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外面救的孩子,”無名寬慰一般地將她抱在懷裡,拍了拍後背,“無意妹妹,你回來的正好,幫我熬一下湯,她現在好像還在害怕。”
她的確還沒有緩過勁來,哪怕這個少年還在她身邊,那股寒意卻一直縈繞着她,久久不散。
無名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顧慮,伸手揉了揉她有點發涼的臉:“無意妹妹是很好的人,不用害怕。對了,還沒自我介紹,我叫無名,你呢?”
她自幼沒怎麼出過門,對於這些氏族幾乎算是一無所知,如今見着同類,也沒怎麼細想,怯生生便報上了自己的名字:“五……五鹿檀。”
“無名哥哥,”談話間,無意已經端了兩碗湯過來,“你還記得嗎?咱們明天就要走了。”
走……?
她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低低地嗚咽了一聲,伸手死死揪住無名的白衣,眼淚又在眼眶裡面打轉了。
對於此時的她而言,無名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要是他把自己丟下離開……那些人絕對會再抓住她來當做商品的。
“沒有幫她找到家人之前,我不會回去的。”
無名將小傢伙抱得緊了一點,語氣堅定。
見着無意臉色有些不好看,他稍稍放鬆了一點語氣:“遷就一下哥哥好不好?明天要是沒有找到再另說。”
明天再找不到家人……自己會不會被丟掉?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恐懼,無名低下頭,用自己的臉頰貼上她的小臉,稍稍蹭了一下:“沒事,一定會幫檀檀找到家人的。”
她沒有回答,伸手將他抱得緊了些,把頭埋進他胸前的衣服裡面,靜靜地聽着他沉穩的心跳聲。衣服上有一股好聞的冷冽香氣,聞起來不像是薰香,倒更像是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的。
明明自己不在家人身旁,但是隻是聞着這股香氣,她便已經有了些莫名的安全感。
無名拿着湯匙舀了一點鮮湯,輕輕吹了一口,送到她嘴前,示意她張嘴喝湯。她已經將近一整天沒吃東西,這會聞到食物的香氣,肚子也是真的餓了,喝了幾勺之後就抱着碗開始噸噸噸。
那邊無意倒是莞爾,起身專門給她盛了一碗湯:“別那麼着急,你拿的是無名哥哥的碗,我給你換個新碗吧。”
她砸吧砸吧嘴,抱着湯碗搖搖頭。
“無名哥哥他有點潔癖,”無意好心地勸道,“別人用過的東西他碰都不會碰的,更別說是直接喝過的湯碗……說實在的,我都沒見過他和我們這些弟弟妹妹用過一套東西。”
無意嘆了口氣,將碗遞給無名:“大哥,給你吧。”
無名沉默地接過碗,喝了一口。
她感覺自己似乎惹了禍,不過見到那邊無名似乎沒什麼過激的反應,她也沒在這件事情上做太多糾結,把湯喝完之後遞過去碗,露出一個乾乾淨淨的笑容。
肚子填飽之後,睏意理所當然地漸漸蔓延了上來。她原本想要無名抱着睡,卻因爲剛纔喝湯時候對方的反應縮回了手,自己縮了縮身子,軟軟糯糯的一個白團子就那樣慢慢沉入了睡眠。
迷迷糊糊之間,她感覺到有人伸手環住了自己,隨即一個用力,她已經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鼻尖縈繞的都是他身上的淡淡的冷冽香氣,隔着衣服也可以感受到從他的指掌上傳來的溫度。
“等我長大了……”
她困得有點神志不清,卻還是強撐着嘀咕道。
無名低下頭,耳朵已經蹭上了她腦袋一側的銀白軟發:“檀檀在說什麼?”
“阿檀長大後……要當無名名的新娘 ,帶無名名回若木,抱一堆果子。”
她聽到那人笑了,不是出聲的笑,只是從脣齒之間流瀉出來的淺淡吐息。
“嗯。”
“親過阿檀的額頭就是求過婚了,”她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抓着無名的衣服仰起頭,“不許耍賴。”
“我都知道。”
她終於再撐不住,鬆開小爪子,沉沉睡了過去。而無名將她摟在懷裡,將頭埋在她的發間,深深吸了一口氣。
…………
“檀檀,你輕了。”
銘掂了掂背上的小傢伙,語調輕鬆。
五鹿檀微微掀開半邊眼皮,整個人倦怠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雖說感覺比之前好了一點,卻依舊虛弱。
實際上她現在不止是神念受損。方纔自手臂上往生傳來的異動,讓她一下子失去了全身將近七成的血液,要不是她靠着自己身體素質撐了過來,這會恐怕早就昏迷過去了。
“點心你也沒怎麼吃,”銘看出來了她現在是個什麼狀態,也沒等她回答,“聽說雲州府那邊有一家街頭的小店的烙餅很好吃,要不我帶着檀檀去試試?”
“嗯……”
剛剛走上宮路,銘便見到前面路邊站着一位一身玄衣勁裝的少年。少年頭髮紮成馬尾,上束金邊掐絲髮冠鑲綠松石,儼然是皇子的制式。
聖武王朝有規,除皇族之人或被皇族許可的人外,任何人不得穿戴燙金或鑲金邊服飾。而發冠上的寶石是按照官位品階身份各有規定,一旦有違便是逾矩。
眼前這位,正是宣武帝膝下皇貴妃姬氏所生的大皇子,夜雨柏。
銘停下腳步,對着夜雨柏微微頷首:“大皇子。”
所謂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像這大皇子自幼便文武皆通,更是在年僅十二之時已經能夠騎馬殺敵。二皇子乃是正宮皇后所生,但打小便對皇權毫無興趣,甚至在始齔之年便已經離開皇宮外出拜師求學,七年有餘歸來次數屈指可數。而三皇子與四皇子爲一母所生的孿生兄弟,小小年紀就一副心機深沉之態,但身上的書卷氣息還算得上招人喜歡。
而在小公主夜蓁蓁之後,這一輩就離奇的斷了人。
“聽說蓁蓁能修煉了,”夜雨柏由於長年在外征戰而顯得沒有其他皇族之人那般白淨,身上還帶着一股將領特有的的殺伐之氣,此時卻是搓着手,頗有一種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銘先生你也知道,蓁蓁她一直是我和老二的心病,這次多謝了阿檀姑娘出手援助。”
似乎是感覺自己只是說誠意不夠,夜雨柏摸了摸身上的儲物袋,遞給銘一張傳訊靈符和一枚玉牌。
“靈符可以直接聯繫到我,玉牌能夠暫時號令這十二府的統領,雖說不能一直號令,但三五天還是可以的。”
銘點了點頭。 wωω. ttκǎ n. c o
能夠看出來夜雨柏對夜蓁蓁這個妹妹是真的疼愛,連這種東西都能送出來。
“卻之不恭。”
“唉,其實也是我這個做哥哥的不夠格,”夜雨柏見着銘收下靈符和玉牌,自己跟着鬆了口氣,“老二他也不是沒想過辦法,甚至都帶着去看了他師傅,但還是沒解決……這次他要是能回來見到的話估計要高興壞了。”
銘再次點頭,揹着五鹿檀出了宮門。
“我想去雲州府,”銘驚奇地發現車伕還在宮門附近待着,也沒被護衛軍驅逐走,便走上前去,“請問大概需要多久?”
“一天吧。”
銘伸手挑開垂簾,看着裡面略顯寒酸的內飾輕輕嘆了口氣:“從城牆到宮門這種車廂可以,但是要到雲州府……罷了。”
車伕剛剛以爲銘要轉身離開,就見到後者拿出來十枚銀釐,接着,放進了他手裡。
“去買點好一點的軟墊和毯子,茶水點心我自己有。費用等到到了雲州府我會再付。”
十枚銀釐。
這已經足夠支付三四次去雲州府所需要的花費了啊。
車伕傻愣地點了點頭,看得銘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挑吧,錢我負責來。”
發了,發了,這是真的發了。
銘撿了幾個厚錦的軟墊,連帶着鋪在車廂底部的毯子也買好了。五鹿檀被他包在一個小被子裡面靠着車廂,微微睜着眼睛看着銘和車伕忙活。
等到一切終於都忙完,銘這才坐到五鹿檀旁邊,有點氣喘,甚至連額頭上也有一點見汗了。
雖說銘是一名強力的修士,但他的體力奇差,像是車伕這樣沒有絲毫法力加持的普通人體力幾乎都和他差不多。修士提升的是身體素質,往往在此過程中都伴隨着因爲刻苦訓練而得的體力提升,但銘卻只有優秀的身體素質,而沒有能夠與其匹配的體力。
對此奇先生也曾經感覺過頭痛,但無奈於銘平日裡事情諸多繁雜,即便是把他抓過來熬煉,也幾乎沒有成效。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是鏽竹的“五幕席”之一。
五幕席是鏽竹最爲強大的五人合稱。這五人之中僅有奇先生和銘爲外人所知,而那三位一向處於王不見王的狀態,除了五幕席的本人之外,再無人知道那三人的真實身份。
有的人說,五幕席根本不存在,是鏽竹爲了警告九牧而虛構出來的力量。除了奇先生和銘,再無別人。
但也有人推測,五幕席是真正存在的一股力量。無他,奇先生這數百年來在九牧行走,甚至探索過神域,手上搜集到的珍奇寶物恐怕也足以堆出來一位乃至數位頂尖的戰力。
甚至有人說,五幕席其實是爲了收集五神器而聚集在一起的,其他人不提,單單是奇先生,曾經也引起過兩件神器的共鳴。但至於最後爲什麼她沒有將其收入囊中,也是衆說紛紜。
見着馬車已經跑上了官道,銘也稍稍放鬆了一些,仰頭靠在車廂上,無意識地轉着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玉質瑩白,上面雕刻着一朵蓮花的形狀,見着上面的光澤就知道是戴了多年。
如果五鹿檀這會還有意識,一定會意識到銘現在處於一種思維脫繮的狀態。他一旦思維不受控制,身體就會出現一些習慣性的反應,就像是轉扳指。
但他在想什麼,無人知道。
…………
“華姑娘,請賜教。”
雨鬆將腰間盤着的軟劍抽出來,對着華千冉做了一個武者起手式。
“請。”
華千冉回了個禮。
電光火石之間,她已經率先發動攻勢。也沒見到她伸手,背上的長刀便脫鞘而出,速度之快只能讓旁邊的人見到一道銀色的弦月——刀光的弦月。
雨鬆絲毫不敢怠慢,藉着軟劍的優勢以力破力,金鐵交擊之聲大作,二人在一個瞬間竟是維持住了僵持的姿勢。下一個瞬間,華千冉已經抽出了第二把刀,猛地發力。
她生來便是天生怪力,瞬間的爆發力更是能憑藉着肉身就與脫殼乃至絃動的修士抗衡,如此重壓之下,雨松明顯已經陷入了困境。
雨鬆眼中劃過一絲詫異,卻是靠着這股下壓的勁頭整個人趴了下去,一把抽出了長劍,雙手捺地,已經橫移出去了一丈多,轉身之間劈頭斬了下來,再次與華千冉的刀刃對上。
硬碰硬,力對力,一個呼吸之間,二人竟是已經連續劈出了數十擊。
葉小星甚至能看到兵器之間碰撞出來的火花。
“他倆不是說的切磋嗎?怎麼感覺像在玩命……”
觀戰的恨逍遙對着他小聲提醒:“這只是花花正常發揮。”
“恨逍遙!別以爲我在打架就聽不見你在說什麼!”華千冉一腳踹上雨鬆的肚子,胳膊上結結實實捱了一劍,“再叫我花花我就擰下你的頭!”
還能一心二用的嗎!
葉小星簡直五體投地。
雨鬆感覺自己內腑快被踹得錯位了,但他眼中戰意絲毫不減,腳下發力,直接再次撲了上去,軟劍揮動之間已經形成了一道光網,將華千冉完全籠罩在裡。而華千冉卻彷彿感受到了什麼一般,咧嘴笑得更加燦爛,雙手猛地下壓,將長刀插進了地裡。
劍芒已經逼近了她的咽喉。
葉小星只感覺那一片天地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流動,只是轉瞬即逝的不適感,旋即那兩個人的身影竟是有點模糊了。
一片片飛雪一樣的銀白閃光掠過,將二人身畔五丈以內的地方全都攏了起來。
週一鶴等人此時已經嚇得不輕了:“那、那是什麼?”
“心境,”恨逍遙在一旁好心地當起了解說,“每個人內心不同的景象投射到現實中的模樣,在這一區域內的事物基本全部受到打開心境的人的操控。如果實力差不多的話,那麼先開心境的人會佔絕對的優勢。”
葉小星感覺自己能依稀看到那一片天地中的樣子,眼睛眨都不眨:“那你知道她的心境是什麼嗎?”
“覺醒心境的時候你自己就會知道心境的名字,”恨逍遙抿了一下嘴,“她的心境名爲……滄浪劍冢。”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
而此時葉小星所能看到的,正是那一小片空間之中的千刀萬刃。
至於爲什麼恨逍遙能夠準確說出來此時先開心境的人是華千冉……自然是因爲在此之前,他二人切磋的時候他已經自己跌入那片心境許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