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不好,反正我們經營的遠不如許兄弟這裡。”李自成就是這般打算的,政務讓他感到很頭疼,再加上司獄刑法,李自成總是被這些雜事鬧得暈頭漲腦的。見牛金星臉色一變就要發急,深知他心理的李自成安慰道:“許兄弟不是說了還給你麼?”
“大王啊,權這東西送出去容易,拿回來就難了,好比許兄弟這個大將軍的名義,當初給他的時候不過一句話,現在大王您還能拿得回來麼?”牛金星看到李自成臉上浮起不以爲然之色,生怕對方不聽自己的建議:“便是許兄弟還,也不能給他,大王,許兄弟已經掌握兵權了,不能什麼事情都交給他去幹。”若是幹不好也罷,問題是許平這裡幹得還蠻不錯的,牛金星就更加擔憂了。上次許平讓李自成包圍開封,自己去打新軍,牛金星對這種安排就很不滿,他覺得至少名義上必須由李自成來發號施令,就算其實是分頭指揮那也不能做的這麼顯眼:“這次攻打開封,還有如果新軍再來,大王您一定要站在中軍發號施令,哪怕全都是徐兄弟草擬的命令,也得由大王您來念用人換糧這麼大的事,許兄弟事先也不說和我們商量一下”
牛金星還喋喋不休地想說一些需要注意的東西,可這時許平又返回營帳外,報告前期工作部署妥當,就等李自成去檢閱了。
開封城中的劉崗一家,今天又是一個生死離別的日子,因爲這次又輪到他們家出人。劉崗的父母幾經權衡,終於狠心把一個女兒交給官府,好保住兒媳、小兒子和另一個女兒。劉崗的母親抱着女兒痛哭了一夜,天明後這個姑娘最後一次向父母叩頭,然後就認命地背起包袱,準備離家去向官府報道。
劉崗母親給即將離家的女兒準備的包袱裡裝着幾件衣服,還把一個首飾交給她貼身藏好,讓她在危機關頭拿出來救命使用。雖然知道女兒此去再見無期而且凶多吉少,不過她的父母至少還可以聊以自x慰,畢竟不是死路一條,畢竟是被官府收去換糧食而不是拿去當糧食。
作爲開封守軍中的死硬派,劉崗一直很得上峰賞識。昨天他要求請假去送妹妹時,頂頭上司不但一口答應,還好言安慰他一番。今天他默默地在前面帶路,而妹妹則一言不發地跟在身後。走到城中集合的開闊地後,女孩看着那些聚攏在一起垂頭喪氣的百姓,咬咬牙對劉崗說道:“大哥,我這便過去了。”
劉崗低着頭沒有說話。妹妹輕嘆一聲,自己走過去向衙役報出姓名。劉崗擡起頭,看見妹妹提着小包袱,一步三回頭地慢慢走向那人羣。
悲痛的劉崗站在遠處目送着妹妹走向人羣,感覺心窩裡好像有好幾把匕首在亂戳,雖然還有千言萬語想交代給這個從未出過家門的小妹,但已經完全失去開口的勇氣。自從家裡決定把這個女孩子交出去以後,全家人都難以面對她的凝視。
集合在空地裡的人們一個個目光呆滯,他們的親屬大多像劉崗一樣悲傷,送行的人羣裡不時發出低聲的啜泣,但沒有人會在這最後關頭把他們的親人拉回來,因爲河南巡撫嚴令抗拒者斬,並株連全家。唯一能讓百姓們稍感欣慰的是,畢竟不是把親人送去屠宰而是送出城,雖然希望渺茫但他們也許有機會活下來。
劉姑娘走到隊伍旁邊時,巡視的幾個汴軍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其中一個笑嘻嘻地問道:“小娘子是哪家的啊?你家還真是狠心啊。”
說着那個兵丁就伸手去拉劉姑娘,看着她倉皇地躲閃開,其他幾個汴軍士兵發出一陣鬨笑,一個士兵嚷嚷道:“莫要嚇壞了這個小娘子,人家還是黃花閨女呢。”
“來來來,小娘子你不要站在這個隊裡。”幾個士兵攔住劉姑娘的去路,把她帶向一旁,嬉皮笑臉地說道:“小娘子你隨我往這邊來。”
劉姑娘發出驚叫的時候,劉崗已經奔上前去,一把將自己的妹妹扯到身後,衝那個汴軍士兵吼道:“你們要做什麼?”
這些負責押送的汴軍有不少都是城門的守兵,其中一個人還認識劉崗。他們見到劉崗漲紅的臉色後愣了一下。這時劉姑娘躲到哥哥身後瑟瑟發抖,劉崗張開手臂把妹妹掩護在背後,怒不可遏地質問道:“你們要幹什麼?”
“劉頭兒,”那個認識劉崗的士兵收起臉上的嘻笑,走過來和他打聲招呼,抱拳問道:“這是劉頭兒你的妹妹?”
“是的。”劉崗憤憤地說道,警惕地看着這些士兵。
幾個汴軍士兵對視一眼,有些尷尬地說道:“誤會,全是誤會。”
他們讓開一條路,對劉姑娘正色說道:“劉小娘子,進去吧。”
劉崗回過頭,妹妹正牽着他的衣角,一雙眼睛裡噙滿了淚水。劉崗艱難地說道:“妹妹珍重,將來我一定會去尋你的,一定會去的。”
一羣人如同行屍走肉般地捱上了城牆,然後一個一個用籮筐縋下城外。劉崗看着妹妹的身影從牆邊消失,轉身步履沉重地向自己的崗位走去。幾個熟識的弟兄過來打招呼,他們這裡也有一批百姓要被縋出城。劉崗看見一些弟兄正把聚攏起來的百姓領上城牆,幾個年輕女孩子則被留在城下,由汴軍看管起來。
劉崗盯着那些驚惶不安的女孩子們看了一會兒,指着她們向一個弟兄問道:“這些人怎麼回事?”
“她們是城裡剛交出來的人啊。”那個被問到的士兵笑嘻嘻地看着劉崗:“劉頭兒看上哪個了?”
劉崗看着他的同僚們,疑惑地問道:“她們不是要交給城外的叛賊換糧食麼?”
“用不着都拿去換啊,糧食不夠吃再換也不遲,”一個士兵對劉崗解釋道,說話時眼睛仍在那些直打哆嗦的女孩子身上打轉:“巡撫衙門昨夜發來命令,我們可以留下半成的女子,或者用女營裡的人一個換一個。”
守軍接到命令後,紛紛把女營裡的軍妓交出去,而將這些百姓家的女孩子替換到汴軍的女營。劉崗頓時明白剛纔那些守軍士兵打算對他妹妹做什麼,後怕之餘不禁惡向膽邊生,他看着自己那些面無愧色的同僚,大聲責備他們道:“造孽啊,她們將來還要做娘啊,你們不也有妹妹麼?”
劉崗的質問讓其他汴軍士兵一楞,有幾個人忍不住低下頭。正對着劉崗的那個汴軍士兵家裡同樣有年輕的女眷,往日也曾和劉崗憂心忡忡地談起自己家人的命運。可今天他並沒有因爲劉崗的話而露出任何後悔或是慚愧的神情,而是斷然反駁道:“其他人不會把我的妹妹當人的,那我爲什麼要在乎別人的姐妹?”
這個士兵雖然這樣說,臉上的表情卻混雜着痛苦和仇恨,今天他家裡也被迫交出了一個親人。劉崗又一次想起自己小妹的遭遇,他發出一聲長嘆,再也說不出什麼。另一個汴軍士兵在旁邊搭腔道:“巡撫大人說了,要恨就恨城外的闖賊,反正人到了他們手裡也絕不會有好下場。”
“是啊,”其他汴軍士兵紛紛點頭附和起來,他們七嘴八舌地重複着河南巡撫衙門的宣傳,以此來爲自己的罪行開脫:
“反正都不會有好下場,那何必讓闖賊喝頭啖湯?”
“一個人換十石糧,闖賊又沒有說一定要良家女子。”
“巡撫大人說了,”士兵們越來越顯得理直氣壯,其中一個大聲複述着高明衡在公告裡的原話:“用這些女子犒賞守城將士,叫做變無用之物爲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