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曲外之意
好半晌,燕平王自馬車上跳下,探手捏了捏車輪,心下若有所思。陳斯遠緊忙上前道:“王爺,這膠乳做了輪胎,自是比照往常少了顛簸。非但如此,裝了此物還有便於通行之效。即便撞在石頭上,這軲轆也不會走了樣兒。”
“嗯。”燕平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嶽大將軍領兵在外,軍需之物須得自西安調用,一來一回何止萬里?損毀的馬車無算……若是有了此物,說不得也能少損毀一些。”
燕平王心下暗忖,這馬車也就罷了,最要命的是那炮車。一位大將軍炮少得兩千斤,那攻城巨炮上萬斤都有,往來運送實在不便。若是加裝了這膠乳……
正思量着,那黃主事忽而道:“王爺,太宗陛下曾以膠乳爲輪,奈何此物不堪磋磨,只幾日光景就不成了。”
李過還試過用膠乳做輪胎?錯不了,這人定是個穿越的。
陳斯遠這般想着,趕忙道:“王爺不知,學生反覆試了幾個方子,如今這膠乳最是耐磨。王爺若不信,只管打發人試驗。”
燕平王頷首道:“是得試一試,黃主事,你尋兩個小吏將這板車裝滿,往密雲來回走兩趟看看。”
“是。”黃主事應下。
燕平王負手扭頭,與陳斯遠又道:“陳樞良,你就只造了此物?”
陳斯遠笑道:“就知瞞不過王爺。”當下又命小廝慶愈取了其餘物件兒。
一個是膠乳做的水桶,一個是水管子,一個是鞋底,一個是雨靴,還有雨衣、水衩等等不一而足。
這水管子、鞋底兒、雨靴、雨衣都是陳斯遠自個兒想的,餘下都是下頭人突發奇想。若陳斯遠不攔着,還有人試圖往膠乳裡摻絲綢,想要用膠乳做鎧甲。
燕平王逐個兒瞧過,一一點評道:“水桶不錯,拎着比木桶輕巧多了……這管子用來做什麼?哦,水管子,也不錯……這是鞋底子?怎麼還軟硬不一?哦,軟的舒服,硬的耐磨,好心思……這小物件兒用來做什麼?”
陳斯遠眨眨眼,恨不得回頭兒給慶愈一大嘴巴!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怎麼把子孫阻斷器也一併拿了來?
扭頭瞪了慶愈一眼,見其臊眉耷眼,陳斯遠趕忙上前附耳嘀咕了兩句。
燕平王聽得蹙眉不已。
陳斯遠趕忙低聲道:“這尋常人自然用不到……不過那煙街柳巷之地,說不得有大用。有此物護着,也免了那些髒病襲擾。”
“嘖!”燕平王聽罷蹙眉嘖聲,極爲嫌棄地後退了一步,與陳斯遠道:“難得經濟之才,偏生往那下三路去琢磨……不務正業!”
陳斯遠面上訕訕,心下叫屈,只待回頭兒將小廝慶愈好生教訓一通!
那燕平王命人將物件兒拾掇了,連那劣質都被一併拿了去。
陳斯遠出得內府擡腳便將慶愈踹了個趔趄。
“誒唷——”慶愈哭喪着臉兒道:“——錯了錯了,大爺饒了小的這一遭吧!”
陳斯遠兀自氣悶不止,乜斜一眼道:“這個月月錢沒了!”
慶愈打躬作揖,連連賠不是。陳斯遠也不理會,自顧自坐進馬車裡。
馬車轆轆而行,陳斯遠心下思忖,這事兒大抵是辦成了。頭一樁,文契定下,從今往後五年裡,大順……乃至整個東亞所產膠乳的七成,盡歸陳斯遠掌握。想前世那歐佩克不過掌握了全球原油出口量的六成,便已能定價。歐佩克做得,他陳斯遠做不得?
第二樁,各類膠乳製品過了燕平王之目,陳斯遠雖被罵了個狗血臨頭,可他如今也大抵知曉了這位懶散王爺的性兒……似乎越是親近便越要罵人,真個兒不熟,說不得反倒會客客氣氣。
單隻看燕平王臨別將一應物件兒盡數拿了去便知,回頭兒一準給聖人過目。這聖人要是一高興定上幾萬條輪胎,那陳斯遠便什麼都有了!
陳斯遠思忖罷不禁愈發雀躍,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精神爽又何如身心通透?陳斯遠色心漸起,又想着回榮國府總不好白晝宣淫,便打發車伕往能仁寺左近新宅而去。
不一刻到了地方,陳斯遠這纔想起只怕薛姨媽、寶釵還記掛着呢,李紈那兒也須得去說一聲兒……當下便尋了小廝慶愈吩咐道:“給你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回去尋了紅玉,就說大事底定,文契已籤,讓紅玉往姨太太處、珠大嫂子處說上一嘴去。”
小廝慶愈緊忙拍着胸脯道:“大爺放心,這回定然出不了差池!”
陳斯遠應了一聲兒,這才扭身邁步進了新宅。
目送其入得內中,慶愈這才起得身形,面上蹙眉思量,好半晌忽而恍然,眨眨眼跳腳道:“好個芸香,我定與你沒完!”
說罷扭身坐上車轅,催着車把式快往榮國府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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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日紅玉早間伺候過陳斯遠,待用過早飯便有其母林之孝家的來尋。
母女兩個往廂房裡頭說了好一會子話兒。因着陳斯遠中了桂榜,又積攢下不小家業,連宅子都置辦了三進帶側花園的,是以林之孝家的再沒說過什麼怪話兒。反倒一個勁兒的勸紅玉須得仔細辦差,不可忤了陳斯遠之意,更不可恃寵而驕。
紅玉唯唯應聲,心下直翻白眼兒。她哪裡敢忤了自家大爺?自家大爺那手段花樣兒多着呢,虧得香菱時而幫襯着,不然單是紅玉自個兒只怕一日都遭受不住。
待送走了絮絮叨叨的母親,轉眼又有雪雁來尋。
二人便一道兒在正房裡打了會子絡子,一個說自家姑娘,一個說自家大爺,雪雁便盼着早點兒搬進大觀園裡,如此這二人也好多一些往來。
紅玉便道:“可定下時日了?”
雪雁低聲道:“聽翠縷說,老太太請人定了日子,便在二月二十二。”
紅玉笑道:“喲,可是不巧,那豈不是錯過了林姑娘的生兒?”
雪雁蹙眉癟嘴,說道:“可說是呢,若我說選個臨近的日子多好?這園子四下沒幾日也就完工了。”
正說話間忽而聽得外間吵嚷,紅玉起身側耳傾聽,便聽得芸香辯駁道:“我好心幫你,你反倒來怪我?”
隨即慶愈跳腳道:“幫我?姑奶奶誒,多虧了你幫襯,小的下個月月例沒了!”
芸香愈發高聲道:“我又不知那是何物……說來也怪你,誰讓你自個兒不瞧清楚的!”
“我……”
內中紅玉蹙眉道:“這兩個怎麼吵嚷起來了?”
雪雁剛打了個柳葉結,觀量一眼便道:“誒唷,眼看午時,我須得先回了。”
紅玉便將雪雁送出門,轉頭便尋了兩個小的教訓道:“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紅玉姑娘不知……”
“他狗咬呂洞賓!”
“你……”慶愈待要再說,便見芸香瞪眼盯過來。
也不知爲何,慶愈忽而喪氣,嘆息道:“罷罷罷,算我倒黴,往後可不敢請你幫手了。”頓了頓,又拱手與紅玉道:“紅玉姑娘,大爺吩咐了,說大事辦成,文契已籤,勞煩紅玉姑娘往姨太太、珠大奶奶處說一聲兒,免得人家記掛。”
“辦成了?”紅玉心下暗自舒了口氣。那可是懷揣了七萬兩莊票,這要是有個閃失……哭都沒地方哭去。
紅玉又仔細問詢了一遍,這纔打發小廝慶愈下去歇息。轉頭兒再尋芸香,卻哪裡還有小丫頭的蹤跡?
紅玉懶得與芸香計較,匆匆與香菱交代一聲兒,便先行往東北上小院兒而來。
這日不拘是薛姨媽還是寶姐姐,心下都記掛着此事,是以二人都留在房中等候。待鶯兒將紅玉引了進來,母女兩個連忙出來相見。
便見紅玉笑着斂衽一福,道:“姨太太、寶姑娘,我家大爺打發我來與二位說一聲兒,那事兒辦成了,文契業已到手……王爺打發人試那新輪子,又將各色膠乳物件兒收攏了,想是來日進宮呈給聖人瞧呢。”
聽紅玉仔細說過,薛姨媽與寶姐姐俱都心下歡喜。
薛姨媽便笑道:“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是了,遠哥兒自個兒怎麼沒來?”
紅玉又豈會說自家大爺去新宅尋那兩個尤物廝混去了?當下只道:“還有些首尾,大爺說不得要晚間纔回呢。”
“好好好,”薛姨媽不疑有他,便笑着道:“去將那椒鹽香榧取半斤來給紅玉拿着。”
“謝姨太太賞!”
薛姨媽笑着道:“不過是些零嘴兒,可算不得賞賜。”
當下同喜取了一袋子椒鹽香榧,紅玉又屈身謝過,這才被同喜送將出來。
待其一去,薛姨媽與寶姐姐俱都心下歡喜。一個想着若膠乳果然能大賺一筆,來日那內府派下的差事便是虧了也無妨,總能將皇商差事保住,如此便算是對得起亡夫了……料想來日九泉之下相會,亡夫也不會太計較自個兒與小良人的陰私事兒吧?
另一個則想着遠大哥果然能爲,連燕平王這等王爺都對其信重有加。臨別時竟將各類膠乳物件兒都捲了去,若來日果然進宮呈給聖人,旁的好處且不提,遠大哥說不得便在聖人跟前兒掛了名號。
待下一科高中,說不得便成了聖人夾帶中的人物。如此一來,自個兒悉心輔佐,待過上十幾、二十年,遠大哥登閣拜相,自個兒說不得也能得個一品誥命呢!
寶姐姐一時間旖念不斷,一會子想着心上人紅袍加身;一會子也想着自個兒鳳冠霞帔……胡亂思忖間,又想起上回被陳斯遠偷偷扯了手兒,於是便禁不住紅了臉兒。
那邊廂,紅玉自東北上小院兒出來,不一刻便到了李紈房旁三間小抱廈,此間爲李紈教導三春處。
此時業已出了正月,再沒不動針線之說,因是李紈這會子正教導着三春做着女紅。那素雲便在一旁侍立,瞥見紅玉觀量,便出來答對。
紅玉如法炮製與素雲說了一遍,素雲便笑着應下:“你放心,過會子散了課,我一準兒與奶奶說。”
紅玉也不多留,當即回返後頭小院兒。
少一時果然散了課,三春、湘雲嘰嘰喳喳說着明日迎春生辰事宜,一併往後樓而去。碧月提了食盒來,素雲奉了茶水,便趁機將此事說了。
李紈聽罷只是面上恬淡。那七萬兩莊票她便花用不盡了,哪裡還敢奢望更多?只可惜這回來的不是陳斯遠,若來的是他,李紈倒是能尋其問一問如何答對大哥李崇明。
罷了,左右還有一些時日,不若等蘭兒往遠兄弟處讀書,自個兒再尋機問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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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嬤嬤停在穿堂掃量一眼,便見丫鬟夏竹端着水盆往婁山而去,面上撇撇嘴,曲嬤嬤便轉身往耳房來尋晴雯。
這會子晴雯正教鸞兒認針,鸞兒到底差着年歲,認了兩回便頑鬧起來。
晴雯頓時板了臉兒叱道:“不許胡鬧,好好兒學着!”
鸞兒頓時委屈巴巴應下,恰此時曲嬤嬤推門而入,見此便道:“你與鸞兒計較個什麼,她才幾歲?”曲嬤嬤笑着上前,自荷包裡翻出一把西瓜籽塞給鸞兒道:“去頑吧,別聽你大姐的。”
鸞兒嬉笑應下,跳下炕來便往外頭去。曲嬤嬤又趕忙叮囑:“就在花園子裡耍頑,可不好往後頭去!”
鸞兒含糊應了聲兒,眨眼便沒了蹤影。
“每回都是嬤嬤攔着,如今她吃得好、用得好,再不用心學女紅,來日可怎生是好?”頓了頓,忽而見曲嬤嬤又露出那般笑意來,晴雯頓時無奈道:“嬤嬤又來絮叨!”
曲嬤嬤笑着道:“我瞧着夏竹可是送了兩回水了……我也不多說,姑娘心下自有思量。”
晴雯嗔道:“我是哪門子的姑娘?有自個兒靠女紅過活的姑娘?”
曲嬤嬤撇嘴道:“老爺特意請了五兒來教你讀書識字,還說不是姑娘——”
晴雯頓時哭笑不得道:“我自個兒都不想學,偏生大爺也不知怎麼想的,偏要我去認字兒。”
曲嬤嬤便笑道:“姑娘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又絮叨了幾句,曲嬤嬤這才起身離去。晴雯拿着繃子繡了幾下,自個兒禁不住暗想,也不知大爺今兒個着了什麼魔,這會子便扯了二姨娘胡天胡地……
後樓二姐兒房裡,紅綢自牀頂垂下,正牽着粉藕一般的菱腳。那菱腳掙脫了幾回方纔從紅綢套子裡脫出。
尤二姐心口起伏不定,這會子方纔回過神兒來,與陳斯遠嗔道:“下回還是等三姐兒吧,我自個兒真真兒遭受不住!” 陳斯遠正枕臂思量,聞言只是一笑了之,只當是奉承之語。
誰想這回尤二姐說的是真話。那尤二姐垂眼觀量,心下計較一番,只覺方纔那麈柄定過了半尺!
尤二姐自個兒都心驚,也不知方纔自個兒是如何遭受得住的!
待略略緩和了一陣兒,尤二姐便披了衣裳,落地取了碟子來,纖纖玉指捏了一枚香榧子,本待咬在牙關間,忽而想起什麼又停下,這才緩緩送到陳斯遠嘴邊兒。
陳斯遠吃了一枚便搖頭道:“不吃了,留着肚子吃午飯。”
尤二姐笑道:“奴家倒是不怎麼餓。”
陳斯遠不禁調笑道:“你吃了那般多,可不就餓不着?”
尤二姐頓時紅了臉兒嬌嗔不依。待過得須臾,她便伏在陳斯遠懷中道:“老爺方纔不曾盡興,若有下回……我叫了大姐來?”
陳斯遠乜斜一眼道:“你大姐又找你了?”
尤二姐訕笑着沒言語。吃人最短、拿人手短,她從尤氏處得了不少好處,又豈敢不盡心?
陳斯遠便道:“實話與你說了,我可不想與寧國府扯上干係。”
尤二姐就道:“老爺就當發慈悲,大姐所求的……老爺又不缺。再說大姐有家有業的,過後還能與老爺過不去不成?”
陳斯遠冷笑一聲沒言語,當下起身披了衣裳,任憑尤二姐伺候着穿戴齊整,這才道:“你既不餓,那我先去前頭用飯。”
尤二姐胡亂披了衣裳將陳斯遠送至樓梯口,轉頭又扒了窗櫺眼瞅着其過穿堂去了前頭,心下不禁暗惱:莫非是三姐兒又說了什麼?老爺上回還含混不清,怎地這回又推拒了?
又思量一番,忽而便笑顏如花。暗道這貓兒又豈會不偷腥?這會子人不在,他自是這般說……待來日直接將人送到房裡,且看其把不把持得住!
卻說陳斯遠往前頭與晴雯一道兒用了午飯,又捱到申時左近,方纔見得尤三姐回返。
陳斯遠納罕不已,道:“妹妹這是又去盤賬了?”
誰知尤三姐抿嘴賣關子道:“這卻不是……我這幾日學了樣東西,待過些時日學成了再給遠哥哥瞧。”
陳斯遠被勾得好奇心起,奈何不拘如何催問,尤三姐只是笑着抿嘴不說。陳斯遠故作氣惱,夜裡自是單尋了尤三姐好生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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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便是二月初二,二姑娘迎春生兒。
因邢夫人早有主張,除去公中定下的份例,邢夫人又額外出了二十兩銀子爲迎春慶生。
早間依着規矩設下天地香燭、炷香行禮、奠茶燒紙,隨意又往各處長輩處拜見。
邢夫人這回下了血本,除去尋常長壽麪,還送了兩匹錦緞來,倒是惹得小惜春好生豔羨。
待一一拜過,衆姊妹便聚在園中耍頑。
這日寶玉因去了私學,須得下晌纔回,是以藕香榭中便只三春、黛玉、寶釵、湘雲、邢岫煙幾個。
姑娘們說說笑笑,忽而說起來日入園事宜,探春便道:“大家都選了何處?我選了秋爽齋,寶二哥好似選了怡紅院,遠大哥要去清堂茅舍。”
惜春道:“我選了暖香塢,臨水而居,開窗便是山水。”
寶釵道:“我選了蘅蕪苑。”又擡眼看了黛玉一眼,笑道:“林妹妹選了瀟湘館。”
待寶釵看向邢岫煙,邢岫煙就笑道:“我這外來的原沒指望,誰知借了二姐姐的光兒……往後要與二姐姐一道兒住綴錦樓了。”
迎春便笑着頷首道:“邢姐姐性子淡泊,咱們正好兒做個鄰居。”
史湘雲眨眨眼,不禁噘嘴嗔道:“你們都住進來了,唯獨我還要住碧紗櫥。”
邢岫煙就道:“老太太寵雲姐姐呢,只怕旁人都豔羨不來呢。”
湘雲是個灑脫性兒,聞言又轉嗔爲喜,笑道:“罷了,左右沒幾步路,我往後時常往各處串門就是了。”
衆人都附和不已。
二月裡春風漸起,湘雲是個閒不住的性兒,當下想起來,緊忙打發丫鬟去尋了紙鳶來,衆姊妹便放紙鳶嬉鬧。
一徑到得下晌未時,東跨院婆子來催了兩回,衆人這才意猶未盡收了紙鳶,約定來日再放,便一道兒往東跨院而去。
邢夫人難得大方一回,奈何行事處處透着小家子氣。戲班子沒請,只請了兩個逗趣的女先兒;酒宴倒是豐盛,可看菜色大抵都是存不下去的年貨。
有細心的一盤算,除去公中開銷,邢夫人自個兒能添五兩銀子都是多的!
便是如此,那邢夫人見了迎春也好似親女兒一般扯在身旁,先說迎春這些年不易,又說自個兒花費了不少心思爲其慶生,表功之意惹得人嗤之以鼻。
少一時酒宴開了,梨香院的小戲子在廂房裡預備着,兩個女仙兒先上來逗趣。
那前頭一個還好,後頭那女先兒總說些不葷不素的頑笑話兒,邢夫人自個兒樂得前仰後合,三春、寶釵、黛玉、邢岫煙、湘雲俱都面紅耳赤。
鳳姐兒實在瞧不下去,緊忙與邢夫人提點了兩句,邢夫人蹙眉道:“頑笑話而已,偏府裡規矩大,這也不讓說,那也不讓講,無怪人家女先兒一聽要來咱們家,都提了雙倍價碼。”
嘟嘟囔囔好生腹誹,邢夫人到底給了賞錢讓那女先兒退下。
鑼鼓聲響,小戲子登臺獻藝,一衆姑娘這才如釋重負。
待一折子唱罷,邢夫人眼見陳斯遠還不曾來,便尋了苗兒吩咐道:“去瞧瞧哥兒怎麼還沒來?”
苗兒應聲去尋,待過了好半晌方纔回來道:“太太,紅玉說今兒個不湊巧,哥兒有個友人來訪,這會子往外間吃酒去了……說是申正一準兒回來。”
邢夫人頓時蹙眉道:“真是……早不來晚不來,偏趕上這會子。”
擺擺手將苗兒打發了,邢夫人暗自運氣,再沒了心思看戲。
蓋因陳斯遠上回提了一嘴,說那膠乳營生若生髮起來,定會引得大老爺生出嫁女之心來。
邢夫人這幾日暗自思量,若果然這般,自個兒何不來個順水推舟?
一來,她領養了迎春,來日婚嫁總要爲迎春尋一樁妥帖姻緣;二來,迎春性子最是綿軟,來日自個兒婆婆、母親一體,還不是自個兒說什麼便是什麼?三來嘛,邢夫人因着接連被壞了好事,愈發想着與小賊常來常往,若迎春嫁了小賊,自個兒自然便能名正言順時常登門造訪。
至於大老爺賈赦的心思,邢夫人自是心下分明……不過爲幾個糟錢,小賊這回若果然生髮了,還能計較那幾個銀錢?
且此番過後,說不得小賊便會炙手可熱。人家是一家女百家求,說不得到時候就得成了一家郎百家求!
有道是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邢夫人便想着,正好趁着迎春生兒,當面撮合了二人。
可誰知這日小賊竟被個勞什子友人耽擱了!
運氣半晌,邢夫人本就沒什麼城府,因是面上愈顯急躁之色。
除去一衆姑娘家,李紈、鳳姐兒也在。李紈素來不多管閒事,那鳳姐兒難免多瞧了幾眼。
眼見邢夫人面上焦躁,心下不禁納罕不已。
一徑到得申時過了大半,邢夫人愈發沉不住氣,又打發苗兒去尋。這回倒是快,不過須臾光景,苗兒便引着陳斯遠入內,遙遙便道:“太太,哥兒來了。”
陳斯遠笑着上前道惱:“友人相請,耽擱了一些時候,還請姨媽、二姐姐見諒。”
邢夫人便禁不住嗔道:“你再不來,這生兒都過去了。”
陳斯遠打了個哈哈,正不知落座何處,邢夫人就道:“來,你坐我身邊兒。”
“這——”
出了寶玉之外一桌子女眷,陳斯遠哪裡好入席?
邢夫人又道:“連娘娘都讓你進園子了,偏你多心,論起來都連着親,哪裡就用避諱了?”
鳳姐兒原本坐在邢夫人左手邊,正心下不耐呢,聞言便起身挪了椅子招呼道:“遠兄弟快來。”
陳斯遠這才應下,施施然落座邢夫人身旁。他與衆姊妹一通招呼,目光略略在寶釵、黛玉、邢岫煙身上停留了,這才舉杯道:“今日怪我,我先自罰三杯,算是給二姐姐賠罪。”
迎春笑着道:“遠兄弟吃一杯就是了,不用三杯。”
邢夫人頓時撇嘴樂道:“瞧瞧,我這女兒最是會體諒人。她都這般說了,這回就饒了你。”
陳斯遠心下古怪,面上笑着一飲而盡。
誰知才撂下酒杯,邢夫人便迫不及待道:“說來你們兩個也是表姐弟,遠哥兒,你二姐姐性子弱,家中專有那沒起子的下人,說不得何時就欺負了。
偏生她也知我說話不管用,便也瞞着不說,每回知道了都叫我好生心疼。遠哥兒心思正,最是鎮得住那起子妖邪,往後你多往你二姐姐房裡轉轉,便是隔三差五說說話兒也是好的。”
此言一出,莫說是陳斯遠,便是小惜春都聽出不對了。迎春今兒便是十六整生兒,陳斯遠過些時日也十六,二人正是年紀相當、合該談婚論嫁之時。
此時邢夫人撮合着二人時常往來,內中之意不言自明!
惜春、探春、湘雲也就罷了,不過是納罕着瞧熱鬧,惜春倒有些樂見其成;黛玉婚書早定,左右都是兼祧,來日陳斯遠娶誰做正室都無礙;邢岫煙也早定下,只待來日陳斯遠娶了正室,便做一房貴妾;唯獨寶姐姐強忍着方纔不曾變了臉色!
她與陳斯遠情投意合,近來愈發難捨難分,偏生因着薛姨媽之故,這才遮掩了行事。誰知此時邢夫人橫插一手,竟想撮合陳斯遠與迎春!
寶姐姐面上嫺靜,扭頭看向二姑娘迎春,便見迎春臊得粉面桃花,垂了螓首已然不敢看人。偏生又忍不住,擡眼飛快掃量了陳斯遠一眼,又趕忙別過頭去。
這番小兒女形狀,寶姐姐又如何瞧不出來?心道遠大哥這等良才,又有幾個女兒家忍得住不動心思?二姐姐迎春果然私底下便動了心!
寶姐姐桌案下的手死死絞着帕子,又扭頭瞥向陳斯遠。
陳斯遠心下叫苦不迭,奈何邢夫人這話還不能不回,便思量着笑道:“還有這等事兒?表姐莫怕,往後若有那等沒起子的,只管打發司棋來尋我,我給表姐出氣。”
迎春羞答答應下,邢夫人笑着還要再說,卻見陳斯遠神色不善,這才訕訕止住話頭。
“看戲看戲,怎麼停了?遠哥兒也點一折?”
正待此時,便有王善保家的進來回話道:“太太,齡官兒嗓子不大舒坦,這下一折須得改個戲目了。”
邢夫人頓時蹙眉不喜,陳斯遠不待其放聲便道:“姨媽不知,今日乃是國子監同窗魏釗高來尋我。此人喜好戲曲,自個兒琢磨了一折,偏生不好填詞兒,知我擅詩詞,便尋我來襄助。”
邢夫人不明所以,笑道:“這般說,哥兒還自個兒填了一齣戲?”
“不錯,此戲目名爲武家坡。下晌聽魏兄咿咿呀呀唱了半晌,我倒是略有所得,不若此時借花獻佛,也讓衆姊妹聽聽這曲目可好?”
“好啊。”
惜春合掌大讚:“好好好,還不知遠大哥也會唱戲呢,快唱來熱鬧熱鬧!”
陳斯遠不待邢夫人回話,便起身四下拱手,當下清了清嗓子,也不曾離席,便唱道:“憶昔當年淚不幹,綵樓繡球配良緣,平貴降了紅鬃戰,唐王犒封我督府官……
”
那桌案下的一雙柔荑先是鬆開帕子,又死死絞住!寶姐姐又不傻,哪裡聽不出曲外之意?此時早有話本兒,薛平貴之妻便是王寶釧,寶釵、寶釧,且王字本就是寶釵母姓,這分明是唱歌自個兒表明心意!
錯非還當着衆人之面,寶姐姐恨不得這會子就一頭撞在陳斯遠懷裡!奈何不能,當下她便只暗咬銀牙,裝作面上一片嫺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