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四處都是人。一道道的目光看過來,如同一根根的飛針,生生將她紮成了刺蝟。
她實在是受不了被人注視的感覺,趁着父母沒有看到,急忙從自己的座位上跳了下去,順着牆角一路溜到了門外。白白胖胖的一個小肉團,就這樣消失在了熙攘的人羣裡。
“小妹妹,要和我走嗎?我這裡有糖葫蘆哦。”
她懵懂地被領到了一個人流稀少的地方,接着就被那個人鉗住了手腕。她還沒來得及掙扎,那邊卻已經眼裡爆出了亮光。
“哈!撿到寶了!!先天全劍骨!!!”
幾乎是瞬間意識到了不對勁,她開始拼盡全身力氣掙扎:“放開!你放開我!”
她還沒開始修煉,剛剛四五歲的孩子哪裡掙脫得了成年男子?哭叫聲撕心裂肺,她右手腕的骨頭被生生抽走了一塊。
她哭得全身脫力,手上痛到她恨不得立刻去死。偏偏那邊那幾人還不願意放過她,看她的眼神就像一塊鮮美的肉。
“全劍骨,這可是百年一遇的全劍骨!要是賣給那些人,說不定接下來一輩子就吃穿不愁了!”
“看這樣子還是那些人,你說……要是賣給他們,是不是……”
她痛得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右手被吊了起來,鎖在鐵鏈上。四周沒有聲息,那幾個人似乎不在旁邊。她咬緊牙關,扯了扯手。
鑽心的疼痛讓她險些慘叫出聲。但她不知道哪裡爆發出來的求生欲和力氣,竟是帶着一股哪怕打裂骨頭折斷手腕也要逃出去的拼死勁,生生把手從鐵鏈的間隙之間拽了出來。
右手已經徹底變形,她痛得連身子都站不起來,卻還是用左手抓着鐵鏈顫巍巍地一步一步向外挪。
她知道劍骨是什麼,她也明白那是自己的東西,是哪怕死也不能給別人的東西。更何況,那些人還在討論着要將她賣掉。
她想回家。
她要回家——
門是鎖着的。
那邊還有窗戶。她幾乎是拼盡全身力氣移到窗前,一把抓住窗框,直接順着窗戶摔了出去。
好痛。全身都快散架了。
她再沒力氣動彈,將右手搭到身前,靠着牆角蜷縮起身子,疲倦地闔上眼。
媽媽——
你有發現我不見了嗎?
快來找我……
…………
“檀檀。”
“檀檀?”
五鹿檀一下子撐起身來,額頭上出了薄薄的一層虛汗。她擡起頭,便對上了銘那雙含着擔憂的淺褐色雙眼。
她費了好大力氣才讓自己的嗓子順利發出聲來:“……銘先生?”
“又做噩夢了嗎?”
銘伸手將她抱起來,從懷裡取出一張細絹布的帕子,仔細地幫她揩去額頭上的虛汗:“你出了好多汗。”
“……夢到了小時候的事。”
五鹿檀有點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垂下眼眸。
銘雖說不知道她小時候經歷了什麼,但也能猜出來這對她的性格影響很大,也沒有多問,待到五鹿檀差不多休息過來,他這才指了指那邊已經攏好的卷子:“我已經把歷年比較有難度的題都挑出來了,咱倆可以再補充一些,差不多就可以出捲了。”
五鹿檀詫異地眨眨眼:“銘先生已經全都收拾好了?”
“嗯,”銘柔柔地點頭,“但是改題方面還是要拜託檀檀了,九院的書……我只看了五院。”
五鹿檀急忙拍拍臉頰,對着銘露出一個自信的明豔笑容:“阿檀明白。”
“那先來看看基礎一點的入門題吧。像是三十六處腧穴一百零八塊劍骨這都是修士常識……放在卷子開頭送送分。”
“可以考考煉化需要知道的注意事項,”五鹿檀託着臉,一邊嘀咕一邊在紙上開始寫下銘剛纔說的題,“像是劍氣淬骨不能用太大或太小或者要害處的骨頭……還有腧穴煉化的順序什麼的。”
“那檀檀可以寫四個地方的骨頭,”銘摸摸下巴,“後頸脊椎骨,第三對肋骨,大腿股骨,還有……唔,這三個地方好像都不能作爲第一塊煉化的骨頭。檀檀,你煉化的第一塊劍骨在哪裡?”
五鹿檀咬着筆頭思考了片刻,伸手按上自己的胸口:“這裡。胸骨。”
銘有點驚愕:“心臟正前方的骨頭?煉化的時候當真不怕心臟被劍氣所傷嗎?”
“因爲和腧穴一樣,”五鹿檀摸了摸自己的胸前,“那塊骨頭是長老在一旁幫着煉化的……雖說很痛就對了。”
但是總比被生生抽走劍骨來得好。
兒時痛不回首的回憶竄入腦海,五鹿檀用力甩了甩腦袋,努力露出一個好看的笑容,看向銘那邊。
“銘先生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
“噫!這火太猛了!”
葉小星眼見着那邊兔子腿要被烤糊了,劈手就從雨鬆手裡搶過來,一翻面,一大片黑乎乎的焦炭扎得他眼睛痛,手哆嗦兩下,甚至還有不知名的黑色粉末簌簌的掉下來。
……好好的一條兔子腿啊。
他心絞痛。真的。
這麼幹淨的一個人,爲什麼做飯可以邋遢成這副德行啊!
那邊週一鶴幾人面部分明有點抽搐,一時之間安靜得只能聽到火焰的噼啪作響。
“答應我,下次我來做飯好不好?”
葉小星直接陷入了不堪回首的過去。
那大概是在一柱香之前。
他不知道廢了多大力氣才抓到這麼一隻雪兔,再加上別人打的獵物,好不容易能在野外吃上一頓飯。他剛要給雪兔開膛破肚,那邊忽然聽到有什麼東西急速跑過去的聲音,他定睛一看,竟是一隻狍子。
狍子,又名傻狍子。狍子肉還一向口味鮮美,他直接眼冒綠光,將雪兔丟給雨鬆,讓雨鬆幫忙烤一下。
雨鬆也爽快,直接接了下來。
葉小星就天真地以爲萬事大吉,一路對着傻狍子窮追猛打,怎料這傻狍子像是成了精,七拐八拐就沒了蹤影,他剛停下來,就看到留駐的地方冒起了黑煙。
整個鏢隊都慌了,以爲雨鬆遇上了馬匪,剛剛趕過去,就發現他蹲在冒着黑煙的火堆前,手足無措地烤着兔子腿。
葉小星:……
這一看就知道是把溼柴火壓上去了吧!
手忙腳亂壓下去了黑煙,結果雨鬆嫌烤的慢,直接掐了個生火訣丟了上去,葉小星還沒來得及阻止他,就見到數丈高的火苗“嘭”的一聲,沖天而起。
他整個人都傻了。
然後?
然後兔子腿就變成了這樣……
雨鬆黑着張臉點了點頭,退後幾步蹲在一旁,竟是自己開始鬱悶起來。
葉小星忙着把手頭上的肉烤好,一時半會沒去看他,待到週一鶴一行人都已經拿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份肉,他才把另外一條兔子腿烤好了,走到雨鬆旁邊蹲下:“喏,這份給你的。”
“……”
雨鬆沉默地接過肉,狠狠咬了一口。
葉小星也沒敢多說什麼,坐在他旁邊慢慢把自己手頭的乾糧吃掉。他剛咬了第二口,就聽到那邊雨鬆嘀咕了一句“爲什麼我總是做不好飯”。
他側頭看向對方。
“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嘛,”他拍了拍雨鬆的肩膀,“畢竟平日裡要靠自己做飯的時候也不多,出這種問題也是正常現象。說來也不怕你笑話,我剛開始給我爹做飯的時候,差點把廚房給燒了。”
“正常現象嗎……”
雨鬆嘀咕了一句,接着擡頭看向他。
葉小星第一次這麼清楚地看到他深藍色的眼睛,還是有點不適應。
“我還沒問……你叫什麼?”
“葉小星。”
“……唔,記住了。你從剛纔就一直盯着兔子腿看,是要吃嗎?”
“啊?我——”
一下子被戳穿了僞裝,葉小星瞬間糗得想直接鑽進雪地裡。
雨鬆卻也沒含糊,將手裡還剩下一小半的兔子腿遞給他:“不嫌棄我的話,可以都分給你。”
“都是兄弟,有什麼好嫌棄的,”葉小星接過來就撕了一塊肉下去,“這個鏢隊的大家都是這麼互相勻着吃食過來的,早就習慣了。”
“兄弟嗎……”雨鬆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是啊,……兄弟。”
吃完東西便要翻身上馬,沒過一會,爲首的週一鶴便勒住馬繮,提起鞭子。
“再往前走約莫一百五十來裡,”他拿着馬鞭子指了指前方,“有個小城鎮,好像是叫……白水鎮。一會咱們就去那裡補充一下乾糧再走。”
葉小星點了點頭,看向那邊一言不發的雨鬆,悄悄離得他近了一點:“說回來,這個白水鎮可神奇的很——你知道它神奇在哪裡嗎?”
“不知。”
雨鬆認真地搖了搖頭,歪頭看向葉小星,分明是在等着他說。
葉小星被他這個犯規的動作嚇到一抽,連馬都險些被驚到:“等到了白水鎮再告訴你。”
一百五十里說近不近,但也沒有遠到哪裡去,鏢隊一行人緊趕慢趕,終於是在太陽下山之前到了白水鎮。雖說是個鎮子,這個白水鎮卻像是個微縮的城池,外圈厚厚的一層城牆,分明是有護城陣法。
wωw ☢ттkan ☢C ○ 過城門口的時候,雨鬆剛剛交上了自己的通行費,便注意到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那個守衛的手上——有着與野獸的毛髮差不多的體毛。
“一看你就是第一次來白水鎮啦,”葉小星直接摟上他的脖頸,對着守衛熟稔地打了個招呼,便把他連拉帶扯地領了進去,“這裡是和木葉城差不多的邊陲之地,但是更爲貧瘠。對於哪方而言,都沒有佔領的意義,所以久而久之——”
他指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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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鬆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卻是一下子驚得說不出話來。
體態各異的人們在夕陽籠罩的城鎮之中穿梭而行,交換着自己手上的物資或是錢財。頭上有角的、身後有尾巴的、長着尖耳朵的、爪子一樣的手部的,人與妖、人與人、妖與妖,彷彿沒有恩怨,平和地生活在一座城鎮中。
雨鬆深藍色的眼睛在夕陽之下明顯睜大:“這裡……爲什麼人與妖可以和平相處?沒有爭執嗎?”
葉小星牽着馬跟着鏢隊向着平日裡打尖的旅舍走去,還不忘給他解說:“我聽長輩們說,上古時期有修士大能驅逐全部妖魔到妖魔界,再引流川河阻隔兩界。而白水鎮這裡,便是當時的漏網之魚。”
“這些對於修士來說不是什麼秘辛,”雨鬆學着他的動作將馬拴好,“但是……妖魔不都是和人族不共戴天嗎?”
葉小星接過飯菜,和週一鶴一行人分到了額外一張桌子,和雨鬆面對面坐着:“的確是這樣。只不過多年之後,白水鎮這裡的本地妖族,已經不再吃人了。再說了,妖族或多或少都有本族的天賦能力,又不吃人,又能換東西,這裡就沒有紛爭的理由了。這麼久以來,我們中轉站就是這裡,你也看到了,這裡的妖族——都是有自己的貿易的。”
雨鬆夾了一筷子,看向四周。
的確,就像剛纔葉小星拿過去的酒,分明是石精的妖酒。植物系妖族可以催熟作物,身負蠻力的妖族也可以做一些普通人做不了的重活。
“那還……真是好啊。”
他輕聲感嘆了一句。
葉小星頗爲贊同的點了點頭,接着他便聽到那邊雨鬆接着說了下去:“可惜……這種理想鄉沒辦法在其他地方復刻。”
他疑惑地看向對方。
“白水鎮實在是偶然中的偶然,”雨鬆嘆了口氣,“條件太爲苛刻了。首先,妖族沒有絲毫吃人的慾望;再者,沒有與妖族絕對對立的實力存在;最後……這種信任,短則上百年,長則數個甲子,其中一旦有絲毫破壞平衡的存在……盡數付諸東流。”
“那還真的很難啊,”葉小星皺着眉頭扒了一大口飯,“但白水鎮就在這裡,說明人與妖真的可以共存吧?”
“但也只有這裡。”
雨鬆苦笑了一句。
…………
遺闕活動了一下胳膊,看向夜幕之下的四方山:“咱倆領的任務就是在這裡吧?平定四方山的軍匪?”
烏單手壓上背上的法器:“沒錯。”
在鏽竹,不同級別的學子可以在佈告處領到不同難度等級的任務。在自己的任務文書上覆刻下來之後就算是領了這個任務,在完成之後前往發佈人的所在地,取得認可任務完成的蓋印,接着便可以回到鏽竹或者在發佈人處取得這次任務應得的獎勵。由於鏽竹的保護機制一向相當周到,領任務也一向被視爲額外爭取所需物品的方法。
雖說……做任務也有可能會死在外面。
遺闕一把抽出長劍,拽着烏對着燈火通明的那邊直接御劍飛到了上空。烏則二話不說打開卷軸,呼啦一聲,那個寨子直接被打平了一小半。
“軍匪們都給我滾出來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