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天地之間的凜冽劍氣如同實質一般寸寸炸開,雨鬆即使防禦的可以說是密不透風,卻還是身上開了幾道血口子,隨即便感覺到一股剛烈霸道的氣息順着傷口竄進了血肉。
他的臉色幾乎是瞬間蒼白了下去。
“劍修之所以是最具有攻擊性的一類修士,”見着華千冉暴風驟雨一般的攻擊已經落了下來,恨逍遙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幾乎不可聞的擔憂,“就是因爲劍氣的殺傷力,在戰鬥過程中分心去抗衡體內的劍氣,實力自然會打折扣。”
那幾乎算是最霸道、最無解的攻擊,無論實力強勁與否,只要被劍氣擊傷,都要去將其壓制,唯一的區別便是時間的長短。
雨鬆喘了口氣,手上劍式卻是再變,少了那麼一些殺氣,更多的是那種睥睨天下的傲骨。隨着他的動作,他的身旁竟是景物變幻起來,一層層的雪花隨着火焰盪漾起來,將他四周的劍氣給推到了遠處。
“有意思,”華千冉抖了抖手腕,明顯能看出來她此時是真正的感覺到開心,“沒想到你也能開心境!”
“心境對碰對現在這個實力的咱倆都沒好處,”雨鬆搖搖頭,卻是將軟劍再次盤在腰間,“我欠你一場切磋,等到咱倆都突破靈棲,再好好對戰。”
華千冉暗金色的眼瞳閃了又閃,分明是在思忖其中的得失。
“好。”
隨着她這句話,雨鬆分明感覺到那山峰中含着的驚人力量逐漸消退,最後歸弭於天地。而就在那股力量消失之後,他分明看到華千冉眉心處劃過一道金色的痕跡。
見着雨鬆也收了手,素衣女生卻是整理了一下衣服:“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遇到你。”
“認出來劍法了嗎?”
“爛熟於胸。當年家族先輩就是敗於這一套劍式,這些年來一直在琢磨破解之法。傳到了我這輩,下次你再用出來,我能直接扭斷你的胳膊。”
雨鬆擺了擺手:“等咱倆再切磋的時候吧。”
看着華千冉收起長刀,雨鬆想了想,卻是又開口了:“我聽家族說過滄浪劍冢這個心境。”
華千冉動作一頓。
“那是傳說中的極品心境,”雨鬆繼續說道,“修煉到極致,心境中的每一寸虛空都能化爲劍氣,而在心境中對於劍道的感悟更是一日千里,是千年難見的存在。劍修的一等心境只有兩個,一個是望日青鋒,另外一個……便是滄浪劍冢。”
“……知道的還不少,”華千冉走近了一步,雨鬆甚至能看清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出去之後少亂說,不然老子撕了你的嘴。你知道我說到做到。”
話音未落,雨鬆便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濺到了自己的臉上。
對面華千冉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臉色明顯有點發白,卻絲毫沒有影響行動。
“淦……怎麼修煉到這步了開心境還會受到反噬。”
她在空中虛虛地抓了一下手,雨鬆瞬間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傷口中鑽了出去,接着,徹底消失。
是心境之中的劍氣。
葉小星只覺得自己已經半隻腳踏進去了,卻感覺到那股玄之又玄的氣息消失不見,他幾乎是被一盆冷水澆了一般,連帶着整個人都萎靡了下去。
怎麼不再多打一會啊!
“感悟這東西強求不得。”
彷彿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恨逍遙這麼來了一句,手上也跟着捻了捻那串硯楠木的手鍊。烏黑中帶着點點金色的珠子一顆一顆滾動過去,襯得恨逍遙那截手腕更是瑩白如玉,讓人見了就有想要握上去的想法。
傳聞有仙人修得六根清淨,卻因見到浣紗女足脛白皙而生出雜念跌落凡塵,大概見到的便是這般旖旎。
而那邊景象再次凝實之時,葉小星終於看清了其中的戰況——
雨鬆的軟劍已經抵住了華千冉的胸口,而華千冉泛着寒光的長刀正緊貼着他的喉嚨。
不分上下。
再進一步,一個被刺穿心臟,另一個被割開喉嚨,最後只會落得一個同歸於盡的下場。
“我輸了。”
華千冉倒是認得爽快,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她略勝一籌——無他,像他們這樣的修士,哪怕是刺穿了心臟也能有反擊的時間,但要是把頭割下來,那就哪怕是大羅神仙降世也沒招了。
雨鬆也明白其中的厲害,接着率先退後了一步,抱了個拳。
那個瞬間,少年少女相視大笑,連冬日的陽光都跟着燦爛了幾分。
“繼續趕路吧,”週一鶴揚起馬鞭,“樂觀估計的話,大概巳時左右能到雲州府了。那邊好東西多,想再買些什麼可以去看看。”
“好嘞!”
…………
黑霧如同浪潮一般起伏,每一次席捲,都會吞噬調數個人,殷紅的血在地上浸得泥土發黑,數寸深的血液讓原本平和的城鎮變成了屍山血海。
數個修士依舊在拼死掙扎,可他們的攻擊打在黑霧上,石沉大海一般打不散絲毫的氣息,
不是他們的攻擊不行,而是因爲,那黑霧防禦力過於強悍。
“是剎!大魔剎!”
幾人被四周的魔圍在中間,爲首之人捏碎了一張符籙,瞬間張開一層光罩將幾人保護在其中,他則對着一邊拿着弓弩的人急切地開口:“向鏽竹求救!快點給那幾個先生髮消息!通知五幕席!”
就在那個人剛剛拿出來紙鶴的瞬間,一雙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頰,明明溫潤的觸感細膩如同羊脂白玉,卻讓那人感覺如墮冰窟,全身都不受控制的戰慄起來。
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是何時進來的。
銀白的長髮過腰,一襲白衣在血泥之中依舊纖塵不染,他只是站在那裡,就已經令人心生豔羨。而那雙手,已經下移到了那人的脖子上。
“安靜。她不喜歡吵鬧。”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聲響起,那人的脖子竟是被生生折斷,隨即軟在了血海中。
“銀骨!”
“是銀骨啊!!!”
男子只是淡淡一笑,伸手按上光罩。旋即,那光罩如同被人敲砸的陶瓷花瓶一般,轟然破碎。
而光罩外的黑霧早已等不及一般的撲了上去,一片黑暗之中,只能聽到淒厲卓絕的慘叫和令人頭皮發麻的血肉被撕咬的啃食聲。
而男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黑霧之外,看着那幾團黑霧飄飄蕩蕩,最後在他面前緩緩收縮,似乎在向他表示臣服。
“大人,你總是在說的‘她’到底是誰?”
黑霧中一個女子凝聚成型,對着白衣男子恭順問道。
男子拿着帕子一點點擦乾淨手——即使那雙手上面一點血跡都沒沾:“你很快就會見到了。我去看看那邊,你現在往雲州府去。”
女子一點疑義都沒提出來,順手從虛空之中拽出來一件黑袍裹住身形,便轉身離去。
而其他沒有凝聚成人形的黑霧見着女子離開,也跟着飄蕩走了。
一片屍山血海之中,只餘下男子站在其中。
他闔上眼,似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
“五年前,他們就是這樣將我的母族屠戮一空。最後那幾個活着的同類,被生生做成了宴席招待他人。
“那個味道,我聞了就想吐。
“那都是我的兄弟姐妹的血肉,我卻還要裝着愉快吃下去。
“我會還。
“如果你有朝一日看清了他們其實和妖魔沒什麼區別……
“請和我一起。
“一筆一筆的,全都還給他們。
“我的痛苦,掙扎,我的仇恨,我的……夢想。”
還有那個乾淨美好得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孩子,都要還給我。
如同受到了什麼召喚一般,男子身形驟然崩散。
…………
臉頰上傳來溫熱的觸感,銘才意識到五鹿檀在摸他的臉。稍稍呼出一口氣來將自己的思維拖回來,他伸手握上那隻柔若無骨的小手:“有力氣了?”
“有往生在,”小傢伙無力地笑了笑,直起身子,將自己的腦袋靠在銘胸膛上,“阿檀再過一會就能恢復元氣。”
銘輕嘆一聲,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如果有風露的話,不管怎樣說……都能緩解一下你的痛苦,而不是在這看着你自己來捱過去。”
“阿檀不需要那種東西,”五鹿檀忽然掙扎了一下,本就沒有血色的小臉似乎又刷白了幾分,“那就是一個寄生在心臟裡面的魔物,等到主人什麼時候需要它的力量了,就會從被寄生的人心臟裡面鑽出來……就算能活死人肉白骨又如何,不還是要活成傀儡。咳咳……”
“真正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是銀骨鮫的尾骨。”
似乎要試探五鹿檀一般,銘這麼輕飄飄地說道。
一句話如同重錘砸落一般,震得冰飛玉濺到骨髓破裂。五鹿檀一隻手抓着銘的衣服,哆哆嗦嗦地揪緊月白色的布料,彷彿銘的一句話點出了什麼不爲人知的辛秘之事一樣。
風露,就是銀骨鮫一族持有的五神器之一。
“檀檀?”
銘明知故問地試探道。
“阿檀沒事……”
失控情緒幾乎是轉瞬即逝,五鹿檀調整的很快,垂着眼眸虛弱地咳嗽了幾聲,彷彿剛纔被驚到面上毫無血色的人不是她一般。銘觀察着她的反應,卻是心中的疑惑逐漸發酵。
正常人於情於理都不可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中回覆情緒,更何況是眼見着都能推斷出來曾經和銀骨鮫有過不淺的交集的五鹿檀。剛剛來到鏽竹的時候,她的言談舉止甚至一度讓融佩環以爲奇先生能大度到放一隻銀骨鮫幼崽進來。雖說身上的氣息是人類,奇先生卻在之後和銘私下的交談中表明自己的想法——那是一個在銀骨鮫族羣中待了許多年的孩子。
至於人類女孩是如何讓妖族族羣接受她的,五鹿檀不說,也沒人能知道。
而就在五鹿檀來到鏽竹之前的幾個月前,銀骨鮫剛剛經受了來自人世的滅族之災,無論是已經成型的大妖,還是尚未化形的幼崽,都被屠殺一空。對於這件事人世並沒有什麼避諱,畢竟只是消滅一個敵對的種族,即便是談不上大捷,也不能說是不可告人。
銘這麼想着,手指卻是一痛。回過神來,他纔看到自己手指被五鹿檀狠狠咬了一口,一排整整齊齊的小牙印刻在他指節上,看得出來沒有用力咬下去,但也不輕。
“銘先生又在出什麼神?”
碧色的眼睛清澈乾淨得如同一泓秋水,一眼就能看到底,卻也帶着能看清一切的通透。
『奇先生和阿檀說的沒錯,銘先生總是容易思維脫繮,容易想多』
小傢伙坐直身子,雙手捧上他的臉頰,表情認真。
他無奈地長嘆一口氣,將那兩隻小爪子扒下去,伸手將她抱在懷裡『我不會的,檀檀多慮了』
…………
“高臥九重雲,蒲團了道真。”
白皙而纖細的雙足就那樣在沾滿了血污的地面上行走,卻沒有染上絲毫灰土,纖塵不染。女子披着一件楓紅色的外衫,衣襬隨着動作和風聲鼓動,就像是兩軍對壘時的戰旗。
而她四周將其團團包圍的兵士卻是一臉驚恐,如同見到了什麼這世上最恐怖的存在一般。
刀劍,無法觸及。弓弩,近身即落。
“天地玄黃外,吾當掌教尊。”
她如此輕聲呢喃道,繼續向前走去,視身前的萬馬千軍不存在一般。而就在她走過的瞬間,一個小兵明顯咬了咬牙,隨即,抽出一張符籙,咬破舌尖噴了上去。
“封靈符在此!妖魔休得猖狂!”
下一個瞬間,靈符驟然破碎。女子則伸出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不是妖魔。
但也絕不可能是人——
胸膛彷彿被野獸撲擊一般開出了一個碗大的空洞,鮮血噴泉一般涌了出來,染紅了他身下的地面。
“凡愚,別攔我。老實站着,我不出手。敢動,我絕不留情。”
說完這番話,女子擡腳繼續向前走。
“玄門都領袖,一氣化鴻鈞——哈,九牧都說是鴻鈞古神身化天地神器,卻不知我生在鴻鈞之前,生在這混沌之前。
”
與大道同時而生的先天生靈,早已超脫了天道的存在。就算是無生命的物品自然生靈都能做到與這所謂的天道抗衡,更不用提早在最原始的天道出現之前便已經誕生的意識。
“想看九牧之外的世界嗎?到崑崙海之外吧……海域裡面,有着能掀翻這個紙糊泥塑的天道的力量。”
千軍萬馬紛紛退讓,給那個紅衣長袍的女子讓開了一條路。
白髮飄揚,女子身上的氣質卻是清貴高華,帶着帝王一般的睥睨氣勢,不容冒犯。
“這、這比去年皇上來雲州府操練時候的氣勢還要強……”
有兵頭如此喃喃道。
“崑崙海之外……”
卻也有人聽到了女子所說的話。
有的人更是直接,噗通一聲便雙膝跪地,一個叩首到了滿是血泥的地上:“請問上仙名諱!”
上仙。
這是在九牧消失了數百年的敬稱。但如此一喊,幾乎是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非妖非人,那便只能是神。
生來便在登天九階巔峰的種族。
成千上萬人同時下跪,聲勢浩大,極其震撼:“叩見上仙!”
“名諱嗎……?”
女子對於眼前的景象熟視無睹,卻是自己嘀咕了一句,旋即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凡愚,吾名爲——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