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要看看清城的晚上嗎？”
“有何不可？”
“……無事，我陪你。”
琉璃光芒流轉，夜幕之下的人流涌動，如同漫步在星海銀河之間。浮光湖的水面映着穹頂的大陣，照得整個湖心爍爍如銀，湖心處的亭子看起來更是幾乎所有星河的交匯之處，飄飄渺渺一如仙庭月宮。
那一幕，令人心馳神往。華千冉站在湖畔凝神遠眺，夜風吹起她素白的裙衫，一如即將乘風而起的仙人。
“等什麼時候我有這本事了，”恨逍遙站得足夠近，這才聽到她興奮的喃喃聲，“我先在白水鎮搞一個，真帶勁嘿！這都不用擡頭看星星，省得再有小孩像我一樣看一晚上星星把脖子都快撅了！”
本來這個時候氣氛環境都挺好，就像名家筆下的錦繡畫幅，只不過……可惜這個畫面的主角會說話。
恨逍遙在心裡嘆了口氣，看着那女生坐了下來開始往嘴裡塞吃的。他斂了一下衣服，同樣坐下身來，慢悠悠撿了塊點心。
晚上出來的人實際上不少，但很少有人往湖邊走，再加之二人本就是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待着，此時涼風習習，四周除了枝條的沙沙聲竟是沒有什麼其他的聲音，就連城中的喧囂聲聽起來都像是遙遠的某處傳來的低語。
從極度的熱鬧一下子跌入這般的寂靜，恨逍遙原本以爲華千冉會有所表示，卻沒想到他一轉頭，竟是在她眼裡看到了一絲熟悉的情緒。
那是……孤寂。
天地間僅存自己一人，荒蕪之間齲齲獨行的——極度的孤寂。
爲何熟悉，是因爲之前露出來這種情緒的是他，是恨逍遙，而非沒心沒肺、看起來永遠都沒有正形的華千冉。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她這般慢慢說着，就連吃東西的動作都慢了下去。而就是因爲她的這一變化，甚至連她的樣子看起來都老了幾歲，就像是十七八的女子一般。
“恨逍遙，把人憋壞了不好，適時給自己放鬆一下。有話就說……別憋着。”
“其實有想說的話，”恨逍遙愣了愣，隨後似乎是在很認真地思考了一番，“但很多很亂，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來。”
“那就想到什麼說什麼。”
華千冉笑了一聲。
“你是花花嗎？”
“廢話，我當然是。還有，不許喊我花花，不然把你燉了。”
這個回答的語氣沒問題，而且對於這個外號的反應也是本人。
“怎麼忽然不開心了？”
“感覺有點不太真實。……恨逍遙你是豬嗎？我問的是你自己的情況，怎麼還反過來問我了？”
“我自己有什麼好說的。”
“到清城以來你一直在憋着什麼，別告訴我是內急。”
“……我不能說。”
“有個屁的不能說！”
華千冉一下子站了起來，轉身就蹲下來揪着恨逍遙領子把他按到了地上：“你小子什麼都喜歡自己一個人憋着！和阿爹阿孃是這樣，和我還是！有什麼不能說的？說實在的，我都沒怎麼見過你笑……對你而言，活着真的有那麼難嗎？”
少年愣愣地盯着她那雙暗金色的眼睛，良久才轉過頭去：“有。花花……如果是你的親人害得你幾乎所有認識的人都死於非命，可你偏偏還殺不了他，你會怎麼做？”
“有什麼殺不了的，”華千冉想都沒想，“捨得一身剮，能把皇帝拉下馬！”
“不，不是實力上的問題，他如果死了，會有更多的麻煩。還有……他死了，另外一個你很在意的人會傷心，會悲痛欲絕。”
“我從來不會管那麼多，”她還是那副毫不猶豫的樣子，“人必須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如果他真的該死，你就動手去殺，管他身後洪水滔天。要是按你說的，你不殺他，那他害死的那麼多人怎麼算？”
“可是這個世界不是你所認爲的那般非黑即白……”
“我知道它不是，”華千冉鬆開手，將旁邊紙袋裡面的點心拿了一塊出來塞進他嘴裡，隨即咧開嘴露出一個笑，“但我是。有什麼黑暗邪祟，老子直娘賊就是一劍劈過去。你的心結我大概明白了，等到時候進了鏽竹我慢慢給你治治，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用談話的方式治療這叫話療。”
現在請聽第一個話題，恨逍遙的產……不對不對。
她搖了搖頭甩掉腦子裡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看向那邊默不作聲地蜷縮起來的恨逍遙，暗自咬緊了牙。
不論如何，這次，她必須要做到。
…………
“小祖宗，你又要做什麼？”
遺闕看着眼前一個勁跳起來要去抓他手的小傢伙，都快哭出來了。
“看心境呀，”五鹿檀認真地答道，碧色的圓圓眼睛水汪汪的，“小遺闕你到現在都不能外放心境，銘先生很擔心，阿檀就來看看是什麼情況。”
我沒問題！還有爲什麼每次在我名字前面都要加一個“小”字！我明明比你大！
遺闕欲哭無淚，剛要再用力向上舉舉手不讓五鹿檀抓他手腕，就聽到袖子哧啦一聲，被撕開了一條几寸長的口子。
宮泠捂着嘴笑了起來：“遺闕你就從了小祖宗吧，不然一會她能飛起來去抓。”
“小祖宗啊，你是我親祖宗！”
在一大一小兩個美女的威逼利誘之下，遺闕最後只能無奈地放下手，任憑小傢伙一把扣住了自己的脈門。
“每個人的心境都有防備機制，”宮泠見着五鹿檀這麼做，不由得有些擔心，“你這麼突兀地闖進去，哪怕遺闕他有所準備也會有反抗，要是在這個過程中受傷，那可是雙向不可逆的傷害。……小祖宗，至於這麼拼嗎？”
“不是拼，”五鹿檀晃晃腦袋，對着宮泠露出了一排小白牙，微笑着答道，“因爲銘先生很看重小遺闕，所以阿檀必須做。再說了，阿檀也沒有那麼容易受傷。宮泠姐姐是在擔心小遺闕嗎？”
“嗯？那倒不是……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銘那傢伙能把我倆都給丟到青魘山去喂妖獸。”
“阿檀知道啦，保證把小遺闕完好無損地還給你。”
這麼說着，五鹿檀鬆開手，示意遺闕盤坐下來，她則在遺闕對面站定，微微呼出一口氣，一掌拍上了遺闕的天靈蓋。
“遺闕！”
宮泠心頭一緊。
“你放心，我——”
“小遺闕！立刻五心觀天！”
遺闕的回答聲被五鹿檀無情打斷，他心頭一凜，急忙合上雙眼，讓自己的意識沉進那片靈力的海洋。
“看來是開始了，”銘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隨即就見到他持着燭臺，穿着一身月白衣服推門走了進來，“破曉，你擔心也沒用。……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不，我就在這看着他。破曉劍是我的本體，我叫宮泠。”
宮泠一口回絕了他的提議，一雙眼睛盯着那邊的二人，眉心蹙着，看起來竟是比遺闕還緊張。
“檀檀先前已經拿我練過很多次手了，不必過分擔心。”
聽到銘低聲的安慰，宮泠看向他：“說得倒好聽。那她潛進你的心境的時候，反抗程度如何？”
“我的心境，對她沒有絲毫反抗。”
銘輕笑一聲。
“像你這種人，居然真的能……”
“萬事皆有可能。好好看着吧，如果這會潛入遺闕心境的人是你，我想他的反抗程度會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