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響聲驚天動地,原本在樹林中棲息的飛鳥瞬間盡數起飛,噗啦啦的聲音震得人耳膜發痛。
“媽的,又是誰來砸場子!”
爲首之人一臉橫肉,卻在看清空中站着的兩個人之後瞬間膽寒,一衆軍匪,眨眼之間便做鳥獸散,只剩下了一座空蕩蕩的營寨。
遺闕:?
烏看着下方空空如也的營寨,一臉茫然:“咱倆有那麼青面獠牙凶神惡煞嗎?”
遺闕撓撓頭髮,看向底下的營寨,決定先不去想那麼多,駕着飛劍慢慢地落了下去。
營寨裡面已經沒有了人影,火把一盞一盞地掛在牆上,火焰搖動之間,二人的影子也隨之晃動。烏有點心慌,便將卷軸上的照明術法點出來,在自己身邊盤旋。遺闕卻還是一副警惕的樣子,抄着劍式的起手式,四處張望着向前走。
“真的沒有了?”
“都逃了……不算完成任務吧。”
遺闕乾脆坐在了大堂中央,隨手布了個簡單些的劍陣,開始和烏商量下一步的計劃。
“這樣肯定不行啊,”遺闕煩躁地抓了一把頭髮,“那邊的要求是把頭領和至少十個軍匪的腦袋提到他面前纔給完成任務……誰能想到這些傢伙這麼油啊?”
烏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我說這個任務怎麼掛了半個月還沒人接……算了,咱倆先休息一晚,明天再議。”
“嗯……我給銘先生髮個紙鶴,讓他告訴融先生這邊的情況,要是他們能給主意就最好不過了。”
烏仔細想想也覺得可行,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商量完畢,遺闕便從懷中摸出來一張符紙,簡單說了一下目前的情況,便運起念力,開始在符紙上刻畫。哧哧之聲不絕於耳,一層黛紫色的符咒便瞬間浮現,隨即,整張符紙開始自行摺疊起來,最後變成了一隻紙鶴。
“去吧。”
遺闕擡起手,那紙鶴便化作一道流光,倏忽之間已經消失不見。
那邊烏已經鋪好了兩個簡單的地鋪,見到遺闕已經發完了傳訊紙鶴,便自己先躺了下去。
…………
冷風冽冽,五鹿檀穿着一襲露膝的小裙子坐在屋檐上,卻毫無瑟縮之意,甚至還在無意識地晃着腿,嘴裡唸唸有詞,似乎是在哼歌。
雪白的長髮飄卷而起,有那麼一瞬間,白髮少女虛幻得像是月光化成的精靈。
銘坐在院子裡,左手端着熱茶,右手拿着已經寫好的成卷,正在一道一道的仔細閱讀。他坐的位置離五鹿檀不遠不近,正好能聽到少女哼唱的歌謠。
這裡是院長所在的獨立小苑,離其他的院子極遠,因此無論白天黑夜都極爲靜謐。夜色之下,少女的歌聲空靈得如同海上鮫人的吟唱。
五鹿檀一下子停了唱歌,腿也不晃了,直接跳了起來,一把抓住紙鶴。
“銘先生,小遺闕發來消息了。”
銘擡頭看向五鹿檀,聲音淡淡的,卻直接穿過風聲一字不漏地進入五鹿檀耳中:“他們走了三天,終於到了嗎?”
“唔,”少女乾脆選擇性失聰,“那些兵匪看見小遺闕就跑了,他們在大堂裡面休息——他們還想問問你和融先生,該怎麼辦。”
“讓他們自己想辦法,”銘抿了口茶,“完不成,別回來。”
“啊你好狠!”
五鹿檀二話不說跳了下來,睜着圓圓的眼睛看向銘。
那邊銘已經放了紙鶴,一隻給遺闕,另一隻給融佩環。他笑了一聲,接着伸手揉了揉五鹿檀的腦袋:“檀檀別鬧。”
“銘先生真的好狠,”五鹿檀眨了眨眼,“小遺闕可是你的第一個弟子誒。”
銘調笑一句:“怕不怕他們回不來了?那樣的話你的玫瑰酥就沒着落了。”
五鹿檀直接鼓起腮幫子轉過頭去:“纔不怕,小遺闕鬼點子最多了。”
“哈,有道理。”
…………
“我們這三天都在這裡,”雨鬆拿着剛剛換來的酒,咕咚灌了一口,“不是說趕時間嗎?”
葉小星在一旁走得不緊不慢:“白水鎮再向北走就是有積雪的地帶了,鏢隊需要在這裡買好禦寒需要的物事,雖說修士都能抵禦外界的溫度變化,但畢竟還沒有到寒暑不侵的程度。”
雨鬆仔細想了想,覺得似乎有幾分道理,便轉到一邊的店鋪裡烤一把火,順便看看有什麼可買的東西。
他沒有想到的是,店裡竟然是個看起來和他年齡相仿的女生。女生正在低頭擦拭着架子上的長劍,聽到有人推門進來,便擡起頭來,不卑不亢地說了一句“歡迎”。
這裡是一家刀劍店。一把一把長刀長劍被單獨放在架子上,或收在鞘裡,或鋒芒畢露,雖說屋裡的火燒得噼啪作響,卻依舊攔不住那些刀劍的光芒帶給人的寒意。雨鬆在心裡讚歎了一句“好刀”之後便順手提起一把,看向那邊坐在櫃檯上的女生:“你就是老闆?”
女生揚揚下巴:“對。”
與常人棕色或黑色的頭髮不同,火光之下,女生的頭髮竟是帶着些些玫瑰紫的色調,就連眼瞳都是少見的暗金色。
“……妖族?”
“人族,”女生回答的乾脆,接着擡手指了指雨鬆拿起來的長刀,“二十個銀釐。”
“好貴!”葉小星直接感嘆出聲,“你怎麼不去搶!”
——下一秒,長劍泛着金色的刀刃已經壓上了他的脖頸,連帶着那邊的雨鬆也被抵上了喉嚨。
誰也沒看清她是怎麼抓起兩把長劍衝到近前的,女生雙手持劍,神色之間卻是已經帶上了些許不善:“你覺得我要搶你們攔得住?”
單單是被劍刃抵住喉嚨算不上什麼威脅——雨鬆從軍匪之亂中脫身,這種生死相逼早就習以爲常;葉小星也是做了兩三年刀口舔血的生意,別說被抵喉嚨了,就連真的捱上兩刀也不是沒有過——真正讓二人不敢妄動的,是那刀劍給人的感覺,如同名爲恐懼的冰錐直抵心臟,千刀萬刃加身一般的寒意徹骨。
“你又在胡鬧什麼!”
沙啞的少年嗓音忽然響起,接着女生頭上結結實實捱了一記手刀,葉小星趁機後退,甚至不忘扯上雨鬆,這纔來得及看向對面。
棕發棕眼的白衣男生將那個女生一把扯了過來,教訓的毫不客氣:“這是第幾批被你嚇跑的客人了?再沒生意要倒閉了!”
“切,”女生撇撇嘴,瞥向一旁的二人,“……老子懶得和你吵。”
“那就老老實實把刀劍都去擦一遍,”男生踏步向前,“做生意的事讓我來。”
不得不說,這個男生的確很養眼,說是葉小星見過最好看的男性也不爲過。他雙手一抱拳,直接開口:“讓二位受驚了,不過我想問一下……這刀你們還要買嗎?”
雨鬆其實不是很想買,但這口刀的成色實在是太好了,他是真心捨不得,便只能點了點頭。
“那……折中一下,十二個銀釐如何?”
十二個銀釐,依舊很貴,但已經在接受範圍之內,更何況雨鬆並不差這點錢。他爽快的答應了下來,數了十二個銀釐交給對方。
交錢的時候,雨鬆仔細看了看對方的手。那是一雙頗具少年氣息的白皙的手,細嫩而骨節分明,看不到絲毫老繭。
而剛纔女生把長劍丟到一旁的時候,他清楚地看到女生指腹和掌根的位置帶有明顯的老繭,掌心上甚至還有磨出來的水泡和剛剛痊癒的粉紅色新肉。
見到二人出了門,男生出了口氣,隨即坐在女生對面:“你說說你這一年多嚇跑了多少人?本來加在一起能多賺差不多一個半金毫的,這下好了,差點連店鋪都開不起了……要不是你這些刀劍質量還算好當鋪願意收,真不知道等倒閉了你要住哪裡去……。”
“你話好多啊,”女生額頭上已經鼓起來了一根青筋,“老媽子嗎天天和我說這些破事!這刀劍都是我自己打出來的該賣多少錢我心裡沒數?”
“那你也不能一點就着,”男生揉揉眉心,分明是一副老父親的擔憂神情,“咱們的生計全都仰仗這些顧客,你把顧客嚇跑了——”
女生一拍桌子:“還要不要吃飯了?”
“……”
屋裡安靜了那麼一小會。
“……要。”
“吃什麼?”
“炒板栗,荷葉雞,要是有粟米粥最好——下回你能不能買條魚給我補補身子……”
女生差點把手裡的鍋直接拍到他腦袋上:“你坐月子嗎這麼多事!還補身子!老子當時就不該把你從水裡撈出來!”
男生一臉溫純無害地眨了眨眼睛:“花花——”
“不許叫我花花!我姓華!入聲!”
女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頓飯做得氣急敗壞。
男生咬着筷子頭看着那邊女生炸毛的樣子,嘴角的笑意始終沒有下去。
…………
“……你確定這樣能行?”
烏一邊拽着遺闕往前走,一邊問的半信半疑。
無他,這個點子實在是太損了,簡直比刨了別人祖墳再把祖宗屍體拖出來鞭屍還缺德。
遺闕被他拽的恨不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這招你一定要承認很有效嗎!畢竟全都是男的,只要稍微——”
“你一定要說的整個山林都能聽到嗎!”
“你嗓門比我還大!”
烏:……
遺闕小跑着和他說着自己接下來的計劃:“咱倆先去小鎮把需要的東西都買好,然後再出來找個沒人的地方準備一下,接着就在林子裡面轉悠就行了,我不信他們看到咱倆還不會行動。”
“行行行,”無一臉無可奈何,“就你鬼點子最多。那個鎮子叫什麼來着……白水鎮?”
“對,因爲這裡有時候會有鏢隊經過,所以算得上繁華,快和一個小型城市差不多了。”
遺闕的鬼點子其實就是女裝,那些兵匪平日裡一直在山林中游蕩,看到能佔便宜的可絕對不會放過,尤其是發現是兩個女子結伴走山路的時候——一個人太容易引起懷疑,兩個人正好,這也是爲什麼剛纔烏會那麼氣急敗壞。
遺闕一個人女裝就算了,爲什麼非要帶上他?
但是遺闕這個人的確把他先生的口才學來了,不說別的,單單一個女子白天不會自己在山林中走就把他噎得沒話說。
兩個人先去買了兩套裙裳,接着還是烏記起來的去買了些女子常用的胭脂水粉。遺闕覺得似乎還不是很夠,甚至帶着烏去了一趟首飾鋪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頭飾項鍊手鐲,統統塞進五鹿檀的玉佩裡面。
像遺闕和烏這個級別的青衣弟子,能夠儲物的物品實在是不多。鏽竹裡面一般都是紫衣弟子才能拿到屬於自己的乾坤袋,而且容量還不大。就連遺闕手上這個裝滿了自己和烏的東西的小乾坤袋,還是因爲他是銘的第一個弟子而得到的見面禮。
相比之下,五鹿檀給他的玉佩就讓人眼紅很多。因爲她平日裡不出去,爲了吃點心就會讓遺闕藉着出任務給她帶一些回來,所以他的靈識可以直接進入玉佩的內部空間,一眼看去都見不到空間的邊際。
烏看得直咧嘴:“這要是讓銘先生知道你拿他家小書童的玉佩幹這件事,他估計能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銘先生哪有那麼暴力,”遺闕覺得自己做的甚好,“不像你們那個融先生,天天一點就炸。再說了,咱倆返回之前先把東西轉移或者銷燬,不讓別人知道不就好了。再不行,就說那些首飾是買給阿檀的。”
烏也覺得甚好。
兩個人也沒多逗留,直接出了城,找了個地方就換上衣服,拿着脂粉開始塗塗抹抹,甚至頗有其事地戴上頭飾,乍一看還真就像兩個普通人家的女子。
不過這個前提是沒人仔細看這兩個人的骨架。像是二人這個年紀,身量已經基本長開了,尤其是肩寬上明顯與女子不同。
不過遺闕堅信以那幫兵匪的腦子是看不出來的。
改頭換面的兩個人撿了一處僻靜一些的山路就開始慢慢的走,還不忘刻意壓一下步伐。剛走了五十來步,烏就聽到了那邊有樹枝被踩上的咔咔聲,想來是已經有人去通風報信了。
遺闕也不着急,走出了一大段路之後,便看到前方已經有不少人聚集了過來。
“小美人們,要去哪裡啊?”
烏裝作驚慌的樣子向後退了兩步,眼中卻是劃過一絲狡黠。
魚……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