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被道慕雪調侃過不知道多少次的華千冉一臉淡定:“你怎麼來了?”
“他給我發傳訊紙鶴,說我們家的寶貝在這。”
道慕雪一指謝長風,說得理所當然。
“阿雪……?”
葉小星試探着喊了一聲。
“誒,稍等,我先把小謝這邊給解決掉。”
道慕雪站了起來,伸手就拍上了謝長風的臉,隨即狠狠地揉了揉:“翅膀硬了,敢自己出來浪了?是不是忘了你和你大哥兩個人捆一塊都幹不過我?”
“嗚嗚嗚呃呃呃!”
至於這兩人的相識,還是要從謝長雲帶着謝長風遊學到文丘道家的時候說起。彼時謝長雲以少年之姿攜幼弟遊學於九牧,正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幾乎到了任何一處都會受到接待,道家也不例外。
謝長風第一次見到道慕雪的時候,年僅八歲的道慕雪頂着一頭銀髮把一個比她大了幾歲的少女騎在身下暴揍,打得對方滿嘴是血。他急急忙忙上去拉架,結果被她一個甩手就摔到了後面的臺階上,差點把牙給磕飛。
他幾乎是含着一泡眼淚去找他哥的。一個女孩子,哪來的這麼大力氣?
結果正在和謝長雲交談的道驚辰聽到他的訴苦之後,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告訴他,道慕雪早在六歲的時候便到了脫殼境界,如今已經半隻腳踏進絃動了。他現在是半隻腳在脫殼,和人家比起來正好差了一整個境界。
就在這會,道慕雪進了屋子,剛剛和謝長雲打了個招呼就見到他身後的謝長風,一個沒繃住,“噗嗤”一聲就樂了。
謝長風到現在還記得,他爲了挽回尊嚴要和道慕雪單打獨鬥一場,結果毫無懸念地被揪過來按着暴揍了一頓。謝長雲想過去拉架,結果被道慕雪一把拽住頭髮就反身摔到了地上,兄弟倆被齊齊錘了一頓,接下來一整個月都是在道家待着。
其實按照年歲來說,謝長風比道慕雪還要大上一個月。但由於那年的暴揍過於震撼,他也只能默認對面一口一個“小謝”這麼叫過來。實話實說,如果不是因爲謝長雲是他們這一輩的長子,比道慕雪大了三年有餘,估計他纔是那個“小謝”,至於謝長風,八成會安上一個“小小謝”……
這一段過去他沒和眼前這幾人說起,只能任憑道慕雪把他的臉搓得像個麪糰,隨後看着那個藍眸少女在葉小星對面站定。
“看樣子江海是醒了,還算不錯,”她點了點頭,“現在道家有那麼一點小情況,我暫時還不能把白羽軸杆帶回去。估計要等到事態解決……大概再有六七年吧,等到家族裡面的事情結束了,我再請家族的長輩帶祂回道家。”
道慕雪接過白羽軸杆,以拇指的指腹輕輕摩挲着上面星路的軌跡,對着葉小星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第一眼是不是把江海認成大姐姐了?”
葉小星:敢怒不敢言。
“你們道家出什麼事了?”
謝長風倒是有些放心不下,輕聲問道。
“你知道三年前株雪的異動吧。”
道慕雪此時沒了先前嘻嘻哈哈的樣子,她帶着有些嚴肅的神情,嘆了口氣。
葉小星有點茫然:“株雪是……?”
“是聖武王朝皇族夜氏代代守護的古神卷軸,相傳由古神的皮化成,據說能夠通曉天下萬事萬物,過去未來所有可能。”
華千冉好心地給他解釋,隨即看向道慕雪:“什麼異動?”
“在這之前我還要說一下這個株雪它的情況,”道慕雪又嘆了口氣,“目前它的持有者叫夜青靈,已經活了將近兩百年,是在第七任皇帝的時候開始守護株雪,現在她是……破境修爲。但根據聖武皇室和我們道家的先祖推算,株雪只有在馮虛以上修爲的人手上,才能做到看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全靠合理蒙猜和衍算推斷。”
“然而就在三年之前,株雪出現了它歷史記載以來第一次清晰可見的預言。”
謝長風補充道。
“你們知道那上面寫的什麼嗎?”
見着除了自己外的四人都在搖頭——謝長風雖說家族顯赫,但這種事情恐怕他所能得知的也只能止步於此了,而其他三人就更不用說了——道慕雪輕輕呼出一口氣,將那句話說了出來。
“五魔出,九牧傾。天雨朱華,若木……絕於世。”
(此處“雨”爲入聲,作動詞使用)
“我用咱能聽懂的話解釋一遍,”道慕雪隨手打了個響指,她身上的靈力便應聲化作了一片光幕,“九牧目前有三尊魔尊,分別是滄鱗、緗帙和銀骨,按照現在這個趨勢剎在三年之內也會達到魔尊這一級別。根據家族長老用心頭血的推算,在妖魔界集齊了五尊魔尊的力量之後……他們就擁有了渡過流川河的能力。屆時,庇護了人族上千年的壁障會失去作用,人間界就要直面十二域大妖和五魔尊。”
華千冉沒什麼過激的反應,但看着她那雙明滅不定的暗金色眼睛,就能知道她此時明顯是在思考一些很嚴肅的事情。
“所以九牧傾這句其實很符合現狀,”道慕雪繼續說道,“你把一百個旦暮的修士綁在一起也打不過一個到了破境的魔尊。這便是奇先生這幾年爲什麼如此急迫地想要突破到破境的原因。至於天雨朱華……朱華雖說是荷花的別稱,但在崑崙,朱華專門指的是每年八月份若木的花。彼時花朵飄落,崑崙海域之上都是硃紅色的花朵,所以目前推論天雨朱華指的是這種異象。”
“那……若木絕於世,會是什麼?”
“古語言系統中絕的意思有很多,”這次居然是華千冉說話了,她眼中露出一絲疲倦,將頭放在胳膊上,“斷絕,隔斷,再不往來,歇止,以及……絕滅,死亡。”
道慕雪也是在皺眉:“最好的一種是若木斷絕了與九牧的往來,最壞的就是……”
“若木,在這九牧死去。”
作爲與古神同一時期誕生的先天生靈,誰也不知道若木死去會對這九牧造成什麼影響。更何況,對於崑崙瀛族而言,若木不只是一株神樹,更是賦予他們生命與文化的“樹母”。
道慕雪的母親便是崑崙瀛族出身,道家又是千年以來長於扶乩的一族,在此雙重身份之下,道慕雪不能不重視這事。
“十年之內,預言就會生效。”
道慕雪眼色沉沉,隨即,她對着幾人擡起手:“我不顧家族和皇室的威脅,將這些秘密散佈給我認爲有潛力的人,就是因爲我想反抗這個預言!你們能幫我……和我一起殺出一條前路嗎?”
“反正橫豎都是死是吧?”
華千冉露出一排整齊而森然的白牙,率先把手放了上去。
恨逍遙沒有說話,卻是已經放上了手。
葉小星想都沒想,“啪”的一巴掌就拍了上去,拍得恨逍遙皺了一下眉毛。
“我……我會把這些事情告知長兄,”謝長風斟酌着說道,慢慢放上手,“多來幾個人總是好的。”
『看來大家都很有決心呀』道慕雪對着幾人彎彎眉眼,又露出了先前那副沒正調的笑臉 ,『那麼咱們就叫……反天同盟!這天道要滅咱們,那就先給它捅個窟窿出來!我有預感,再過幾年,說不定這種話就可以不用傳音了』
一羣少年少女的約定,就這般神奇的定了下來。
道慕雪負責繼續在九牧四方尋找合適的盟友,而他們四個需要做的,僅僅是進入鏽竹努力提升自己。沒有什麼歃血爲盟、指天爲誓,只是一個簡單的傳音,一次落手,數次擊掌,便已經定下了一個在外人看來甚至是狂妄的誓言。
…………
“嗯,就這個髮飾吧。”
縞色頭髮的少女臉上掛着淺淡的微笑,付了銀錢之後順手將那件形似蓮花的藍晶石頭飾戴在發上,打量了一下托盤上那幾件還能看出來裂痕的首飾,轉身就要出門。
崔黛螺姑娘見着這少女眼睛顏色和先前那個幫她收拾東西還復原首飾的少女有幾分相似,急忙喊住她:“先前你見到那個街頭上幫着制服惡徒的白髮女孩了嗎?”
少女一頓,停在她肩頭的藍羽繡眼便飛了起來,“噗”地一下落在了她剛剛戴好的頭飾上面。
“看到了呀。……怎麼了?”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崔姑娘,一雙碧綠的眸子清凌凌的。
你和那孩子……
不知怎的,崔姑娘原本早就憋好的一肚子話,在和她這雙碧綠的眼眸對上的瞬間就全都說不出來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輕盈擡手扶了一下那隻小鳥,出了店門。
“真的有那麼明顯嗎?”
出門瞬間,她自顧自吐了一下舌頭。
“有哦。”
一個含笑的聲音傳來,她轉身看去,便見到一個清朗的男子手上握着一卷書冊,對着她露出友善的笑容。
“你和她眼睛頭髮的顏色都很像。”
她回以一個明媚的笑:“那便要問把我倆生下來的人是怎麼想了。叫我禪便可,……公子呢?”
“我嗎?”
一身書卷氣息的男子似乎是猶豫了一下,這纔開口回答。
“在下姓江,名上繁,字子榮。”
自稱爲禪的少女揚起頭看向他,抿着嘴脣笑了一下:“取繁榮一字爲名一字爲字,對吧?”
聲音乾淨清澈,帶着一種牙牙學語一般的感覺,讓人聽起來便心生愉快。江上繁剛一點頭,就被她拽着到了一旁的軒亭閣。
“各自吃各自的,”禪解釋道,依舊帶着那般明豔的笑,“你介意嗎?”
她身上彷彿帶着一種特殊的魅力,身邊的一切事物都跟着明亮了起來一般,帶着新被賦予的生機和活力,繼續給這方天地增添色彩。而距離這股源頭最近的江上繁自然也是拒絕不得,點了點頭便應了下來:“不介意的。”
“這一次來清城是爲了進鏽竹,”進了雅間,禪這麼說着,伸手拍了拍那隻停在她頭飾上的繡眼鳥,“零陵,可以說話了。”
“江上繁!江上繁!”
繡眼鳥一開口,把江上繁給嚇了一跳。無他,這鳥兒不僅會說話,說話聲居然還和禪一模一樣。
“你喊他名字幹什麼呀。”
禪帶着無奈的笑把繡眼鳥放到桌子上,笑罵一句。那小鳥蹦跳了兩下,也沒開口解釋,低頭照着桌子上的那盤水果就開始亂啄。
“零陵是我前些年養的寵物,”禪無奈地解釋道,臉上依舊帶着那副淡淡的笑,“我餵了它我的舌尖血,給它開了靈智。現在它能吐人言,差不多算半個妖了。”
江上繁撫了撫小鳥湖藍色的羽毛:“這樣的靈寵可不多見,禪姑娘費了不少心思吧?”
禪微微頷首,將點好的菜單遞給小二,笑着答道:“剛開始發現它說話的聲音和我一樣的時候確實有些頭痛……不過後來發現它可以冒充我去一些我不需要露臉的場合,就慢慢默許了。”
一想到那種場合本該坐着人的地方停着一隻鳥,江上繁就有些忍俊不禁。那邊禪捧着一杯溫茶,也抿着嘴低低地笑。
“我家禪姑娘現在還沒落腳的地方呢!你那能騰出來個房間嗎?”
聽到零陵的叫囂聲,江上繁有點意外地看了看禪:“今天初次見面,禪姑娘難道不怕江某做出來什麼逾越之舉嗎?”
“不會的,”禪將下巴放在交疊的雙手之上,碧綠的雙眼之中含着一層笑意,“子榮一看便知是個飽讀詩書之人,又怎麼能做出來這離經叛道的事?”
江上繁暢然一笑,對着禪以茶代酒一飲而盡:“都說士爲知己者死,就憑這禪姑娘這句話,我江上繁就是把自己的臥榻讓出來給你睡又何妨!”
“我嬌慣多了,沒有睡男子睡過的臥榻的習慣,”禪笑着回答道,“有空餘的房間置一張草蓆便可。”
“這倒不必了,”江上繁今天心情相當的好,不僅是因爲眼前少女的知遇,更是因爲目前這二人的交談幾乎是句句讓他感覺到莫名的舒心,就像是多年未見的老友,“家裡有一個書籍古物的店面,我平日裡就在後面的院子裡起居,裡面的空餘房間還有不少,禪姑娘到時候隨意挑一間稱心的就好。”
“如此就麻煩了。”
禪點了點頭以表感謝,而那邊零陵更是直接,以茶水漱漱口,啄了啄江上繁的手指表示親暱。
一頓茶飯之後,禪便在江上繁的引路下到了他那間店面。江上繁推開門的瞬間,門上掛着的琉璃風鈴清淩作響,隨即便是一股油墨的淡雅香氣飄了出來。
“我說……江子榮,你怎麼還帶了個人回來?”
禪訝異看去,便見到一個扎着高馬尾的男子懶散躺在案席之上,旁邊還豎着一把古琴,眼見着是把琴搬起來給自己騰地方了。
見到禪走近,男子一下子坐了起來,眼角之下一顆精巧的滴淚痣相當明顯。
“是前來鏽竹求學的,在這暫住。禪姑娘,這位是曉晴,是我……茶友。”
禪帶着禮貌的淺笑對着他點了點頭,卻只收獲了那男子氣急敗壞的叫聲:“江上繁!老子叫曉青!平聲!!”
“真有脾氣。”
她對江上繁小聲嘀咕道,隨即就聽到後者坦然的笑聲:“習慣就好習慣就好,這三間空房禪姑娘可以隨便選擇,不過有兩間是向陽的,禪姑娘作爲姑娘家最好還是從這兩間裡面選。”
禪也不是什麼拖泥帶水的脾氣,稍微看了看便選定下來:“左邊這間吧。”
吱呀一聲,江上繁便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