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
尤三姐心下想了個分明,頓時舒了口氣,又笑着催道:“哥哥快回吧,說不得晴雯這會子正找你呢。”
陳斯遠道:“我先去更衣,妹妹先回。”
尤三姐應下,領了春熙往側花園迴轉。陳斯遠入內一番更衣,待出來卻見尤二姐俏生生守在門前。
又嬌滴滴喚了聲兒‘老爺’,斂衽一福間,略略偏頭,便將那頭上簪着的大紅宮花湊了過來。
陳斯遠站定掃量一眼面前的小妖精,笑吟吟道:“有事兒?”
尤二姐點點頭,扭頭將夏竹趕到一邊兒,這才湊過來低聲兒道:“大姐傳信兒,說是那迷香極好,大姐夫一早兒起來也不曾疑心。”
陳斯遠含混應了一聲兒。
那尤二姐又低聲道:“另則,大姐這幾日愈發腰痠……只怕是真個兒有了。大姐便說,往後就先不過來了。”
陳斯遠又應了一聲兒,探手撫着尤二姐臉蛋,笑着道:“沒少得好處?”
尤二姐嗔道:“再如何說也是姊妹,我哪裡會討要好處?偏老爺這般想我,奴家這心都涼了……不信老爺摸摸看?”
她故意扮做狐媚子樣兒,自是引得陳斯遠好一番大笑。尤二姐心下如何想得,陳斯遠大抵知曉……不過是怕失寵罷了。
話說他與尤氏,本就是相互利用,那尤氏貪圖他身強力壯,想着移花接木;至於陳斯遠嘛,自是貪圖那三等將軍夫人婉轉承歡時的愉悅。
烏鴉落在豬身上,也說不上誰佔了誰便宜。且那一時偷歡只是新奇,時日一長也就那麼回事兒,陳斯遠可不想鬧出事端來,如此暫不往來正合適。
至於尤老孃的事兒,還是讓賈珍頭疼去吧。
與尤二姐嬉鬧一番,他便回身進了側花園,遙遙便見晴雯正往這邊廂觀量過來。陳斯遠笑着快步湊近,施施然在其身旁落座。
晴雯便嘰嘰喳喳道:“大爺怎地纔回?方纔女先兒說了個逗趣的,大傢伙都笑得前仰後合呢。”
恰此時曲嬤嬤偷偷朝着女先兒使了個眼色,那女先兒就道:“主家如此厚待,我這邊廂腆着臉也不拿自個兒當外人,如今就拿了壓箱底的本事來博君一笑。
卻說一官升職,與其妻言:“我的官職比前更大了。”
不料其妻鄙夷曰:“官大,不知此物亦大不?”
官兒回道:“自然。”
及行事,妻怪其藐小如故,官兒辯說:“大了許多,汝自不覺着。”
妻曰:“如何不覺?”
官肅容正色,道:“難道老爺我升了官職,奶奶還照舊不成?少不得我的大,你的也大了。””
這笑話一說完,下頭的丫鬟、婆子一個個面紅耳赤,偏生不敢笑出聲兒來。那尤三姐本就是個潑辣爽利的性兒,又哪裡會管笑話是不是下流?當下笑得前仰後合,連連拍案。
她這一笑,陳斯遠也哈哈大笑,於是衆人都笑將起來。
身邊兒的晴雯羞得耳根子都紅了,面上雖笑着,卻四下掃量幾眼,忽而瞥見曲嬤嬤面上滿是得意之色,頓時氣惱着朝其剜了一眼。扭頭又紅着臉兒欲言又止,道:“大爺,這笑話實在是——”
陳斯遠面上噙了笑,心下愈發熨帖。比起尤氏那等彼此利用的,還是晴雯這等好姑娘更惹人憐惜。
於是吩咐道:“這花園子裡還有沒出閣的姑娘呢,女先兒還請收斂些。”
那女先兒唯唯應下,果然再不說葷段子。晴雯略略鬆了口氣,吃用間,不覺便挨在了陳斯遠身上,想起方纔那頑笑話,頓時心中七上八下。暗忖自家大爺那麈柄……瞧着好似嬰孩手臂一般,這般直挺挺捅進去,豈不是要痛死人?
也不知曲嬤嬤哪兒來的底氣,信誓旦旦說只痛一時,卻能快活一世的……不過既拿定了心思,左右遲早都有這麼一遭,此時就再無反悔之理。
偷眼瞥了眼陳斯遠,恰與其撞了個對臉兒,陳斯遠納罕看過來,晴雯便笑着別過頭去。心下暗忖,她也不求穿金戴銀,只求伺候自家大爺能多陪陪她就好。
及至酒宴撤下,尤三姐便扯了尤二姐往後樓而去。晴雯多飲了兩杯,小臉兒紅撲撲的隨着陳斯遠回了正房。
入內閒坐略略說了會子話兒,陳斯遠便道:“春熙、夏竹几個可是給你湊了份子?”
“自是湊了的。不過今兒忙亂,約好了過幾日夜裡擺酒,咱們幾個也小聚一番。”
說話間晴雯沏了釅茶送來,思量一番又道:“大爺吃了酒,要不今兒個早些洗漱歇息?”
陳斯遠擡眼看過去,便見晴雯垂着螓首,面上通紅,一雙手還絞着腰間的汗巾子。他這二年一直在花叢裡打混,哪裡不知晴雯的心思?
只是晴雯這年紀才過豆蔻,陳斯遠又哪裡下得去手?這番話與晴雯私底下說過兩回,眼見這姑娘又是這般,料想是不曾聽進去。
罷了,過會子再與她說個分明便是了。
拿定心思,陳斯遠應道:“也好,那吩咐人送來熱水吧。”
晴雯悶聲應下,須臾光景便打了熱水來,待陳斯遠喝過一盞釅茶,這才伺候着其洗漱起來。
待伺候着陳斯遠洗過腳,晴雯端了水去,因春日夜裡寒涼,便仔細將正房各處窗戶都關了,正待自個兒也洗漱一番,便聽得耳房裡傳來鸞兒哭鬧聲兒。
“大姐,我要大姐。”
旋即又有曲嬤嬤哄道:“傻孩子,今兒是你大姐的好日子,可不敢攪擾了。鸞兒乖,嬤嬤給你糖吃可好。”
那鸞兒頓時沒了聲音,顯是被曲嬤嬤的糖給收買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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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咬了咬下脣,事到臨頭雖橫下心來,卻難免心下忐忑,於是便慢條斯理洗漱起來。
只是再是慢條斯理,也總有盡頭,待半晌,那洗腳水都涼了,晴雯方纔尋了帕子擦拭過一雙菱腳,悶着頭往西梢間行了幾步,又緊忙進得書房裡尋了個小巧包袱來。
陳斯遠這日沒飲多少,許是因着這陣子讀書多了,這一粘枕頭便睏倦不已。牀頭燭光跳動,晃得其正瞌睡,便見一身中衣的晴雯悶頭行了過來。
陳斯遠打着哈欠掀開被子道:“怎地這般久?呵,天下哪兒有你這樣讓大爺給你暖牀的丫鬟。”
晴雯揹着手將那小巧包袱藏在身後,緊忙鑽進被窩裡,隨口胡謅道:“方纔洗腳時也犯了瞌睡,水涼了才醒過神兒來。”
說話間悄然將那小巧包袱塞進被子裡,又用菱腳將其挪至牀尾,這才躺下來。
陳斯遠只覺晴雯身上一股子涼氣,探手一抓,便覺一雙柔荑冰涼。
他便蹙眉嗔道:“那今兒個早些安睡,你年紀小,往後少飲酒。”說話間又捧了晴雯的雙手爲其暖手。
晴雯含混應了,只覺一雙手被自家大爺大手包裹住,好似小火爐一般暖得人心下熨帖。被子裡,一對菱腳探了探,到底碰到陳斯遠的小腿。陳斯遠‘嘶’的倒吸了口涼氣,嘟囔了嘴“涼死個人”,被子裡的雙腳卻挪騰過來,任憑晴雯踩在腳背上。
換做往日,晴雯一準兒會與其拌嘴計較一番,而後打打鬧鬧、親親熱熱,最後相擁而眠。
今日自然不是往日,晴雯便一改先前,只用心感知自家大爺的體貼。雙手暖和過來,陳斯遠便鬆開來,探手將其攬在懷裡,咕噥道:“早些睡吧。”
“嗯。”晴雯應了一聲兒,小臉兒貼在其心口,聽着內中怦怦有聲的心跳,心下的不安逐漸褪去。
又須臾,那方纔暖和過來的小手便不安分起來,自其腰肢一路下探。
閉着眼的陳斯遠略略蹙眉:“不是睡覺嗎?”
晴雯便赧然道:“大爺……睡不着呢。”
陳斯遠睜開眼來,看着眼巴巴瞅着自個兒的晴雯,探手在其背脊上拍了下,道:“你還小着呢,也不知着的哪門子急。”
晴雯癟嘴道:“哪裡就小了——”見陳斯遠目光下移過來,晴雯頓時炸毛也似叫道:“大爺再來打趣我,往後夜裡只管去尋二姨娘去,左右家中就二姨娘最大!”
陳斯遠哈哈一笑,緊忙摟着其好一番哄勸。
晴雯本就是爆炭性兒,只是這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又如何不知陳斯遠是想着插科打諢遮掩過去?
陳斯遠此時也大抵忖度了晴雯的心思。先是被家中賣了,其後是有家不能回,離開榮國府時險些便死了,如今看着是安安穩穩待在新宅,拿着比旁的丫鬟還高的月例,說丫鬟不是丫鬟,說姨娘也不是姨娘,陳斯遠又一直沒給個明確說法,晴雯心下自然難安。
正待說些什麼,誰知晴雯便湊過來附耳低聲說了幾句。陳斯遠眨眨眼,哭笑不得道:“你,你從何處聽來的?再說行此事也非一日之功啊。”
晴雯忽地起身,自牀尾拿了個小巧包袱來,悶頭期期艾艾道:“我,我早準備了的。”
陳斯遠探手拿了那包袱鋪展開,便見內中除去個水囊,還有個……降魔杵?
再擡眼,眼見晴雯已然羞得說不出話兒來。可謂‘要知窈窕心腸事,盡在憑欄不語時’。
陳斯遠心下暗歎美人恩深,都這般了,再推諉只怕傷了人心。
一時間旖旎滿室,牀榻上百般恩愛、千樣哼呼,自不多提。
待轉過天來,鸞兒一早兒起來便往正常來尋,心下自是對那搶了大姐的大爺又喜又煩。
喜的是,大爺隔三差五便會丟給自個兒好些個好吃的;煩的是,同樣也是隔三差五,大爺便會搶了大姐去。
鸞兒被曲嬤嬤趕了一回,偷空又來正房前轉悠,心下不禁愈發納罕。換做往日,一早兒大姐便起了,怎地今兒個還不見人影?
正思量間,正房門推開,鸞兒歡呼一聲‘大姐’便撲了過來,誰知正撞在陳斯遠懷裡。
“誒?我大姐呢?”
陳斯遠揉着被撞得生疼的小腹,探手將鸞兒的頭髮揉亂,笑道:“你大姐夜裡睡得遲了,怕是要過會子才起。鸞兒且去耍頑,我吩咐廚房早間預備桂花糕給你吃可好?”
“好。”
鸞兒應下,陳斯遠便去習練樁功,可鸞兒也沒走,只蹲踞在正房窗下眼巴巴的等着。
眼瞅着大爺怪模怪樣的習練了一遭,又回了正房洗漱,旋即又有三姨娘尋來,臨進門前意味深長的瞥了自個兒一眼。瞅着瞅着,直到臨近早飯,鸞兒才瞥見晴雯拾掇齊整行了出來。
“大姐!”
鸞兒又要撲過來,晴雯唬得趕忙探手抵住其小腦袋,又彆扭地挪了兩步,蹙眉教訓道:“都要用早飯了,怎麼還守在這兒?這頭髮怎地這般亂?快去尋曲嬤嬤拾掇了,待我伺候過大爺,過會子便來尋你。”
鸞兒應下,這才蹦蹦跳跳去尋曲嬤嬤。晴雯往耳房掃量一眼,卻不見曲嬤嬤身影,當下咬着銀牙暗惱——誰說這後門不疼的?回頭兒定要尋那曲嬤嬤好生計較了纔是!
待挪步忍着不適迴轉身形,卻見尤三姐已奉上一對兒金鐲子。
晴雯眨眨眼,納罕道:“三姨娘,你這是?”
尤三姐笑道:“快別叫什麼姨娘了,妹妹如今不也跟我一個樣兒?打你進了家門,我便知早早晚晚都有這一天。快拿着,這可是早就預備好的。”
不待晴雯說什麼,尤三姐便抄起晴雯的手,將那一對兒帕子包了的金鐲子塞在其手中,扭頭又與陳斯遠計較道:“哥哥,如今晴雯既收了房,這月例是不是該漲一漲了?”
“嗯,暫定二兩銀子吧。”陳斯遠瞧了晴雯一眼,道:“晴雯如今算通房丫鬟。”
尤三姐打趣道:“可見哥哥寵着晴雯呢,誰不知這通房丫鬟比尋常姨娘還要親近?”
晴雯悶頭羞答答不言語,一邊廂聽着二人打趣,一邊廂握着沉甸甸的金鐲子,心下不知爲何,忽而便安定下來。偷眼瞧了眼陳斯遠,暗忖來日不拘如何,總有自家大爺看顧着自個兒呢。……………………………………………………
蘅蕪苑。
寶姐姐推說微恙,至今憋悶在家兩日有餘,除去薛姨媽每日來看,餘者連黛玉她都不曾見。自然,這對外的說辭是生怕將病氣兒過給旁人。
這躲了兩日有餘,一則是生怕陳斯遠趁熱打鐵……越來越過分;二來也是羞的,那般親暱事兒竟惹得寶姐姐心火升騰!
寶姐姐素來自比‘停機德’,於那牀笫之歡,自是如此時的貴女一般看法:不過是傳宗接代。
因是這心火升騰以至於……失禁,自然被寶姐姐引爲輕浮。寶姐姐閉門謝客,私底下反覆誦讀了《女德》《女誡》,待今日心緒逐漸平復,這纔打算重新見人。
心下一早兒拿定心思,等見了他定要嚴詞數落一番,往後再不可行那浮浪之事。
正思量間,鶯兒聽得外間響動,緊忙推門去迎,須臾迴轉,笑道:“姑娘,林姑娘來瞧你了。”
寶釵心下納罕,起身才行幾步,便見黛玉面上戴了個口罩,領着同樣戴了口罩的紫鵑、雪雁行了進來。
寶姐姐瞠目道:“林妹妹你——”
黛玉戲謔着擡手往自個兒臉上一指:“如何?如此可就不怕過了病氣兒。”
一旁的雪雁道:“我們姑娘想起此前遠大爺做過此物,便依樣兒吩咐我跟紫鵑也做了出來。”
黛玉瞥了雪雁一眼,笑道:“寶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寶釵趕忙扯了黛玉的手兒,一併落座道:“不過是略染了風寒,這兩日吃了兩副藥,今兒個可不就大好了。倒是你,素來身子單弱,可不好過了病氣兒去。”
“不怕,我還有幾個口罩呢。”
寶姐姐點點頭,見黛玉今日面上再無愁緒,便笑着打趣道:“這兩日林妹妹不去守着那書稿了?”
黛玉搖頭道:“一樣米養百樣人,那書中日子我又不曾瞧過,又哪裡推演得出後續?”眼珠一轉,又笑道:“不過,我倒是知道尋誰來續寫了。”
寶姐姐追問,黛玉卻搖頭賣關子不說。
黛玉不避病氣兒來看望,雖說寶姐姐這病是假的,可情誼卻是真的,寶釵心下又怎會不感念?
因是略略與黛玉嬉鬧一番,便道:“林妹妹稍待。”
說話間起身去了梢間裡,須臾迴轉,手中捧了個錦盒來。打開,露出內中兩朵宮花。
寶釵遮掩道:“那日打理賬目,路遇街邊有賣宮花的,我自個兒想着許久不曾出來,這總要給林妹妹帶一些新鮮的來,便選了這朵荷花來,林妹妹快試試。”
黛玉接了宮花,不禁想起早兩年周瑞家的故意最後一個往碧紗櫥送宮花之事,又掃量見內中只餘下一朵木蘭花,心下熨帖之餘笑着道:“就只兩朵,別的姊妹那兒沒有?”
寶姐姐笑道:“來日遇見合意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雲丫頭的,我再去採買就是了。”
那宮花樣式只是尋常,黛玉卻喜滋滋卸下鬢上貼着的,央了雪雁爲自個兒別上荷花,起身對鏡觀量,喜得眉眼彎彎。
待須臾,黛玉扭身回來,見寶姐姐拾掇了盒子,並不曾戴那朵木蘭花,便納罕道:“那木蘭花寶姐姐要送與哪個姊妹?”
寶姐姐略略猶豫,說道:“是留給邢姐姐的。”
這卻巧了!黛玉昨兒個纔拿定心思,不若尋了那位酷似芸孃的邢姐姐續寫浮生若夢,誰知今兒個寶姐姐便要送邢姐姐宮花。
是了,邢岫煙與陳斯遠是表姊弟,府中早就傳出風聲,說是邢岫煙已定下來過後要爲陳斯遠貴妾,寶姐姐這等長袖善舞的,自然要去交好。
仔細思忖,便是自個兒不也是?自個兒爲兼祧妻,寶姐姐自然也要交好。
黛玉雖明知寶姐姐與自個兒交往是存了旁的心思,可她如今孤苦伶仃,漫說只是蓄意交好,便是存心不良的交好,只怕黛玉也會萬分珍惜吧?
黛玉眨眨眼,打趣道:“旁人家都是妾室奉承主母,不想寶姐姐這兒倒是反了過來。”
寶姐姐頓時羞惱道:“好個容兒,你再多嘴,仔細你的皮!”
說話間咬着下脣便要來作弄黛玉,誰知黛玉嬉笑着探手往寶姐姐腰間一抓,寶姐姐哼唧一聲兒頓時身形不穩,趕忙扶了桌案道:“你,你不許呵我癢!”
黛玉咯咯咯笑着得意道:“既知你弱點,我往後還能怕了你不成。”
寶姐姐頓時又氣又笑,一時間竟拿黛玉沒了法子。
誰知黛玉此時卻蹙眉思量道:“他那日給衆人都取了字,即便當日落下了,這幾日又豈會落下?寶姐姐快說,他給你取了何字?”
寶姐姐嘴上不認,面上卻繃不住噙了笑意——那日陳斯遠便給自個兒取了個洛字,於是前兩日她纔會選了牡丹花。
……………………………………………………
東跨院。
迎春既被邢夫人收養,每日早晚自是要來請安問候。這日又來問安,邢夫人少不得嘮叨一番,勸迎春早拿定心思,若錯過了陳斯遠,只怕來日未必能選定良人。
二姑娘心下早就拿定了心思,只奈何這兩日陳斯遠忙碌,昨兒個更是去了新宅,這纔不得成行。
迎春心下有主意,許是素日裡扮木訥久了,便是點頭應承,落在邢夫人眼裡也成了含混。
於是邢夫人便蹙眉教訓道:“你自個兒不上心,小心來日被旁人搶了先!”
迎春還沒說話兒,司棋便道:“旁人?是王家那位姑娘?還沒死心呢?”
“她?她算是哪根蔥?”邢夫人心下認定小賊千好萬好,自是瞧不上平頭正臉的王雲屏。因是嗤笑一聲不屑道:“遠哥兒當面罵她都聽不出來,過後聽說好一番氣惱,吵着要給遠哥兒好瞧。結果如何?前一回寶玉、鳳丫頭犯了癔症,那王大人來得家中,可是半點沒提此事。”
王子騰靠着賈家的關係得了京營節度使的差事,從此甘爲聖人馬前卒,用賈家親兵的血染紅了官袍。這等投機取巧之輩最會觀望風色。
王子騰情知自個兒老婆、女兒是個什麼德行,想那陳斯遠纔多大年紀,過了秋闈不說,又與燕平王交好,聽聞近來鋪展開的內府票號與膠乳營生都是出自其手筆。
有道是欺老不欺少,焉知來日此子不會登閣拜相?因是王子騰在家中只訓斥了王雲屏一通小兒輩胡鬧,轉頭兒見了賈政、賈赦竟隻字不提。
還是賈赦拿捏不定其心思,臨別時方纔試探着說了幾句,那王子騰只笑着擺手說是無稽之談,便將此事揭過。
此舉自是惹得賈赦嘖嘖稱奇,轉頭便當做笑話說與邢夫人,還腆着臉權當是榮國府的威名鎮住了王子騰,王子騰這纔不敢尋遠哥兒計較……
邢夫人再是心思少、沒城府,又豈會信了這等沒起子的鬼話?轉頭兒尋了陳斯遠問過,這才得知內情。
聽聞邢夫人對王家鄙夷不已,司棋便道:“既不是那位王姑娘,哪裡還有別的姑娘?”
邢夫人面上一哂,朝四下遞了個眼色,一應丫鬟、婆子緊忙退下,獨留了迎春在身邊兒。那邢夫人便壓低聲音道:“咱們家的姑娘自都是知書達禮的,可這外人家的姑娘就不好說了。”
外人家的?
湘雲養在碧紗櫥,明眼人都知老太太有心撮合其與寶玉;邢岫煙緣定陳斯遠,不過來日只是個貴妾的名分。除此之外,哪裡還有別家姑娘?
是了,還有個薛家的寶姐姐!
這等事兒司棋早知,不但如此,連薛姨媽威逼遠大爺與其苟且之事她都知曉。只是她不好直說,便暗地裡與迎春旁敲側擊了一番。
此時聞聽邢夫人這般說,司棋頓時瞠目道:“姑娘,我說什麼來着?那位寶姑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二房太太拖着那金玉良緣,老太太又不鬆口,寶姑娘都及笄了,心下豈能不急?
遠大爺生得俊雅,且前途無量,說不好聽的,過二十年說不得比咱們府中門第還要高呢。那位寶姑娘又不是眼瞎的,放着這般出彩的遠大爺又豈能視而不見?”
這天下間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陳斯遠與寶釵私會時再隱蔽,落在那有心的婆子眼裡,又豈會猜不出?
也是因着薛家四下邀買人心,這府中才不曾傳出來風言風語。可邢夫人屢次撮合陳斯遠與迎春,每回都被陳斯遠遮掩過去,其中一回還提及了寶釵。
加上那一星半點的風聲,邢夫人自然心下急切,這才當面點撥迎春。
眼見迎春眉眼低垂,邢夫人不禁嘆息道:“我的兒,旁的話我也不多說,大老爺鬆了口,我還在一旁撮合着,若是再不成……來日你可不要怨我。”
迎春擡眼道:“母親,我知道了。”
一旁的司棋趕忙轉圜道:“太太不知,前一陣我們姑娘去瞧了遠大爺一遭,得知邢姑娘一直替遠大爺謄寫書稿,姑娘讚了一回,還說過後去尋遠大爺借來書稿翻閱呢。”
“哦?果真?”邢夫人頓時歡喜起來,道:“這纔對。別管那沒起子的說什麼男女大防,你跟遠哥兒本就是表姊弟,素日裡多往來一些又能如何?來日若是親上加親,自然是大喜事。”
恰此時梢間裡傳來四哥兒哭鬧聲兒,邢夫人唬得緊忙起身:“又怎麼了?”
簾櫳一挑,苗兒哭笑不得道:“四哥兒啃自個兒腳丫子,許是啃得狠了,這會子正哭着呢。”
邢夫人面上又是一哂,咕噥道:“怎麼跟他爹一個德行!”扭頭與迎春道:“既說定了,那你得空便去遠哥兒處坐坐。我先管着四哥兒,這會子就不多留你了。”
迎春趕忙起身應下,心下卻暗忖,大老爺與四哥兒一樣?這是什麼毛病?
待領着司棋出了三層儀門,那司棋張口欲言,卻見二姑娘蹙眉思量,便暫且止住話頭。
一徑進得園子裡,正瞧見繡橘提了食盒迴轉,司棋便招呼兩聲,待其到了身前又道:“遠大爺可回來了?”
“回了。”繡橘道:“五兒來提食盒,瞧俺樂滋滋的模樣,遠大爺一準兒是回來了。”
“姑娘?”司棋在一旁攛掇着迎春。
迎春低聲道:“先用過飯食再說。”
二姑娘心下靈秀,只一路沉思便將自個兒與寶姐姐比對了個周詳。論門第,迎春自是高寶釵一頭;論姿容,二姑娘不及寶姐姐;論心思能爲……迎春自認不輸寶釵。
且寶釵有個哥哥拖累,她有個不着調的爹爹拖累,大家大哥別說二哥,不過相差彷彿。
那遠兄弟心思遠大,前二年一朝發跡,便不停地往房裡收嫽俏的女子。待到了今年,果然便收斂了。許是其心下也知這般恣意無度也無甚意趣,反倒是那兩情相悅更讓人得意。
府中傳言遠兄弟與寶釵,或許是有的。只是那金玉良緣如今還沒個說法,只怕薛姨媽也不會讓寶釵與遠兄弟明目張膽的往來。
如此,可不就是她迎春的機遇?且不說迎春心下本就生出幾分傾慕之意,單只是爲了擺脫東跨院掣肘,迎春便願意拼力一搏。
她素日裡藏拙只爲來日出閣後能自在些,如今這般情形,自是再也顧不得藏拙了。
於是回返綴錦樓,略略用過飯食,二姑娘不待司棋催促,便領了兩個丫鬟下樓來往那清堂茅舍而去。
誰知纔出了紫菱洲,迎面便撞見相攜而來的探春與惜春。
三姊妹聚在一處,惜春便笑道:“我與三姐姐正要去尋二姐姐呢,二姐姐這是要往何處去?”
迎春笑着坦然道:“前一回便與遠兄弟說定了,那書稿瞧着極爲有趣,方纔聽聞遠兄弟回來了,我便趕着過去借閱書稿。”
惜春頷首道:“如此,那我與——”
話還不曾說完,便被三姑娘探春隱蔽地扯了扯。惜春雖不解,卻趕忙止住話頭。三姑娘探春已從二姑娘迎春面上瞧出了些許不同來。
仔細端詳,只見迎春面上雖噙着笑,眸中卻滿是一往無前的決絕。探春比惜春年長一些,對那人事兒一知半解,卻也瞧出了端倪。略略思量,便祝福道:“既如此,二姐姐快去吧,我這會子食困,便與四妹妹先回了。”
“好。”迎春頷首應下,與兩個妹妹別過,深吸一口氣便往清堂茅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