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鎮軍戶中的大多數人總是掛一個牌子,他們一天的武器都沒摸過直接去城鎮的工廠幹活,而剩下的那些人裡,大多數人對保衛福建以外的地區毫無興趣。一聽說要出省作戰就怨聲載道,而且數量也嚴重不足。這次出兵浙東的時候趙慢熊不願意帶他們,施策就用緊俏的福寧鎮戶口做誘餌,收集了一批想入鎮卻不可得的山民——其中還有很多其實連福建人都不是,是從逃避左良玉而來湖廣人,這些人進入江西的時候,被施策設的卡攔住,發給每人一批口糧、軍餉,然後鼓吹一通福寧鎮和肇慶鎮軍戶的優厚待遇,接着就把這些“福建兵”和“廣東兵”打發去跟着黃乃明和趙慢熊到浙江打仗——要說施策這種海盜世家出身的傢伙的腦子就是靈活。
金求德覺得這個辦法不錯,但是他覺得這是對福建軍事資源的極大浪費,而且施策上次工作做得挺徹底,上個月金求德想故伎重施再來一次戶口換士兵行動,卻失望地發現這種人差不多已經被施策在上次一網打盡了。同時在還在江西執行軍務的肇慶總兵劉香也報告說,李定國和孫可望雖然纔剛剛抵達,但是在他們的治理下生產急速恢復,左良玉又已經被順軍消滅,江西邊界上的湖廣難民正在扶老攜幼地返回家園——沒外省的壯丁好拉了。
而本省壯丁也被施策拉得差不多了,現在農村種地的人都不夠,金求德就是想拉也得考慮萬一出饑荒怎麼辦。
施策報見進帳,後面還跟着一個將官,金求德認識這個人——姜敏,二十年多前從軍的傢伙,現在也是海防遊擊了。
“大帥還爲募兵傷腦筋嗎?”施策進門後就問道,臉上還帶着一種讓金求德都覺得陰險的笑容。
“當然,難道施兄弟有辦法了嗎?”
施策連忙向身後一指:“大帥一問他便知。”
“九爺。”
正在忙着算賬的朱九擡起頭,看到這聲招呼後擡頭一看,一個來客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他背後兩個人朱九都認識,一個是施大帥,還一個是成天在海上緝私收稅、外號姜扒皮的海防遊擊。就是眼前這個人
突然,一絲靈光從朱九腦海裡掠過,他跳將起來,語不成調地喊道:“金,金大人啊,哎呀,哎呀,是金大人啊。”
“九爺真是健忘,當年在茶館的時候,你見過我的嘛,後來到長生島去運貨的時候,我們又見過面啊。”金求德面上帶着人畜無害的微笑。
“大人責怪的是,責怪的是,”一溜小跑到金求德身邊,朱九爺笑咪咪地說道:“金大人也到福建了?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聽說九爺就在霞浦,不禁想起了幾十年前的交情了,就來看望九爺。”
朱九請金求德上座,奉茶,每次見面從來沒好事的姜扒皮緊緊坐在金神通身側,不過朱九今天一點兒也不怕他,因爲九爺記得金神通是個厚道的好人,當年在茶館的時候還和自己喝過很多杯酒,是老交情了。
兩人寒暄了幾句,金求德談了幾句福寧軍在浙江的頑強抵抗,隨口問道:“我記得九爺也懂得些兵法吧,還有些練兵的手段?以前在遼東的時候也算是見多識廣了。”
“大人過獎了,老夫哪裡懂得兵法?”朱九笑起來,連連擺手:“老夫是一點兒都不懂哇。”
說完朱九還向姜敏看了一眼,對金求德道:“要是老夫懂的話,又何必請鎮裡的人來幫忙練海防隊呢?”
上個月姜扒皮跑來通知大家,說根據福寧鎮施大帥的情報,數萬順軍可能會乘鉅艦來攻,所以所有在沿海辦廠的人都需要練自家的海防隊,這軍隊當然不能瞎練,要交一筆錢請福寧鎮的軍官來指點。
這錢已經被金求德充入軍資了,不過他本沒有真派人去幫助各位廠主練衛隊的打算,因爲金求德從來看不起城鎮兵,覺得他們就是一羣沿街叫賣的市井之徒,沒有紀律、服從觀念和協作精神。根據北方的經驗,金求德一個兵也不想從城鎮招,覺得就是訓練一頭牛聽從號令都比訓練城鎮人容易。
一通討價還價後,朱九把價格砍掉了一半,但姜扒皮把錢拿走了一個多月也沒派教官來,其他就算了但是朱九不肯。雖然朱九也不信什麼“順軍會乘坐着前所未見的鉅艦從海上攻來”的鬼話,但他覺得練些衛隊起碼可以防賊,經不住朱九死纏爛打,姜扒皮只好派了幾個軍官讓他們到朱九的廠裡進行些簡單的軍事訓練。
“哦,”金求德漫不經心地應道,又聊了幾句後,金求德忽然發出一聲恍然大悟的感慨聲:“我說我怎麼會有這個念頭嘛,”他回頭問身後的姜敏道:“好像是你說的吧,九爺的廠衛隊練得很好。”
“是嗎?”姜敏側頭看天皺眉想了想,忽然一拍腦袋:“對,是有這麼回事,我手下的回來是說過:不愧是去過遼東的人,連廠裡的工人都看着像兵一樣。前天吃飯的時候,末將好像隨口和您提過一句,金帥您真是好記性啊。”
“過獎了,那是姜大人的手下擡舉小老兒了。”朱九自己是全然不信,笑道:“小老兒哪裡懂一點點練兵的手段。”
“是嗎?”
金求德似乎沒有了在這個話題上的談性,垂首端杯喝茶,但姜扒皮卻不依不饒地說道:“九夜謙虛了,本將鍛鍊新兵的時候,讓他們分清左右至少得十好幾天甚至個把月,可九爺的手下這根本不用人教,也就是一個上午就能做好左右轉了。”
“什麼?”
朱九問明之後,大笑道:“這些雖然不是老夫的熟工,但是老夫的場是造船的,工人豈能不辨左右?”
在姜敏的鼓勵下,朱九吹噓了一陣他是如何訓練工人的,趁他唾沫橫飛的時候,姜敏偷偷看了金求德一眼,看到對方雖然還在低頭給茶水吹起似乎毫無興趣,卻不動聲色地微微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得到暗示的姜敏立刻終止了這個話題,又問起其他的事情。
“排隊?這有何難,老夫的工人天天上工要排隊,下工要排隊,就是中午吃飯,也要到食堂排隊打飯啊服從號令,這當然要服從號令了,老夫開工一條船,要幾百個人同心協力,不服從號令會出事死人的分組?合作?哦,原來是這個意思啊,當然了,造一條船會有很多組,老夫的工人裡一樣有組長,有分工合作老夫的廠裡也要點卯啊吃苦,難道工人就不苦?農家還有農閒的時候,老夫的工人爲了多掙些銀子,可是一年到頭不得歇”
見金求德都漸漸擡起頭聽得入神,朱九更是得意洋洋,大肆吹噓着自己是如何的治廠得力。
“九爺的熟工,就是比姜游擊手下見過的那些還訓練有素,有多少?”金求德突然插嘴問了一句:“三百,五百?”
“大人啊,小老兒在福建造船已經二十七年了,福州、泉州還有好幾家分廠,大人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吧?”朱九志得意滿地伸出三根手指頭,雖然這個數字一般是保密的,不過朱九覺得對方又不是競爭對手又有交情就一個沒留神:“足足有三千熟工啊!”
“九爺真是了得,這熟工的數量想來是閩省第一人了吧?”金求德恭維了一句。
提到這個朱九突然神色一黯,雖然這個是各家的秘密,但是誰比誰強,大家還是心裡有數的:“這個可不敢當,小老兒這點算不得什麼,閩省幾百上千的廠主,怎麼也得熟工上萬,纔敢說自己能進個前十、前五吧?”
“但工人最是需要好好訓練。”
“這個也不敢當,最訓練有素的得是礦廠吧?或是工具廠,這倆比船廠還是危險,一刻不能走神,工人間得非常默契和”朱九話纔出口,連忙又糾正道:“不對,不對,應該是消防廠?”
“這是什麼廠?”金求德精神越來越是振奮,姜扒皮已經完全不需要代他問話。
“就是防走水的,霞浦的消防廠是呂志強呂老闆開的,我們辦廠的誰還沒遇到過個走水失火啊。每月交呂老闆一點月錢,若是這些交錢的人裡廠房失火了,呂老闆就會派他的工人來救火,然後再收一些出馬費,比我們自己養水龍隊省錢,而且呂老闆的那工人!嘖嘖!”朱九手舞足蹈地給金求德比劃着:“各個都能飛檐走壁,扛着水龍在房頂上健步如飛,手裡的繩圈一拋就能搭上十丈外的小木叉,那麼高的圍牆,嗖嗖地就上去了小老兒看呂老闆工人發威的時候,甚至想過所謂披堅持銳、攻城陷陣,也就是這麼回事吧?”
“嗯。”金求德一邊聽一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