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一隻翱翔在那天空之上的雄鷹,而我不過是他身上的一根羽毛,他自由翱翔,我隨他飄揚。可一切並不那麼順利,或是說造化弄人。那天,我見了他父母,可結局,正是我所擔心的,很糟糕,總之一言難盡。那座美麗的城市在我眼裡是灰暗的,後來,我回來了。”
“原來,你去過他們家?”我懷着這樣的疑惑,姚俊熙母親明明告訴過我說他們並沒有見過這位媳婦。
“是的。”
“他呢?姚俊熙當時是怎樣的態度?”因爲腦子裡有問題,便隨口說出這句話。姚俊熙當然沒有受命於父母,要不然他不會再回到這裡。
“他跟我回到了這片土地,他轉業了,以我這一方爲專業地,他選擇留在這裡,當了一名普通的警察,就安置在這鎮上的派出所。”
“這很難想象。”
“對,他這選擇讓所有人都無法理解。我很感動,他說時間久了他父母一定會妥協的,必定他們家就他這麼一個兒子。我問他喜歡這片土地嗎?他看着我說有你在的地方我都喜歡。我們就這樣在這裡生活了幾年,這幾年的生活很平靜很美好,直到那一天,他出事的那一天。”
“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那天天氣很不好,下着小雨,是九月份的一天,八九月份,我們這裡會一直下那種連陰雨。那天夜裡,我聽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而他,躺在我身邊靜靜的看着書,一切都是那樣的靜謐,屋裡的電視機、書櫃、沙發椅子,它們都安安靜靜整整齊齊的守護着我們,跟我們一起沉靜在這樣的夜晚,夜越來越深。後來,他的手機響了,是接警電話。他慌忙起身換衣服。我問他什麼事?他說緊急任務,要去救人。我以爲出現了什麼交通事故之類的,這樣的事在我們這裡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於是也沒怎麼在意。只是在他出門時給他披上的警用大衣。必定我們這裡即便是夏季,在連綿陰雨的夜裡還是有些冷的。他披上大衣便匆匆的消失在夜色裡,緊接着我便聽到警笛聲由近及遠的消失了。我回到原來坐着的地方,無聊的打開了電視機,沒有他陪伴的夜晚,我便無趣了。”
“那天是9月30日,9月的最後一天。”
“對,是9月30日,我記得起來,只是我不願意提起這一天。”
屋裡又安靜下來,好像突然回到了兩年前的9月30日那天,我彷彿看到了他和她彼此依靠着,他雙手託着一本書,而她看着他的側臉,屋裡的電視機、書櫃、椅子都靜靜的整整齊齊的陪伴着他們。
又過了一會兒,丁增說話了,“我一直等着,一般情況下,他出警也不過一兩個小時,可那天,我等到了半夜,也沒能等到他回來。我躺在牀上難以入眠,幾次想撥打他的手機,但還是忍住了,因爲在他工作時我知道撥打他電話是不合適的,後來我終於忍不住撥打了他的電話,我清楚的記得,手機上顯示的是兩點十二分,手機裡響起關機的提示。我想不會是因爲沒電而關機,因爲他做事很細心,總是時刻讓手機保持充足的電量,這也是他作爲警察的要求。又過了二十多分鐘再次撥打,還是同樣的提示。我內心焦慮不安起來,我又打了他同事的電話,是跟他一起出警的同事,同樣沒有迴應。我握着手機,在那裡胡思亂想着,我安慰自己一定是出警的地方沒有信號。過了十多分鐘,我又打過去,電話那邊依然是相同的提示,我看着閃亮的手機屏幕久久的沒有掛斷,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兩點四十六分。我焦急的等待着,那窗外的雨聲如同絲線一樣繞的我心煩意亂。直到後來大概到了凌晨五點,那時刻我都看到窗外泛起了淡淡的白光,那是黎明之光。我接到一個電話,說是姚俊熙出事了,當時我嚇的直哆嗦,腦子裡一陣嗡嗡的響,我感覺我的下一口氣都提不上來了。說是他們在救援時遭遇突然襲來的泥石流,他們幾個同事被泥石流沖走,掉入道路一邊的懸崖之下。我慌忙起身,慌慌張張的穿好衣服,但幾乎無法動彈。遭遇泥石流會是怎樣的結果,我從小在這片土地長大,親眼見過體格龐大的犛牛羣被泥石流吞沒的場景,那簡直太可怕了。等我準備出門時,已經聽到院裡的警笛聲。後來,救援隊在下游的河道里面打撈出兩具屍體,那天事故包括姚俊熙在內一共失蹤五人,其他的沒有打撈上來。有兩名派出所民警,三名搶險人員。那兩具屍體經過一天的激流衝擊,已經殘缺不堪,讓我去辨認。我當時內心忐忑極了,但我一看就不是姚俊熙。這讓我在絕望中又找到了希望。”
“你是說剩下三人的屍體到後來都沒有打撈上來嗎?”
“是的。”
“那你.....覺得姚俊熙還活着嗎?當然,我這問的有些直接,必定他只是在法律層面上宣告了死亡。”
丁增苦苦的笑了笑說:“是的,法院已經宣告他死亡,別人都說他不可能活了,你覺得他還活着嗎?”
她倒是把我的問題又推給了我自己。接着她說道:“他一定還活着。”她說的很堅信。
我無法感受到丁增成措內心的痛,也無法感受到姚俊熙父母內心的痛,因爲真正的痛只有經歷過才能感受到,一切沒有親身經歷的痛都是蒼白的,就像白紙上潑了一道清水,你只能看到淡淡的印記,卻不知道那張白紙即將支離破碎。
我跟丁增第一次談話結束。她很正常,並不像那些人說的“瘋姑娘”,只不過她不愛收拾自己,讓自己看上去凌亂當中帶着頹廢。
直到結束我提出要走的時候,丁增成措還是沒有問及我的名字,她對像我這樣外來的人是漠不關心的,對外來事物也不好奇,她能告訴我關於這麼多的事情的唯一原因是因爲我是姚俊熙家人。她執意不願回到姚俊熙父母身邊,我的義務也算盡到了,但內心當中卻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從她屋裡出來,我跟她說:“姚俊熙父母真的希望你能回去,你們並不陌生。”
她還是那樣面無表情的。
走出房門,已經到了中午,陽光直直的照射下來,高原的紫外線要強烈,照的我頭皮發麻。我在院子裡的那棵枯掉的樹的跟前站了一會兒。這是棵柳樹,是高原莎柳,能活很多年而且生命力極強的那種樹。丁增告訴我說這棵樹原本長的很好,自她小時候這棵樹就已經生長着,後來這裡舊房翻蓋成新房,當時這棵樹因爲施工被剝掉了樹皮壓斷了枝丫,但依然生長的很好。直到那天姚俊熙失蹤了,這棵樹也就不再旺盛了,過了那個冬天,這棵樹沒有再長出新葉,沒有抽出新芽。丁增成措說這棵樹是生命之樹,一開始就是來守護她的,就像姚俊熙一樣守護着自己。
這棵樹是很粗壯,主樹幹一個人勉強能抱過來。樹枝因爲枯的時間久折斷的厲害,只能從主幹往上處看到斷掉的樹枝的部分,倒是主幹還屹立在那裡。是的,這棵曾經歷經風霜的老樹已經失去了它的生命。
我問丁增既然樹都已經死了爲什麼還留着它?
丁增成措告訴我說樹是死了,但會發出新芽的,從樹根處發出,到時候還會長成大樹的。
我說都三年多了,它也沒有從樹根處冒出新芽?
丁增成措搖了搖頭說總有一天會的。
我在想,你的希望是不切實際嗎?就像姚俊熙失蹤了兩年多你卻認爲他只是失蹤,枯死三年多的老樹你還認爲它能破土重生?
走出丁增家的院落,我驅車拐入一片草原,在草原那邊有一處湖,這便是然烏湖。這湖遠離鎮上的繁華喧囂,她很安靜。那一潭湖水碧藍深邃,那湖面平靜如鏡,純潔如砥,就如一大塊天然的翡翠,那湖中倒映的藍天白雲,還有那蒼綠且帶枯黃的松林,那是上天的鬼斧神工給予那塊“玉”的天然雕飾,也只有天之鬼斧神工之手纔有如此能耐。
這一天夜裡,我同樣睡的不好,半夢半醒,迷迷糊糊。夢裡我夢到了姚俊熙,他還是多年前安安靜靜的樣子,還是那個稚嫩的少年,還在那個小區裡面,小區也是安安靜靜的,我看到他手拿着書本在小區道路上站着,道路兩旁的樹木陰陰鬱鬱的,還透過些陽光灑下到地面上。我往他那邊靠近,我在想他真的沒有死,他沒有死,這是真的。他好像在等人,他在等誰呢?我在想。我經過他跟前,突然,他拉住了我的手,我慌忙甩開他的手,慌亂中說着糊塗的話....就在這時,我驚醒了。
是門外的敲門聲把我驚醒了,是我的隊友汪國慶在敲門,他說等下要出發了。我一身疲軟,費勁的將身體往上撐起靠着,然後緩緩起來,擠了擠干涉的眼睛,拉開窗簾,原來外面已經是豔陽高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