
寶姐姐這會子已然有些身形不穩,一雙水杏眼朦朦朧朧,好似能沁出水兒來一般。
陳斯遠見此,乾脆扶着寶釵尋了廊檐下的臺階落座。二人肩並肩,寶姐姐心下兀自怦然亂跳,便不覺歪頭枕在了陳斯遠肩上。
嗅了嗅四下花香,寶姐姐忽而道:“說來,今兒個還是花朝節呢。”
這花朝節,女孩子們總要聚在一處耍頑一番,奈何寶玉這麼一攪合,什麼耍頑都沒了。
陳斯遠想起表姐生兒來,道:“後日是表姐生兒。”
“這般巧?”寶釵說道:“後兒個是他生日。”
陳斯遠低聲說道:“妹妹也知表姐那性子,只是這生兒不辦一場,沒得那讓那些沒起子的下人小覷了。我便思量着,總要熱熱鬧鬧辦上一場。”
寶姐姐最喜攬事兒,聽罷不禁思量了一番,說道:“此事你倒是不好出面……不若我明日張羅一番?”
陳斯遠正有此意,乾脆應承下來,道:“也好,只是一應開銷——”
不待其說完,寶釵便嗔道:“給表姐過生兒才幾個銀錢?你我又何必計較得這般分明?”
陳斯遠卻笑道:“妹妹家中有錢,可妹妹又有幾個體己?”
寶釵自打來了榮國府,便扮做勤儉的模樣,幾年下來竟養成了習慣,逐漸變得不喜鋪張。加之還要四下打點榮國府的下人,這手頭的體己就算有,只怕也不多。
且此番爲邢岫煙慶生,乃是給四下人等瞧的,自然要熱鬧一些纔好。若要熱鬧,銀錢自然短不得。
陳斯遠說罷,便從袖籠裡尋出兩張銀票遞了過去。
寶姐姐聽出其話裡有話,咬脣思量一番便道:“依着我,又不是整生兒,有個百兩銀子也就是了。”
於是她只接了一張銀票,又盤算道:“明兒打發婆子尋兩個女先兒,戲班子也不用外尋,給梨香院那些小戲子一些賞錢就是了。大觀園裡的小廚房什麼都能做,表姐既是蘇州出身,那便多做一些蘇州特色就是了。算算,一百兩準夠!”
瞧着寶姐姐屈指點算的模樣,陳斯遠禁不住心中歡喜,便又湊過來癡纏。寶姐姐明明心動不已,又生怕如上回那般溼了小衣,便推拒道:“你,好生說着話兒,怎地又來膩歪。”
恰此時山坡上傳來鶯兒的聲音:“姑娘、大爺,二奶奶領着人往這邊廂尋來了!”
此言一出,頓時唬得二人沒了心思,扯了扯手算作依依惜別,寶姐姐緊忙扭身回了蘅蕪苑,陳斯遠心有不甘,到底在省親別墅左近躲了半晌,待鳳姐兒一行過去,這才悶悶不樂回返自家。
這一夜再無旁的事兒。
待轉過天來,果然如香菱、紅玉等所料,大觀園各處果然謹守門戶,生怕寶玉或是旁的人忽然發瘋亂闖進來。尤其是蘅蕪苑,也不知薛姨媽從何處尋來的胖大婦人,立在門前能擋大半個門,走一步身上肥肉抖三抖,一餐能吃十個肉饅頭。
這般婦人,活似話本子裡提及的靠山婦!
諸姊妹覺着有趣,少不得遠遠掃量上一眼。黛玉卻是不管旁的,領了丫鬟登門觀量,直把那婦人瞧得渾身不自在,這纔去尋寶姐姐說體己話兒。這日頭晌,又有平兒四下奔走轉告,說是太太發了話,因寶二爺身體有恙,這生兒便不操辦了。
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兒,二姑娘、三姑娘、寶釵、黛玉、邢岫煙都以爲尋常,偏生四姑娘惜春與湘雲悶悶不樂。
尤其是湘雲,下晌時姊妹相聚,便禁不住蹙眉癟嘴嘟囔道:“還想着能好生高樂一番呢……”
寶姐姐順勢便道:“寶兄弟不過,還有旁人過,怎地就不能熱鬧一回了?”
話音落下,自是引得衆人都看過來。那湘雲便納罕道:“還有誰是明兒個的生兒?”
邢岫煙心下暗道不好,果然就見寶姐姐遙遙一指,頓時引得湘雲讚歎道:“原來明兒個也是邢姐姐的生兒,怎麼沒聽人說起?”
邢岫煙笑道:“又不是整生兒,過不過都一個樣兒。”
這話一出,落在衆人耳中自是各有思量。三春兩個是庶出,一個還是隔了府的,每回生兒都依着常例,雖不曾短了什麼,可即便是迎春及笄時也不曾有寶玉生兒那般熱鬧。
黛玉感同身受,她過往得寵時生兒什麼樣兒,如今又是什麼樣兒?真真兒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史湘雲嬌憨了些,卻不是個傻的,眼見衆人都心有慼慼焉,便知必是府中不曾安排過。
她倒是好心腸,便道:“既然明兒個是邢姐姐生兒,那不如咱們湊了份子,一道兒給邢姐姐好生慶賀一番。”說着便要尋了翠縷討要荷包。
邢岫煙阻攔不及,此時寶姐姐才笑道:“雲丫頭好心腸,奈何這回啊,卻是遲了一步。這邢姐姐的生兒,有人早就做了安排呢。”
饒是邢岫煙閒雲野鶴的性兒,這會子也禁不住紅了臉兒。
湘雲頓時興高采烈道:“原來早有安排,那倒是好。”當下湊到寶釵身旁嘰嘰喳喳說起明日安排,跟着又有惜春過來湊趣。
於是乎衆金釵你一言、我一語的,又有寶姐姐居中調和,轉瞬便將明日情形定下來大半。尤其是那席面,因邢岫煙長居蘇州,衆人便鬧着辦個全魚宴。
而後又往菜單子上添各式菜餚,臨了一算,只三桌席面便要五十餘兩銀錢,這下子連湘雲都豔羨道:“這有人照應着可真好,我何時過生兒能這般奢遮?”
探春忍不住打趣道:“你們快瞧,雲丫頭動了凡心了,快去給雲丫頭尋一門親事去。”
湘雲頓時着惱,起身便來追探春:“三姐姐,看我不給你個好兒!”
探春笑着跑開,口中兀自打趣道:“雲丫頭快饒了我這一遭吧!”
“沒門兒!”
兩個小的追逐嬉鬧,寶姐姐眼見邢岫煙有些不自在,便湊過來低聲道:“我知邢姐姐不喜,可總是他一番心意,又是做給外人瞧的。姐姐來日還要在府中待許久,總不能讓人小覷了。”
邢岫煙心下熨帖,笑着朝寶釵頷首,扭頭又瞥了二姑娘一眼。待垂下眼簾,臉紅之餘不禁有些嗔惱。依着這姑娘的性兒,生兒當日能與陳斯遠小聚一番也就是了,何必弄得這般喧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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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格子巷。
牀榻四下衣裳凌亂,二人對坐環抱,那薛姨媽嬌媚可人,適興怡情。俄爾,禁不住遍體酸暢,口中亂哼。
“丟……丟了……”
薛姨媽話音落下,驟然身形後仰,挺着脖頸丟了又丟、昏而又醒,只覺一陣酥一陣麻,肢顫不止。
少一時,玉山頹,金蓮軟,徑直歪在一旁。
陳斯遠又來癡纏,薛姨媽起先還當是過後溫存,眼見其又起了心思,頓時叫苦不迭,求饒道:“不成了不成了,再來只怕真個兒要死了。”
陳斯遠心下得意,昨兒個他可是睡了個素的,方纔可不就龍精虎猛?
那薛姨媽先前帶着些許幽怨,陳斯遠哪裡耐煩與其計較?乾脆扯了其好一番繾綣,如今再看薛姨媽,只剩下身心通透,哪裡還顧得上心下那麼點兒幽怨?
那薛姨媽好半晌才緩過氣兒來,窸窸窣窣披了衣裳,只覺面前的小良人哪兒哪兒都順眼。
心下暗忖,這小良人果然是得意自個兒了,不然也不會餓狼也似的百般癡纏。又想起女兒寶釵來,薛姨媽心下雖還有些彆扭,卻念及小良人來日能護得住薛家,便也懶得去計較那些了。
且,果如其所言,說不得這婚事成了,自個兒往後也能偷偷摸摸與其多往來一些年頭呢。
只是……薛姨媽忽而發現枕頭上一根半白的髮絲,頓時惆悵起來。只是可惜君生我已老,自個兒這個年歲,還能與他再這般幾年?
想着小良人與寶釵的婚事……總還要過上幾年,莫不如到時便停了往來?薛姨媽暗自蹙眉,一時拿不定心思。
此時陳斯遠迴轉,以帕蘸水爲其好生擦拭。薛姨媽懶洋洋任憑其施爲,眉目間藏不住的情意。
待二人拾掇齊整偎在一處,薛姨媽這才說起昨日之事。待說起婚事來,薛姨媽便小意道:“你也知我家情形,說不得還要求着賈家多護佑兩年。至於你與寶釵的婚事……莫不如多等兩年?”
陳斯遠自無不可,扮作不在意的模樣道:“都隨你,我如今除去與你幽會,旁的光景都在想着來日科場揚名,哪裡還有心思想旁的?”
薛姨媽不禁愈發熨帖,心下待其自然滿是傾慕之情。敲定此事,薛姨媽轉而又嗔道:“蟠兒那個不省心的,憋悶了幾月,到底是關不住了。”
“文龍怎麼了?”
“還能如何?”薛姨媽蹙眉道:“這些時日見天往外頭跑,與那勞什子柳湘蓮、陳也俊的混跡一處,上回還將個姓蔣的戲子領了回家。曹氏沒了法子,連同荷心、穗錦兩個一道兒打發人來告狀呢。”冷哼一聲,又道:“明兒我便回老宅,正經事兒不見上心,偏要去尋那有的沒的——”
姓蔣的?蔣玉菡?陳斯遠頓時樂了,暗忖寶玉那廝捱揍不遠了,到時不妨添一把火。惹了他的寶姐姐,寶玉便是天王也別想得好兒!
眼看時辰不早,薛姨媽雖心下不捨,卻只與其溫存一番便匆匆而去。陳斯遠心下得意,施施然騎馬回返榮國府。
誰知甫一從後門進得園子裡,行不多遠便聽得山坡處有人喚自個兒,扭頭定睛觀量,才發現竟是襲人。
陳斯遠心下恍然,是了,襲人這是又沒銀錢了?他挪步過去,心下不禁暗忖,前幾回那般大方,蓋因是其心下覬覦襲人之名。真個兒嘗過了也就那回事兒,那牀笫間的情趣都比不得尤二姐、尤三姐,既如此陳斯遠自不會再去做冤大頭。
因是他到得近前掃量一眼便道:“可是有事兒?”
襲人心下一緊,情知便是去畫舫上尋花魁繾綣,也沒這般靡費銀錢的。只是母親有病在身,她又無處去討。
抿着嘴屈身一福,襲人委屈巴巴的道:“遠大爺……今兒個怡紅院的丫鬟都捱了排頭,往後寶二爺要去哪兒,都要兩個丫鬟跟在身邊,免得再出了那日的事兒。”
“嗯,還有呢?”
襲人思量道:“太太今兒個說,過幾日得空便去宮裡走一趟,那平安醮實在讓人不安。”
“嗯。”連陳斯遠都覺着莫名其妙,只怕賈家上下也心下莫名吧?
襲人絞着帕子,一時尋不見可說的事兒。她再是能爲,也不過是個大丫鬟,又哪裡知道那般多府中的秘辛?
陳斯遠等了半晌,忽而想起蔣玉菡來,忍不住問道:“我且問你,寶玉近來……可是與什麼人有了往來?”
襲人搖搖頭,道:“他極少說外頭的事兒……不過上回與薛大爺連着出去了兩日,回來身上便多了個大紅血點子的汗巾子。他要給我係上,我嫌髒便沒要。”
錯不了,寶玉這是跟蔣玉菡湊在了一處啊。
陳斯遠心緒大好,禁不住面上噙了笑意。又見襲人可憐巴巴地瞧着自個兒,便一時心軟,自袖籠裡尋了一張百兩銀票遞過去。
還不待其說什麼,那襲人忙屈身一福,又低聲道:“這幾日寶二爺有事,我……走不開。若是下月遠大爺得空,可往我那嬸子家走一走。”
說罷自個兒紅了臉兒,當即以手掩面而去。
方纔那一番唱唸做打,襲人真真兒是媚態十足,也無怪會迷了寶玉許多年……也不知後來看沒看清楚襲人品性。
陳斯遠目送襲人遠去,這才負手而行,施施然回返了清堂茅舍。
誰知今日註定多事,他纔去書房中落坐,便有鶯兒尋上了門兒,卻是因着邢岫煙生兒之事。
那寶姐姐本要自個兒來的,奈何昨兒個幽會被鳳姐兒攪擾了,她生怕此番羊入虎口,這才只打發了鶯兒來。
紅玉引着鶯兒入內,陳斯遠自是關切了一番,問起身子可好轉了。
鶯兒心下感念,道:“勞遠大爺掛心,我如今已無大礙了。”
說着,又湊過來奉上一張單子來,道:“下晌打發人尋了兩個出名的女先兒,又給梨香院送去了二十兩,餘下的預備開三、四席,這是菜單子,姑娘打發我來讓遠大爺過目,看看可有增減的。”
陳斯遠掃量一眼,雖說名叫全魚宴,可山珍海味一樣不少,其後又有批註,列明是哪個姑娘特意點的。陳斯遠瞧了瞧,其中湘雲、惜春點的最多,也是因着這兩個年歲小,正是貪吃的年紀。
看罷,陳斯遠便笑道:“極好,我也增減不了什麼,回去與你們姑娘說,這等事兒她只管拿主意就好。”
鶯兒笑着應下,又四下觀量一眼,這才湊過來低聲道:“我們姑娘身子不大爽利……不然就自個兒來了。”
鶯兒說的隱晦,陳斯遠卻頓時恍然……敢情寶姐姐月事來了。
待紅玉送走了鶯兒,陳斯遠方纔沉下心來看了會兒書,便有小丫鬟芸香叫嚷道:“大爺大爺,表姑娘來啦!”
陳斯遠頓時撂下書卷,起身來迎。方纔到得門口,便見邢岫煙飄然而來。遙遙掃量一眼,除去表姐面上略顯嗔怪,餘下瞧着竟愈發出塵了。
陳斯遠趕忙迎了其入內,待落座了才笑着道:“表姐可是稀客啊。”
邢岫煙意味深長地瞥了其一眼,低聲道:“我就不信你不知我爲何來得少。”
陳斯遠不解道:“的確不知,還要請表姐請教。”
邢岫煙搖頭,道:“我偏不說。”
正值夏日,姑娘家本就穿着清涼,二人又早就親暱過……邢岫煙這是怕陳斯遠獸性大發,再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兒。
陳斯遠頓時訕訕,道:“表姐原是這般看我的。”
邢岫煙笑着道:“那你敢說自個兒不是?”說着又掃量了紅玉、五兒一眼。
陳斯遠頓時訕訕。這大半年喜來芝不停,樁功不輟,陳斯遠可謂每日無女不歡。昨兒個夜裡爲了今兒個與薛姨媽幽會素淨了一宿,已是難得。
那紅玉、五兒忍不住紅了臉兒退下,邢岫煙這才低聲道:“咱們既是凡俗之人,還是依着凡俗的規矩爲好,你也知我不耐外間那些人嚼舌。”
頓了頓,又將素淨修長的柔荑遞過來,道:“拿來吧。”
“嗯?”
“賀禮啊。”邢岫煙笑着道:“我知你素來喜在賀禮上花心思,如此,還不如現下就給我,免得明日惹得姊妹們大驚小怪的。”
陳斯遠起身道:“稍待。”說罷進了書房,待轉身回返,心下頓時有了思量……表姐邢岫煙是怕賀禮被寶姐姐瞧了去,來日心生嫉妒,再給表姐穿小鞋?
這回陳斯遠手中拿着的不是錦盒,而是布帕包裹的物什。邢岫煙納罕接過,打開帕子,便見內中是一柄顧繡團扇。
其上竟繡着雪中蟠香寺一隅,又有一株桂花樹遮了小半邊,那空白處又有兩句贈語: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