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那邊五鹿檀被夜蓁蓁拽跑了，宣武帝纔對着銘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蓁蓁她打小就沒什麼玩伴，只有那四個哥哥陪着她，讓你見笑了。”
“無妨，”銘換成了平日裡習慣性的單手支下巴的動作，“檀檀這般怕生，也的確要多見見人了。”
“那麼來聊聊我們的話題吧，”宣武帝拿起茶杯，“最近圜山一帶據說有魔族出沒，而且……不止一隻。我想，你們要是有出到那邊的任務，死亡率很高吧。”
銘看着茶杯，聲音很輕：“那裡是給紫衣弟子出任務的地方，出任務一般十個人要死一兩個。如果的確有大魔出沒的話，應該不止這個死亡率。”
宣武帝從納戒中取出來一塊沾着斑斑血跡留影石：“銘先生的確心思縝密，但想必這塊留影石所記錄下的，不會有誤吧。”
銘向着留影石注入法力，隨即，一幕幕景象在他眼前快速掠過。
那是幾個穿着聖武王朝的服飾的人，正在一片荒山中行走。地面泛着層層詭異的黑色，有些地方甚至冒出了幾個氣泡。
下一個瞬間，一個人的腳踝被什麼東西捲住，烏黑的氣息沖天而起，龐大而森然的魔影依稀可見。
銘倒吸了一口冷氣。
“大魔……剎。”
“沒想到銘先生也識得這隻大魔，”宣武帝看着留影中的幾個人全都被大魔吞吃，低低地嘆了口氣，“剎……是先帝征戰時候由於怨氣與血氣生出來的大魔，但不知爲何，近些日子以來，剎四周聚集的魔族越來越多。”
銘眼神晦暗，只見到他指腹在留影石上劃過，畫面再次變換，最後停頓在了一個瞬間上。
那是剎吃掉最後一個人的時候。那隻魔的身後，露出了一抹與整體的漆黑格格不入的銀白。銘伸手將那一點放大，隨即，一個模糊的側臉顯現在二人面前。
銀白色的頭髮，精靈一般的尖耳……
“妖族。”
銘聲音低沉。
宣武帝也發覺了事情的不對：“你是說……圜山魔亂中，有妖族插手？”
“而且這不是一般的妖族可以做到的事情，”銘盯着那抹白色的人影，“能夠引起大魔的周圍自動生成魔族並聚集起來……想來只有十三——不，十二域的大妖能有這樣的手筆。”
“十二域大妖？”
這是一個無論是誰都無法維持鎮定的消息。那幾乎是整個九牧的巔峰力量，不要說傾巢而出，哪怕只有一個大妖降臨到人世，都能在翻手之間傾覆一整個國家。
“但是大妖沒有辦法跨越流川河，”宣武帝旋即恢復了鎮定，“會不會是人界殘餘的妖族機緣巧合之下獲得了這樣的力量……”
銘擰着眉頭下了結論：“不可能的。當今天地的靈氣已經很難再孕育出擁有那般實力的大妖，再說了……三年前對於那裡的圍剿，並沒有人發現「肉」的下落。我懷疑，圜山的這個大妖，就是當時攜帶着「肉」逃出生天的餘黨。”
那雙豔紫色魅惑衆生的雙眼，是不知多少修士心中揮之不去的噩夢。
“幻境……銀骨氏。”
一字一頓，如鳴泣血。
那是曾經給整個人世帶來無以復加的恐懼的一族，善於製造幻境蠱惑人心，依靠着擁有的無與倫比的美貌與強大的實力，去決定整個人世的命運走向。他們的特徵，就是一頭閃耀着光澤的銀白色髮絲和一對豔紫色的眸子。
哪怕是修士，在與那雙眼睛對視的時候，只要內心有一點點的破綻都會被迷惑，從此成爲對方的傀儡。
但他們並非沒有弱點。
因爲這個弱點，三年之前，人世曾經發起過一次大規模渡過流川河的襲擊，並將其徹底滅族。
但，真的滅族了嗎？
…………
“就是這裡啦，”夜蓁蓁一把拽住要走過去的五鹿檀，“咱倆先觀察一下情況。”
一黑一白兩隻小包子探頭向外看去。
只見到一個太監服飾的人捧着一個盤子向外走去，裡面看起來似乎還有四五個人。夜蓁蓁眼見着就是經常來這邊偷吃東西，伸手扯了扯五鹿檀袖子上的飄帶，帶着她從後面悄悄摸到了牆根下。
“不能直接進去拿嗎？”
似乎是被這種賊兮兮的氣氛感染了，五鹿檀聲音也小小的，對着那邊警惕地踮起腳從窗戶偷窺的夜蓁蓁說道。
夜蓁蓁急忙蹲下來，對着小傢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深藍色的雙眼亮閃閃的：“阿檀你不知道，糕點坊這裡每個人吃多少是有規格的，我分到的那點根本不夠咱倆吃。但是如果每個妃子送過去的那份都抓走一兩個，那就綽綽有餘啦！”
“原來如此。”
五鹿檀瞭然地點點頭。
隨着最後一個人推門出了屋，夜蓁蓁二話不說翻了進去，接着伸手把五鹿檀給拽上來就猛虎下山一般直撲那些糕點。
“用這個！”
五鹿檀想都沒想就把自己平時放點心用的玉佩丟給夜蓁蓁，自己隨即則警惕地探出個小腦袋開始給她放風。
“阿檀？”
“？”
聽到夜蓁蓁有點爲難的聲音，五鹿檀疑惑地轉過頭。
“我……我到現在也沒有法力，用不了儲物法寶……”
夜蓁蓁苦着臉說道。
五鹿檀短促地“呀”了一聲，旋即小跑了過去：“那我來裝，麻煩你幫忙放風了。”
“沒事沒事，”夜蓁蓁一下子就換回了笑嘻嘻的樣子，分明是對於有人和自己一起幹壞事感到很開心，“阿檀你動作快點，已經有侍衛聽到動靜過來了。”
“！”
五鹿檀感覺自己長這麼大第一次這麼手忙腳亂，把每個盤子上的蓋子掀開之後都要每樣抓上兩塊丟進玉佩，還要再蓋上蓋子。聽着那邊夜蓁蓁已經開始倒計時，她甚至急到了忘記自己還有法力這件事。
“快走快走快走——”
夜蓁蓁拽着手上還拿着個空盤子的小傢伙撒腿就跑，到窗前先把她給丟了出去，隨即自己跳了出去，連衣裙沾上的泥土都沒來得及拍，反手抓小雞一樣抓着還沒反應過來的五鹿檀繼續狂奔。
五鹿檀：？？？？
那些侍衛絕對是認出來是你了吧！你看那個帶頭的都笑得快直不起腰來了！根本沒人要追你啊！
“呼、呼……沒人追上來吧？”
夜蓁蓁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非常沒形象地靠着樹坐下來，看向五鹿檀。
五鹿檀四處張望了一圈，自己也跟着盤腿坐了下來：“看起來是沒有。”
“快，讓我看看咱倆這次偷了多少，”夜蓁蓁眼睛閃亮到讓五鹿檀都不敢直接對視，“阿檀你這個法寶是真的好方便啊，要是我能有一個就好了！”
“等到你到鏽竹來，阿檀送你一個就是啦。”
雖說空間像玉佩這麼大的法寶做不出來，不過可以讓銘先生給一個升級版的儲物袋……實在不行納戒也可以。
小傢伙一邊這麼合計着，一邊取出了自己特意抓來的一個空盤子，把那些糕點全都摞了起來，簡直成了一座小山。
看着附近沒人，夜蓁蓁就直接抓起來了一塊糕點，肆無忌憚地吃起來。
“阿檀你知道嗎，你簡直太對我胃口了！那些傢伙都不願意和我玩的太近，只是因爲我是公主……還有一些人，就是覺得我是個普通人不想和我打交道。”
五鹿檀咬了半塊荷花糕，眨了眨眼。
“阿檀阿檀，”夜蓁蓁往她那邊挪了挪，期待地搓了搓手，“你以後多來找我玩好不好呀？”
“要是銘先生總來的話……可以吧？”
她對於有沒有玩伴其實沒什麼太多的觀念，唯一讓她比較在意的，是當時夜蓁蓁說的她無法修煉一事。
聖武夜氏由於代代守護古神卷軸而得到氣運的庇佑，無論男女老幼都具有遠超常人的修煉天賦。這是修士裡面並非秘密的事情，但夜蓁蓁爲什麼沒辦法修煉？
五鹿檀自幼便羞澀怕生，再加之自身各種各樣的因素，讓她身邊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如今夜蓁蓁能這樣不管不顧的拿她當朋友看待，這件事只要在她的能力範圍內，就絕不會坐視不管。
…………
『傳音啊，這是化靈脩士必學的一項技能』華千冉叼着乾糧，『就像我現在這樣，也不用張嘴，多方便。平日裡我和逍遙聊天一般就是這麼聊，你看他悶葫蘆一樣不願意說話，實際上特別能傳音』
葉小星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這個需要的是神念，怎麼說？就像是法力一樣的，一點點外放出來。等到可以做到這步了，就直接在腦海裡面想自己要說的話，用神念遞到對方那裡就好了』
唯一的缺點就是有的人想的太快，也沒什麼遮攔，因此有些傳音不能聽。
『……像這樣嗎』
『但是修爲低的人傳音，修爲高的人很容易聽到』雨鬆的傳音也跟着竄了進來，『華姑娘的我只能聽個大概，但葉小星你傳音和普通說話差不多，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我也能聽到』
這個是恨逍遙的傳音。
葉小星：牙根癢癢。
感覺就像一個小孩子剛剛學會走路，然後旁邊幾個大人圍着對着拍手：噫！好！你看他會走了！
給人一點成就感啊喂！
眼見着那邊華千冉對着恨逍遙瞪了過去，葉小星估摸着她應該是和對方“吵”起來了，也不好意思打擾，對着雨鬆開始傳音：『這樣的傳音是擔心普通人偷聽才研究出來的嗎』
『也不全是……據說有修士的時候就有這種法術了，也有的說法是，這不是人族自創的術法，因爲傳音的基本原理並非法力，而是各族都有的神念』
神念，據說是神族首先發現並加以利用的一種特殊能力，因此有一個“神”字。
『這兩個有什麼區別嗎』
『有的』傳音聽不出來情緒變化，但葉小星能看到雨鬆臉上明顯帶上了關愛傻兒子一樣的表情，『只有人族的法力才叫法力，施放出來的叫做法術。神族是用神元來用仙術，而妖族是用妖力放出妖術。三族的力量特點各有不同，因此很容易辨認。當年的修士大能就是靠着法術氣息的不同來將妖族與人族區分開，也有許多針對妖族的殺傷性法術是根據氣息
『神族是個例外，他們似乎可以把自己的氣息與兩族都完美融合，無法分辨出來』
『神族……是』
雖說葉小星大概能猜得出來，但這兩個字帶給他的震撼，絲毫不遜於之前雨鬆和他說的那些修士大能的境界劃分。
『……首先，你知道崑崙海吧』
『是崑崙瀛族奉爲聖地的那片海域，夜晚海水終年自帶光亮』
『崑崙海的對面，就是神域』
“！”
葉小星嚇得一勒馬繮，馬匹嘶鳴之間險些把他掀下去，幸虧那邊華千冉反應快，直接拿着刀鞘挑住他的衣領幫忙穩住平衡。
“喂，你發什麼神經？”
“啊……我，我沒事……”
『雨鬆那傢伙又和你說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和我說了崑崙海，還有……神族。華先生，那些人是真的存在嗎』
華千冉點了一下頭。
『但是神族早就不存在了。我的父母和我講過，很久之前爆發過一場戰爭，從那之後，一直熱衷於參與人世各種活動的神族銷聲匿跡，再無音訊』
『很久之前？那是多久』
『比聖武王朝建立還要早幾百年，』雨鬆夾了夾馬肚，與葉小星並轡而行，『正是因爲那場戰爭，纔有三件神器得以來到人世。在那之前，妖族持有一件神器，人族有一件，而神族有三件』
葉小星瞳孔驟然縮小。
『神族……有多強』
『登天九階雨鬆給你講了吧？論道之上，便是神……換句話說，他們超越了天道，生來就在這個世界的實力頂端。如果不是神族缺乏好戰之輩，想來現在整個九牧已經被他們所統治』
『不過好在他們已經滅族了，五年前奇先生冒奇險渡過崑崙海，只在神域看到了片片殘垣斷壁，沒一個活人』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們的天賦能力，據說神族生來就對於我們而言幾乎無法消滅的魔族有着近乎絕對的剋制，但因爲神族的消失，現在人族對抗魔族，幾乎是用人命堆出來的』
雨鬆補充道。
葉小星沉默良久。
……如果真的有血脈的殘留，那這個人該有多孤單啊。
他沒有說出來，但是在心裡默默嘀咕的這句話，在多年之後依然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