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鹿檀一言未發,左手一把抓住鎖鏈,揮舞長鞭一般甩起來一個圓弧。墨黑的火焰瞬間升騰而起,與長髮上青白的火焰碰撞出層層漣漪,驚天動地的響聲震徹九天十地,如果不是在心境之中,這麼一擊恐怕便足以震死四周所有沒有修爲的普通人。就連這座閣樓都跟着發出了嗡鳴聲,已經不難猜出來如今心境的主人到底是個什麼狀態了。
如果遺闕此時能夠進來摻一腳的話,他絕對會第一時間攔在兩個人面前,然後悲憤地大喊一句——
你們這是要我死!
不過他插不進手,所以現在二人的對碰雖說收斂了些許,但依舊兇險。雖說五鹿檀作爲年少便成名的英才,戰力奇高,但她畢竟過於年幼,在修行方面與這些老怪物沒法相比。接下來的一擊她剛剛來得及揮出鎖鏈,肋下便結結實實捱了一記。
她倒退了好幾步,臉色已經蒼白了起來。而那邊男子也沒有乘勝追擊,而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主後,你這是何必呢?現在退出去心境,在下還能護送一程。”
五鹿檀搖頭,隨即捂着肋下笑了出來:“幫小遺闕克服心境上的問題,這個點子是阿檀自己提出來的。再怎麼說,阿檀自己捅出來的簍子,也不能讓別人來幫忙呀。再來一輪吧,別讓小遺闕笑話阿檀,也別讓銘先生失望。”
他沉默片刻:“……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就在五鹿檀單手撫上自己額前碎髮的瞬間,她一直貼身放着的耳飾忽然起了異動。她只覺得眼前一花,便已經落到了一個人的懷抱之中。熟悉的白衣和冷冽的香氣,讓她一下子便認了出來眼前之人到底是誰。
“青骨氏,聽令。”
銀骨無名淡淡地開口。
“無名名!”
她急忙伸手揪住他的衣服,剛要解釋一下眼前的情況,就被他低下頭親了一口眉心。眼見着那一隻白團子瞬間變成了紅彤彤的,隨即整個人蜷縮起來,使勁往他的衣襟裡面鑽。
那男子所有的攻勢如同被掄了一棒一般戛然而止。他眼中盡是震驚,卻毫不猶豫地單膝跪地:“任憑主公吩咐。”
“不得阻攔檀檀。”
銀骨無名臉上依舊掛着淺淺的笑容,他伸手將小傢伙放到地面上,順便揉了揉她的臉頰:“我在耳飾上面附了一縷意識,爲的就是在本尊不便出現的時候,來幫你一把。現在來看……倒是沒猜錯,守護意識我來搞定,檀檀只要放手去幹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嗯。”
小傢伙用力地點了點頭,轉身向着裡面跑去,倏忽就沒了影子。
這層閣樓之中,一下子就只剩下了銀骨無名和他面前一直單膝跪着的男子。
“主公,她……”
“相信她吧,”白衣男子輕鬆答道,慢慢蹲下身和他放平視角,“她已經試了好多次手了。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決不會用親近之人來冒險。……畢竟,檀檀和我不一樣。”
閣樓的頂層有着一個不大的光球,它安安靜靜地浮在半空,間或上下晃動些許。自光球之中散逸出無數的青藍磷火,光球表面幻化出無數亭臺樓閣,有鬼怪持燈齲齲,有幽魂飄蕩哭嚎,有畫舫水面浮動。
哀樂怨嗔,悲喜貪怒,盡在幻象之中。
在修士開闢一方心境之後,天池化爲心境中央的樞紐,掌控這片心境的運行。而五鹿檀所要做的,便是在天池之中進行改變,讓其能夠在青天白日之下同樣實現外放。
遺闕的心境之所以畏懼陽光,便是因爲陰氣過重。而如果要強行改變這種情況,也會對心境中的景象產生影響,因此這裡面有着一個相當微妙的度,五鹿檀所要做的便是要在僅能嘗試一次的情況下找出這個度。
她在光球前方一尺遠的地方站定腳步,左手慢慢擡起來掐了個訣,嘴脣微動,似乎是在念叨些什麼。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她們家族中用以靜心的法訣。
沒有先天法器,難度可以降低一等。
自她身上,一層碧色的漣漪擴散而出,水波一般盪漾開來,將那個光球一點點圍攏在其中。隨即,自其中垂下了不知多少道光芒,每一根都細如髮絲,全部匯入了光球之中。
心境之外,遺闕忽然悶哼一聲,額頭上幾乎是瞬間見了冷汗,豆大的汗珠一下子便滲了出來,順着臉頰滾落進衣領裡面。而在他的四周,忽然出現了一簇簇青藍的小火苗,火苗沒有溫度,只是單純地跳動着。
銘仔細看去,這才發現這些火苗跳動的頻率竟然是一樣的,就像在跟着某樣物事共鳴一般。如果這麼想的話,那麼那樣物事應該就是……遺闕的心跳。
這火苗跳的可不慢。想來這小子這會應該不好受。
宮泠抿着嘴脣看着遺闕這幅樣子,似乎是有些於心不忍,她剛剛把手搭上破曉劍的劍身,便聽到耳邊似乎有着窸窸窣窣的響動聲。她擡頭看去,卻發現身邊的景物不再是屋內的樣子,而是一片淺淺的水塘。遺闕皺眉盤膝坐於水塘中央,白髮少女站在他身前,依舊保持着單手按在他天靈蓋上的動作。
水塘之中有着許多的建築,雕樑畫棟華麗無比,燈光卻是綠油油的,一如深夜中看到的猛獸眼瞳。建築之中偶爾可見人影閃動,耳邊聽到的卻全都是細碎的低語,甚至還夾雜着淺淺的妖異笑聲。宮泠身上起了細細密密的一層雞皮疙瘩——如果劍靈能夠有這個反應的話。她剛剛要展開自己的劍陣來抵禦心境中的攻擊,卻被銘一把按住了劍柄。
“你做什麼?”
銘看了一眼四周,冷靜說道:“你再仔細看看,這個心境……在收縮。”
在心境之中的一個明顯判斷特徵,就是距離。就像剛纔幾人在屋裡的時候,宮泠與遺闕二人相距不過數尺遠,此時在心境之中遙遙看去卻有幾丈,而五鹿檀由於和遺闕有着直接的接觸纔沒拉開距離。此時的變化雖說不算明顯,但分明可以看出來遺闕那邊正在慢慢變近。
說來這也是修士戰鬥之中的一個判斷是否是老手的方法,那便是在即將接觸到的瞬間是否有一方開心境。一旦是在危急關頭,開心境拉開的這一段距離,足以決定生死。但如果已經張開了心境,那麼近身格鬥就會變得更加危險,一旦開心境的這方體力不支,在心境崩散的瞬間,原本距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的兵刃,便可以直接扎進胸膛。
就在整個心境徹底收攏起來的時候,遺闕一下子睜開了眼睛,隨即看向眼前的白髮少女。
“小祖宗?”
小傢伙把手收了回來,退了一步坐到墊子上,對着銘興奮地揮了揮手:“銘先生,阿檀做到了!——對哦小遺闕,感覺怎麼樣?心境裡面有什麼地方感覺不對嗎?”
“沒有沒有,”他自己檢查了一番,對着五鹿檀咧開嘴,“小祖宗果然是祖宗,這一手也太厲害了!下次我看還有誰敢笑話我,直接開心境拖進去就是一頓暴揍!”
銘對着小傢伙笑着點點頭,把手上早就準備好的一包玫瑰酥遞了過去,全當做是獎勵了:“既然遺闕已經可以成功開心境了,那今天好好睡一覺。接下來的訓練,就讓融言賦加大力度吧。”
僻靜的小院之中,忽然傳出來了一大聲哀嚎,驚飛了旁邊樹林裡的好多禽鳥。
“銘先生!你好狠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