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顧繡

第144章 顧繡

邢夫人要自個兒過去吃酒?今兒個可是迎春及笄禮,自個兒去了妥當嗎?

眼見陳斯遠沒急着回話,那苗兒便笑道:“哥兒不知,今兒個可謂雙喜臨門呢。先是二姑娘及笄,跟着太太憐惜二姑娘,當着老太太的面兒說要往後要收養照料,二姑娘當場敬茶磕頭,往後就養在太太處了。”

邢夫人收養了迎春?如此算來,自個兒這個外男也不算太外道了?從邢夫人處算,自個兒與迎春算是姨表親。猶記得前幾回邢夫人吐口,好似有意撮合自個兒與二姑娘,如今還真個兒施行了起來。

總是邢夫人一番心思,可不好辜負了,因是陳斯遠笑道:“既如此,那我正好給二姐姐送去賀禮。”

當下拾掇齊整,提了紅玉遞過來的小巧包袱,這才隨着苗兒往東跨院而去。

二人進得園子裡,眼見四下無人,苗兒便抱怨道:“哥兒自打去了國子監,碰一面都要好幾日呢。”

陳斯遠探手便將苗兒的柔荑扯在手中把玩,笑道:“如之奈何?我又不如寶兄弟家世顯赫,自當科場縱橫,搏一番前程。”

苗兒憂心道:“哥兒年歲還小呢,可不好累壞了身子骨。”頓了頓,又四下觀量一眼,這才說道:“好比那珠大爺,十四歲就中了秀才,可謂英才。還不是壞了身子骨,二十來歲便去了?”

陳斯遠笑道:“勞姐姐關心,我心裡有數。”

苗兒舒了口氣,就道:“哥兒有數就好,這讀書總要勞逸結合,哥兒得空多歇息歇息……我們太太時常唸叨哥兒呢。”

陳斯遠哪裡不知苗兒心思,順勢問道:“那姐姐呢?”

苗兒掩口笑道:“我自也念叨得緊,只可惜哥兒一直不來。”

陳斯遠思量道:“等過了秋闈就好了。”

苗兒頓時愁眉不展,以爲還要等上三四年,她轉過年來都十七了,三年後雙十年華,若不能到得陳斯遠身邊兒,便只能配了小子去。

陳斯遠見此情形也不多說,趁着行到一處閣樓下,扯了苗兒到得角落裡好一番輕薄,直將苗兒弄得媚眼如絲這纔將其放開。

餘下行程別無二話,須臾轉進黑油大門,過三層儀門便聽得內中咿咿呀呀南曲唱響。苗兒引着陳斯遠沿抄手遊廊而行,進得大廳裡,陳斯遠緊忙與衆人見禮。

邢夫人意味深長瞧了其一眼,說道:“這小一輩的都在眼巴前熱鬧着,唯獨少了你,想想也不是滋味,這才叫了你來。”

王夫人心下想着,不拘是撮合陳斯遠與迎春,還是陳斯遠與黛玉,總能讓陳、黛兩人遇見,因是便笑道:“要我說遠哥兒年歲也不大,往後須得跟兄弟姊妹們都聚在一處,可不好太過生分了。”

薛姨媽附和兩聲,瞧了陳斯遠兩眼,心下愈發異樣。卻是轉過年來陳斯遠身形愈發挺拔,雖稚氣殘存,卻難掩霞姿月韻,人如陽煦山立!若無那一番夜裡旖旎,薛姨媽許是隻當做小輩,並不會多心。

偏偏經歷了那一遭,許是老房子着火,這薛姨媽成了魔障一般竟念念不忘至如今。

因着這念頭實在有悖人倫,是以薛姨媽只得垂下臉兒來遮掩,免得露出行跡。

陳斯遠不曾察覺,只與邢夫人、王夫人回了話兒,這才往小一輩那一桌行去。

到得近前,先行與二姑娘迎春見了禮,隨即大傢伙起身彼此見過禮,不待陳斯遠落座,那小惜春便道:“我們方纔還忖度着遠大哥提了什麼賀禮來,如今瞧着也是個小巧盒子?現在就差寶二哥與遠大哥了。”

探春也笑道:“寶二哥一直藏着掖着,也不知這回要送二姐姐什麼物件兒。”

寶玉提着酒盅賣弄道:“不可說,不可說,還是先看看遠大哥的賀禮。”

此時苗兒將那小巧包袱提了來,陳斯遠打開包袱,將內中錦盒推在迎春面前,笑道:“也不知送二姐姐什麼物件兒,我便自個兒胡亂做了個,二姐姐瞧瞧可還稱心。”

迎春斂身謝過,將錦盒捧在面前,此時一衆姑娘家起鬨連連,迎春便羞怯着打開來,搭眼一瞧,便見內中是個小巧的錫器百寶盒。

其上鏤刻着迎春花紋,打開來竟分作上下三層。迎春雙手捧起,自是欣喜不已,忙欠身笑道:“多謝遠兄弟,這百寶盒我瞧着極喜歡。”

探春、惜春自是讚歎不已,便是黛玉與寶釵也頻頻看向那百寶盒。

衆人讚歎一番,唯獨寶玉略略蹙眉,惜春便低聲笑着雨探春道:“可算是瞧過了,想來待我過生兒,遠大哥送的即便比不過這件百寶箱,想來也不會太差。”

探春探手戳了下惜春,數落道:“偏你心思那般多。”

惜春嬉笑道:“旁人送的不過是應景之物,唯獨遠大哥是花費了心思的。”頓了頓,又見寶玉蹙眉,便說道:“想來寶二哥是存心與遠大哥做比,這會子瞧了那百寶盒心下也沒了底呢。”

探春又懟了一下惜春,這才與寶玉道:“寶二哥也莫藏着了,莫非等二姐姐生兒過了才補賀禮不成?”

寶玉笑道:“好,你們也瞧瞧,我這回可是用了心思的。”

說話間自袖籠裡掏出一柄腰扇來,鋪展開來,其上是一副仕女圖。

陳斯遠只掃量一眼便吃驚不已,迎春不禁讚歎道:“好巧的女紅,寶兄弟是從何處尋來的?”

寶玉得意道:“我可是央了晴雯許久,晴雯又拋費了一月之功這才作了這件腰扇。”

黛玉瞥了一眼,低聲道:“顧繡。”

寶釵瞥了黛玉一眼,也頷首道:“瞧手藝的確傳自顧繡,若再有十年火候,只怕就是下一個慧紋了。”

慧紋又名慧繡,本是書香宦門家女子,精擅書畫,其後又學了傳自前明的顧繡,其後融山水、草書於所繡之作中,因極傳神而名聲顯著。這慧娘不過是偶爾作一兩樣,從不拿出來發賣,兼之其十八歲就沒了,是以世間流傳的慧紋極少,留存下來的都被世家大戶藏作珍品。

這腰扇竟是晴雯繡的!雖模仿痕跡明顯,卻已得慧紋三分真味。寶釵說的沒錯,再給晴雯十年光景打磨技藝,只怕到時真個兒就是巧奪天工了!

陳斯遠心下暗忖,這般看來那晴雯的顏色只是附帶,只怕最有價值的乃是晴雯的技藝。

便有如那揚州瘦馬,似晴雯這般姿容顏色的,沒個八百、一千兩的下不來,可有此技藝的頂級女紅,便是三五千銀子也求不來。

一想到這般好女子來日竟生生病死了,陳斯遠看向寶玉的目光便不善起來。

寶玉說笑間忽而瞥見陳斯遠目光不善,禁不住納罕道:“遠大哥怎地這般瞧我。”

“哦,沒什麼。”陳斯遠錯開目光,卻剛好與黛玉瞧了個對向,順勢遞過去個玩味的眼神,也不理黛玉懂沒懂,陳斯遠乾脆悶頭吃起酒菜來。

黛玉心下納罕不已,也不知陳斯遠存的什麼心思,待再看過去,卻見其只顧着悶頭吃喝,竟一言不發起來。

探春生怕冷落的陳斯遠,趁着衆人說笑過了,尋機便問道:“是了,遠大哥月考可是張榜了?”

“嗯,昨兒個出的榜單。”

惜春看將過來,說道:“不問也知,以遠大哥的才情,定當名列前茅。”

陳斯遠笑道:“慚愧,僥倖得了榜首。”

探春屈指點算道:“那豈不是積了一分?我聽聞國子監積八分便能肄業,這般說來,遠大哥豈非攢夠八個月考榜首就成了?”

寶釵笑道:“可不是三妹妹這般算的,月考積一分,每季還有季考,若得了榜首能積兩分呢。”

話說出口,寶釵心下略略異樣。國子監此時雖不比開國之初,可能在其中名列榜首,來日下場秋闈說不得一兩回便能名列桂榜。陳斯遠纔多大年紀?就算兩回才中,那也是不到二十的舉人。

用十年之功考中進士,若能入翰林院,說不得就是下一個林如海!以薛家如今的情形……大抵能支撐十年吧?

寶姐姐心下異樣,一旁的黛玉心下更是異樣無比。那日榮禧堂彼此約定尚且歷歷在目,黛玉自是無時或忘。先前陳斯遠展露詩才,黛玉已然另眼相看,待聽聞此時名列榜首,心下更是慌亂起來。

她想的與寶姐姐一般無二,若這般下去,來日其人果然中了桂榜,自個兒與其當日之約豈非坐實了?

黛玉略略蹙眉,倒不是不喜,只是心下慌亂。她轉過年來才十一,略略知曉男女之事,本是花兒一般的年紀,合該在膝下承歡、園中耍頑,如今偏要似那等閨閣女子一般思忖婚姻大事。

且不只是姻緣,她還擔負着林家大房宗祧。雜亂心緒襲來,黛玉一時間除了慌亂,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非但是寶釵、黛玉,便是寶玉也想到了此節。一時間緊忙朝黛玉看過去,卻見其凝眉低頭若有所思,寶玉頓時心如刀絞。

自打去歲傳出婚書一事,寶玉、黛玉鬧過一場後雖瞧着嬉笑嗔惱一如往常,可到底多了幾分不一樣。

好比寶玉再也不能擅闖碧紗櫥,每回都有那惹人嫌的王嬤嬤阻攔,翻來覆去說‘姑娘大了須得避諱’;

好比黛玉要小憩,寶玉吵着要同牀,旋即便被王嬤嬤阻攔。

便是黛玉也是這般,前幾日黛玉做女紅扎破了指肚,寶玉要來觀量,黛玉卻不肯讓其牽了手去。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寶玉先前還不當回事,如今聽聞噩耗,頓時一一回想起來。又眼見黛玉悶頭不理自個兒,寶玉頓時氣悶起來,只覺林妹妹竟也變了!

一時間悲從心來,竟紅了眼圈兒。

卻說衆人語笑嫣嫣正說着頑笑,寶釵忽而瞥見寶玉情形,不禁納罕道:“寶兄弟這是怎了?莫非風沙迷了眼不成?”

此言一出,衆人紛紛看將過去。寶玉慘笑一聲,只覺姐姐妹妹都不懂自個兒,便是林妹妹也納罕看將過來。他心下暗忖,自個兒留在此間還有什麼意味?不如散了去。

因是便見寶玉起身,踉蹌着徑直往外行去。隨行的襲人見勢不對,緊忙追了出去。

那邊廂王夫人正與薛姨媽說着話兒,忽而便見寶玉踉蹌而出,緊忙追問道:“寶玉這是怎地了?”

探春回道:“回太太話兒,也不知怎麼,寶二哥忽而紅了眼圈兒,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王夫人心下咯噔一聲,只道陳斯遠與黛玉眉來眼去將寶玉刺激到了,她生怕寶玉發了癔症,趕忙起身往外追去:“這孽障怕是又要發癔症,快將他攔下。”

那邊廂,陳斯遠見一衆姑娘都蹙眉不語,忽而嘆息道:“莫非是因着我?哎,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

其餘人等還沒什麼,寶姐姐只覺這話耳熟得緊,瞥了一眼黛玉,見其瞪眼鼓起了腮幫子,頓時掩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探春不明所以,只道:“必是寶二哥多心了,又關遠大哥何事?”

黛玉瞪了陳斯遠一眼,心下納罕不已。這話她從前說過,卻不知爲何竟被陳斯遠學了去。

又過須臾,王夫人去而復返。鳳姐兒連忙追問,王夫人只道:“問也不說,這會子襲人看着回綺霰齋了。罷了,暫且不管他,待過後我再去瞧瞧。”

鳳姐兒心下暗忖,定是寶兄弟又想起了婚約之事,這才失態離席而去。擡眼瞥了眼王夫人,見其並無異狀,心下不禁咄咄稱奇。若換做旁人招惹了寶玉,只怕王夫人早就惱了,便是當面掩飾了,心下也會記恨不已。

可瞧眼前情形,王夫人竟絲毫不掛心……如此看來,王夫人真個兒不喜黛玉,爲着毀了木石之盟,便是因此傷了寶玉也在所不惜啊。

寶玉爲何離席,王熙鳳離得近,方纔自然聽了一耳朵去。不想這遠兄弟詩詞做得好也就罷了,連文章也十分了得,甫一入國子監就拿了頭名……說不得來日真能登了桂榜呢。

如此看來,老太太那心思只怕是一廂情願了。

南曲班子一徑唱到入夜,十幾摺子戲唱過了,邢夫人這才吩咐人打賞。酒宴至此也該散去,邢夫人便命丫鬟撤去席面。

隨後又有茶點奉上,衆人略略說了會子話,王夫人與薛姨媽先行告辭,隨即寶釵、黛玉等也起身離去。

陳斯遠本待順勢告辭而去,卻被邢夫人留下,道:“哥兒先留一會子,正有話兒要與你說呢。”

陳斯遠便待邢夫人送客,一徑將衆人送出黑油大門這纔回返。

苗兒、條兒也是有眼色的,拾掇過了便去到外頭抱廈裡等候,內中只餘下陳斯遠與邢夫人。

邢夫人端着茶盞道:“前些時日王嬤嬤那老貨一個勁兒的勸我收養了迎春,我自個兒反覆思量了,收養了也好,說不得來日還能親上加親呢。”

陳斯遠道:“你真個兒要撮合我與二姑娘?”

邢夫人捧腹點算道:“你莫非瞧不上?”

見陳斯遠搖頭,邢夫人便道:“我算來算去,娶了二姑娘好處多多。頭一個,她性子柔順,你說什麼她大抵也不會違逆了;二一個,來日我人老珠黃你瞧不上眼了,好歹能跟着她一道兒過來瞧瞧咱們的孩兒。”

陳斯遠噗嗤一聲笑道:“哪裡就人老珠黃了?偏你心思最多。”

邢夫人蹙眉道:“你莫管我心思多不多,只問你一句,你娶了二姑娘可好?”

陳斯遠思量道:“都成。”

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迎春雖是賈家女,可一旦出嫁,來日賈家便是惹了潑天的官司也牽連不到迎春。是以他並不介意。

此番月考得了榜首,那陶監丞果然是信人,如此看來,八月之前一準兒能從國子監肄業。到時順勢下場鄉試,想來燕平王也非無信之人,待登上桂榜,自個兒與黛玉的婚約便算是坐實了。 到時候賈母不同意又如何?黛玉的婚事可不是賈家說了算,真正說了算的乃是賈雨村。

那賈雨村本就瞧不上賈家,說不得到時便會順水推舟。

如此,他來此一遭拐了林妹妹來,已算僥天之倖。至於旁的金釵能不能拐來,那就要看運道了。

“都成?”邢夫人也不在意陳斯遠態度,聞言便道:“你既這般說了,餘下的我來打理就是。來日我得空與大老爺說說。”

眼見邢夫人樂呵呵的模樣,陳斯遠蹙眉道:“只怕大老爺那一關不好過啊。”

“好歹夫妻一場,他總要給我幾分顏面吧?”

陳斯遠眨眨眼,當下沒言語。心下暗忖,若旁的事兒也就罷了,這等事兒賈赦會給邢夫人顏面?開什麼玩笑呢。

罷了,等來日邢夫人碰了釘子再說吧。

當下二人再不說旁的,略略說了邢三姐的婚事,眼見陳斯遠又要膩過來,邢夫人生怕動了胎氣,緊忙將其打發走了。

綺霰齋。

卻說寶玉一路失魂落魄回返,到得綺霰齋裡倒頭就睡。襲人、麝月、晴雯、媚人逐個來勸,也不見其好轉。

幸好此番寶玉不哭不鬧的,只蒙了被子瞪眼看天。少一時,王夫人也來觀望了一遭。好歹勸說着寶玉吃了些晚點,見其又要安睡,王夫人叮囑一番這才離去。

轉眼到得夜裡,寶玉昏昏沉沉醒來,擡眼便見晴雯坐在燈下正做着衣裳。

寶玉窸窸窣窣起身,晴雯扭頭看將過來,笑道:“醒了?可要吃茶?”

寶玉搖了搖頭。

晴雯便道:“你都多大的人了,一言不合就發了性子,如今大傢伙也不知你這是又要鬧哪樣呢。”

寶玉心裡苦,嘴脣翕動,瞥見晴雯縫製的是一件細布衣裳,不禁出聲問道:“周嫂子送來的細布?”

晴雯一怔,說道:“這卻不是二爺那一件。”

“不是我的?”寶玉落地,行過來觀量一眼,見那衣裳欣長,便問道:“莫非是平兒姐姐求了你給璉二哥縫製的?”

晴雯繃了小臉兒,半晌才低聲道:“是我見遠大爺採買了布匹回來,便自告奮勇接了活計。”

“遠——”寶玉如今最聽不得陳斯遠的名字。在外間好歹還顧及一些,如今在綺霰齋裡,自然少了顧忌。聞言頓時怒不可遏道:“自打他來了,姐姐妹妹時常便提及,又是盼着他那用了心思的賀禮,又是讚歎他才情卓著,林妹妹也被他奪了去。如今倒好,我房裡的丫鬟也上趕着替他做衣裳!”

說話間一把奪過衣裳,死命丟在地上,擡腳一通亂踩!

晴雯略略愕然,起身惱道:“你這是發得哪門子瘋?快將衣料還我!”

“不還!我便是扯爛了也不還!”寶玉狀若瘋魔,劈手奪了桌案上的剪子,俯身一通亂戳,將好生生的衣料戳得全是窟窿。

晴雯頓時紅了眼圈兒,霎時間哭出聲兒道:“我正月裡一直繡那腰扇,好不容易繡得了,私底下尋些活計貼補自個兒怎麼了?”

麝月溫聲緊忙尋了過來,挑開簾櫳道:“怎麼鬧起來了?”

寶玉丟了剪子道:“你是我屋裡的人,不許給他做衣裳!”

晴雯也是爆炭性子,聞言啐道:“寶二爺只怕說錯了,我只是房裡丫鬟,那襲人、碧痕纔是你屋裡人呢!”

說罷氣咻咻丟下針線,扭身徑直往外去了。

麝月攔了一下卻沒攔住,緊忙招呼外間媚人去追晴雯,又趕忙湊上前扶了寶玉道:“二爺這是鬧哪樣兒啊?”

瞧着寶玉氣得渾身哆嗦,涕淚橫流,麝月便低聲道:“晴雯的表哥多官要結親,晴雯將自個兒的體己全都貼補了過去。正月裡又一直忙着給二爺繡腰扇,如今連下個月的脂粉銀子都沒着落呢,可不就得四下尋些女紅來做?”

寶玉聞言一怔,說道:“她缺銀子用,不會與我說嘛?”

麝月頓時說不出話來。那銀匣子一直攏在襲人手裡,她們這些丫鬟哪個敢隨意取用?那襲人在老太太與太太跟前兒都能說得上話兒,便說先前的碧痕,說不得便是襲人弄鬼方纔給攆出去的。是以如今大家都小心翼翼的,誰又敢隨意落人話柄?

這會子簾櫳挑開,卻是襲人來了,入內便蹙眉道:“方纔躺下,怎麼就鬧了起來?晴雯這會子跑出去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二爺可是將她氣得不輕呢。”

寶玉聽了心下愈發委屈,只道:“我還沒說她氣我呢,怎麼反過來要怪我氣她?你們也不用追,她愛去哪兒就去哪兒!”

襲人心下自是巴不得呢,可也知道這會子寶玉說的是氣話,便笑道:“二爺等明兒個這麼說了我纔信,這會子誰信啊。”

當下襲人與麝月兩個連番勸慰,又過半晌,媚人回返,說是尋了晴雯回來,如今在廂房裡安歇了。

寶玉此時既委屈,又覺不該與晴雯吵嘴,心下雜亂不堪,便悶頭抱了枕頭側躺在牀榻上。

襲人與麝月、媚人計較一番,獨自留在了房裡。待吹熄了燈火,摸黑上得牀榻,探手便撩撥起來。丹脣貼近寶玉耳邊,低聲叫了一聲兒:“二爺~”

寶玉正是鬱結之事,當下哪裡還忍得住,頓時與其胡天胡地起來……

……………………………………………………

卻說過得幾日,陳斯遠照舊白日裡去國子監攻讀。待這日下學回返榮國府,甫一入得自家小院兒,便有小丫鬟芸香賣弄着尋了過來。

“大爺大爺,白日裡晴雯又來了一回!”

陳斯遠納罕道:“可是衣裳縫製好了?嘖嘖,這才一夜工夫啊。”

芸香撇嘴道:“哪兒啊,纔不是呢!”回頭瞧了一眼,眼見紅玉與香菱還沒出來,芸香便扯了陳斯遠到牆根底下,悄聲說道:“晴雯見大爺不在,便說過會子再來。我方纔出去掃聽了一番,大爺猜猜怎麼着?”

“嗯?”

“不知爲何,寶二爺爲着晴雯給大爺做衣裳,前幾日夜裡就與晴雯鬧了起來,還用剪子將布料戳得全是洞。嘖嘖,難怪晴雯方纔耷拉着臉,好似誰欠了她銀子一般。”

哈?還有這種事兒?

用膝蓋想也能想明白寶玉是因着什麼。陳斯遠不禁玩味,當着自個兒面不敢發作,過後尋了房裡丫鬟撒氣……這很寶玉。

那晴雯手頭緊,本想着做女紅賺花用,誰知寶玉這麼一鬧,反倒欠了銀子出去。

正思量間,忽而聽得外間有人叩門,隨即低沉女聲道:“遠大爺可回來了?”

陳斯遠與芸香對視一眼,隨即乾脆轉身到得門前,果然便見晴雯沉着臉兒杵在門前,雙手掐着衣襟,面上侷促不安。

見了陳斯遠,晴雯緊忙屈身一福:“遠大爺。”

“是晴雯啊,可是有事?”

晴雯咬着下脣道:“遠大爺見諒,昨兒個我不小心將那衣料弄壞了……待月例發下來,我定補遠大爺一匹細布。”

陳斯遠大度笑道:“不過是一匹細布,值當什麼?昨日我見寶兄弟送的一柄腰扇,可謂巧奪天工,可是晴雯姑娘的手藝?”

晴雯點了點頭:“嗯。”

陳斯遠合掌讚道:“薛妹妹都贊,說是已得慧紋三味,你這手藝……可是傳習了顧繡?”

晴雯擡眼納罕道:“遠大爺也懂女紅刺繡?”

“略懂。”

這女紅刺繡便是晴雯的底氣,是以她從來不似襲人那般行狐媚子手段勾搭寶玉,只當寶玉是朋友。說難聽的,也就是有身契在,否則憑她這手藝,世間也不知多少高門大戶開出高額年俸來請了其去做針線上人呢。

晴雯便道:“我這手藝是家傳的,的確傳習了松江的顧繡。”

“我就說嘛。”陳斯遠笑着笑着,忽而蹙眉搖頭:“可惜了……”

“可惜什麼?”晴雯問道。

陳斯遠沒言語,晴雯也不好追問,只心下腹誹這位遠大爺怎麼說話說半截?當下便道:“一碼歸一碼,那細布來日我補給遠大爺。”

“都說不用了。”

“一定要補的,既是我的錯兒,怎能讓遠大爺吃虧?”

陳斯遠略略思量,忽而笑道:“不若這般,你也幫我繡一柄團扇,回頭我給你圖樣子。繡出一柄,我給你二十兩銀子可好。”

晴雯眨眨眼,頓時欣喜道:“果真?遠大爺可說話算話?”

“自然是真的。”恰此時紅玉、香菱、柳五兒已迎了出來,陳斯遠扭身吩咐香菱道:“我跟晴雯定了物件兒,你去先拿十兩銀子來算作定金。”

香菱笑着應下,返身去取銀錢。

晴雯頓覺心下寬敞起來。暗忖這位遠大爺倒是識貨的,自個兒那手藝,一月之功怎麼也值二十兩了。

少一時,香菱取了幾枚銀稞子來,塞給晴雯道:“這是二兩一枚的,妹妹拿好。”

“嗯。”晴雯將銀錢塞在汗巾子裡,終於展顏屈身一福,道:“多謝遠大爺,來日我來取圖樣子,一定仔細做活。”

陳斯遠笑着應下,晴雯這才雀躍而去。

此時紅玉隨着陳斯遠往正房裡行去,禁不住出聲道:“什麼活計要二十兩銀子?我聽說蘇州頂級的針線上人也就這個價碼了。”

陳斯遠笑道:“晴雯那手藝,放在蘇州也算頂級啊。最難得的是她年紀還小,說不得來日青出於藍勝於藍,也能繡出慧紋那等傳世之品。”

紅玉訝然無比,待聽聞陳斯遠說了昨日那腰扇,禁不住好一番咄咄稱奇。

陳斯遠進得房裡略略休憩,正待享用晚飯,忽而便有條兒着急忙慌尋來:“哥兒,大老爺請哥兒趕快去外書房。”

陳斯遠起身道:“出了何事?”

條兒低聲道:“說是哥兒的友人自遼東回來了。”

啊?這才二月初怎麼就回來了?莫非半道上出了差池不成?

陳斯遠緊忙拾掇齊整,隨着條兒便往東跨院而去。

少一時到得東跨院裡,待僕役通稟了,陳斯遠便進得外書房裡。入內觀量一眼,便見馬攀龍滿是風塵之色,大老爺賈赦滿面怒容,偏嘴角上挑,禁不住的雀躍。

陳斯遠見了禮,緊忙問道:“馬兄怎地二十來日就回來了?”

馬攀龍看向賈赦,賈赦擺擺手:“無妨,你與遠哥兒說吧。”

“是,”馬攀龍這才與陳斯遠道:“遠兄弟不知,咱們一行四人打馬快行,九日便到了黑山莊子左近,到得地方便掃聽到那烏進忠在此地有莊田八百畝,其兄長烏進孝更是私底下拓了一千多畝荒田!

咱們還想着拿了實證,等這兄弟二人回了遼東再拿下。誰知驚動了烏家子侄,烏家人聚攏了數十莊漢夜裡圍攻我等,我等好一番拼殺才逃出生天!”

“啊?”陳斯遠急切道:“四哥、六哥如何了?芸哥兒如何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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