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沒辦法修煉?”
五鹿檀直起身子看過去,長長的銀白色頭髮隨着她這個動作拖在地上帶起一小片“沙沙”聲。
夜蓁蓁垮着一張臉:“不知道……就連對我最好的二哥找他師傅試了好多次,我也沒辦法踏入化靈。”
“能做到自視嗎?”
小傢伙把手裡剩下的一點銀錠酥吞下去,認認真真地看向她。
“能,但是看到的東西很少……怎——”
聲音戛然而止,夜蓁蓁只見到原本一臉呆萌的小傢伙臉色忽然嚴肅了起來,隨即一掌拍在了她的額頭上。
整個世界似乎都慢了下來,只有那一句話還能依稀聽清。
“一見如故即爲善緣。你待阿檀這般好,那阿檀便送小公主一段仙緣,也算是這些點心的飯錢了。”
冬日裡的陽光透過枝幹灑下片片斑駁的亮光,襯得五鹿檀的臉如同羊脂白玉一般瑩潤,就像是祠堂中神祗的雕塑。
“你在對小公主做什麼!”
“放開公主!”
不知爲何,原本怯生生的五鹿檀,此時臉上卻一點表情波動都沒有,連帶着眼睛的顏色都淡了些許,原本只是溫潤的碧色,此時卻是如同含着一抹朝陽一般的淡金。
“凡愚,別礙事。”
隨着這句幾乎沒有感情的話,一層光暈拔地而起,隨即將夜蓁蓁籠罩在了裡面。五鹿檀則站起身來,對着那一羣侍衛做了個武者的拜手禮:“諸位儘可以在這裡看着,但凡我對小公主有任何不利舉動,大可直接將我誅殺。……我所做之事,於小公主百利無一害。”
末了也沒忘再補充一句。
夜蓁蓁只覺得自己的意識沉入了一片黑暗,再睜開眼時,眼前只有幾滴小小的水珠跳動着,微小到讓人都不忍心去看。
這就是她的天池。天池的大小決定了一個人修煉的天賦,那個最寵她的二哥據說是一條不大的江河,但那也是相當罕見的天賦。
白髮少女就在水珠旁邊站着,夜蓁蓁這才發現不只是頭髮,她連眉睫都是霜雪一般的銀白,一雙碧色的眼中如同含着一整片的林海,古豔而清絕。
“阿檀……你到底是什麼人?”
聽到她說話的聲音,五鹿檀轉過身來,淡淡地對着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噓。”
隨着那個動作,她全身的動作都被凝結了。夜蓁蓁現在連一根手指頭都動彈不得,只能見到那個白髮少女伸手觸上那幾滴水。
隨即,她見到了一片海洋。
不是她的。
她立刻反應了過來,剛纔所見到的海洋,正是五鹿檀的天池。但她總是覺得,那片帶着葳蕤光澤的水域,更像是之前她二哥帶她去看的……崑崙海。
而那幾滴水,正在以無法想象的速度擴張,從點滴的涓涓清流,慢慢變成了小溪,接着便匯成了一個池塘,隨即,是一片湖泊。
一片遠比她任何一個兄長都要寬廣的水域。
天池……居然也可以擴張嗎!
世界逐漸迴歸視野,夜蓁蓁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臉色慘白的五鹿檀。小姑娘皮膚本就白得過分,此時由於大量體力流失而更顯得毫無血色,甚至帶着一點透明的感覺。
“阿檀!”
“……銘先生?”
已經累出來幻覺了嗎!
夜蓁蓁想都沒想,直接將五鹿檀背到背上,將那些侍衛遣散開,向着偏殿一路跑了過去。
她可以感受到天地間靈力的流動。
將體內剛剛生出來的法力運轉到全身,背上負着的小傢伙明顯輕了許多。
這就是……
修士的世界嗎?
來不及感嘆更多,她直接闖過了偏殿的侍衛,對着那邊似乎是在品茗的二人扯着嗓子開始喊:“父皇!銘先生!快來看一下阿檀!”
宣武帝還沒有什麼反應,那邊銘已經放下了茶杯,已經到了夜蓁蓁面前才帶出來一陣風聲,快得讓人只能捕捉到一抹白影——“給我。”
與其說是請求,不如說是先斬後奏。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夜蓁蓁已經感覺到後背一輕。旋即,銘已經將白髮少女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動作很溫柔,臉色卻冷得如同要結冰。
銘一向是一個相處起來讓人感覺如沐春風的人。常年在書院之中鑽研辯駁,卻沒有絲毫貴公子的嬌驕之氣,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彷彿就是爲了形容他而生的。而就是這樣一個溫潤如玉的人,此時眼中卻彷彿含了一片冰海,冷冽到讓人沉溺。
是因爲五鹿檀嗎?
夜蓁蓁已經想好了自己可能會被怎樣呵斥,即使座上的是自己的父皇,是整個九牧的權利頂峰。
但鏽竹不會顧忌這些,被激怒的銘更不會。
銘抱着五鹿檀一步一步走了回去,卻是再次坐下:“檀檀體力透支,休息一會就好。剛纔我們二人說到哪裡了?如何引誘銀骨餘孽現身,對吧?”
淺淡的棕色眸子如同琥珀一般漂亮,但卻帶着莫名的威脅感——如同被某種陰毒的存在盯上了一般。
“……對。”
沒想到幫別人擴張天池……自己會傷到神念,失算了……
就在這一瞬間,她手臂上的往生似乎是感應到什麼一般躁動起來。好不容易回覆一點的體力再次被抽取一空,與此同時消失的還有大量的血液。
神念薄弱的時候,會有壞事發生。
五鹿檀只覺得自己就像生了一場大病一般,全身軟綿綿的沒有絲毫力氣,只能被人像抱家家酒的布偶一般抱來抱去。太陽穴突突地跳着,腦中全是嗡鳴的響聲,嘈雜而鬧心。身上寒意漸起,手腳卻像是被毒蟲撕咬一般灼燙着發痛。眼前的一切扭曲着變幻着顏色,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一身白衣。恍惚之間,似乎聽見有個聲音說了一句“祂”。
好熟悉……
是銘先生嗎?
銘見着那一雙碧色的眼睛慢慢失了焦距,只是伸手幫她闔上眼睛,感受着小傢伙漸漸平穩下去的呼吸,繼續說話。
“五神器持有者之間會相互吸引。既然那人就是持有「肉」,那麼其他四件神器任意一個持有者的現身都會引起他的感應。「皮」在此處尚且沒有持有者,而「筋」和「骨」的下落尚不明確。因此,擁有「血」的檀檀就是最好的引子。”
偏殿之中,燭火燃了半宿。
…………
“哥倆好啊!三星照啊!嘿你輸了!”
華千冉將手裡的酒囊丟給郭保和,臉上寫滿了猖狂。
郭保和灌了一大口酒,卻是拍着大腿開始哀嚎:“華姑娘,你反應這麼快,這誰說的過你啊!”
“我也說不過。”
雨鬆已經被連着灌了好幾口酒,答得暈暈乎乎。
那邊華千冉拍着手,分明是在得意:“這剛幾下啊你們就開始叫喚!當年老孃——我在白水鎮那邊划拳喝酒,除了那個石精還沒一個能把我給幹掉!這麼點酒量,還敢號稱千杯不醉,嚯!”
這已經是第五袋酒了!是你太能喝了!
葉小星扶着雨鬆才能勉強坐穩,心裡已經開始慘叫連連了。剛開始週一鶴提出來喝酒划拳的時候,恨逍遙先喊了退出,他原本還在擔心華千冉一個女生家的會不會不太方便,結果她答應得比誰都乾脆。
第一圈輪下來,他就意識到事情不太對了。
反應又快又能喝,這簡直是划拳天敵啊!
“我退出我退出,”見着素衣女生狼一樣的目光已經看了過來,他急忙率先打起了退堂鼓,“喝不過,認輸了認輸了。”
雨鬆急忙跟着擺手,生怕被再拽去灌酒:“我也。”
“……切。”
眼見着一圈紛紛推掉,華千冉頗爲失望地搖了搖頭,接着從週一鶴手上拿過酒囊,放在耳畔晃了晃確認一下還剩多少。隨即,她仰脖狠狠喝了一大口。
恨逍遙就站在不遠處,就那樣靜默地看着她。晚間獵獵寒風吹過他的白衣,顯得整個人有種與塵世格格不入的寂寥,如同月夜下掠過的劍芒。
過了好一會,他纔開口:“魚烤好了,你們還要吃嗎?”
話音剛落,他就見到所有人就像是餓了一個月才發現了獵物的餓狼,眼睛冒着綠光看了過來。
他冷汗瞬間出了一身,甚至打溼了中衣。
葉小星幾乎是第一個撲過來的,後面呼啦啦跟着一大羣人,場面堪比進京趕考之後放皇榜時候的盛況。
但不得不說,恨逍遙做的烤魚的確好吃,一行人吃得滿嘴流油,恨不得把舌頭跟着一起吞下去。
“我之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會做烤魚!”華千冉一邊吃一邊說得含糊不清,“早知道就該讓你來做飯。”
恨逍遙抿着嘴,笑得竟是像個小姑娘。
不苟言笑的美人展顏一笑,如同春風吹拂千里,萬年冰原上剎那繁花錦簇。葉小星眼睛一直,差點看傻了。
雨鬆恨鐵不成鋼地再次拿着刀鞘就往他的頭上拍。
…………
“還有一件事需要銘先生費心,”宣武帝思忖着說道,“二皇子他……今年可能會去鏽竹,還希望能多提點提點。”
銘轉了轉手中溫潤的白玉茶盞:“今年的情況和之前可能不太一樣,不過我會盡力。二皇子名諱我之前已經知道了,不煩費心。”
說話間,一直跪坐在五鹿檀旁邊的夜蓁蓁卻是一句話都沒說過,雙手揪着自己的衣裳,看起來頗爲難過。拜月望在一旁看着,似乎想要勸慰兩句,卻終歸於沉默。
“望姐姐,我知道你們拜月世家一直是修仙世家,”夜蓁蓁忽然開口,“年年都有優秀的修士被送到鏽竹學習……就像夜家。”
拜月望嚇了一跳:“小公主,這種話不能亂說——”
“所以你們覺得,修煉這種事情就像吃飯喝水一樣隨意,想做就做,毫不費力。”
夜蓁蓁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五鹿檀白淨的小臉。
“可是我就修煉不了啊。望姐姐你不知道,每次他們問我的時候,我都想哭。每次看着哥哥們修煉,我就自己在外面抹眼淚。
“我也想變強,可我做不到。爲什麼修煉不了這個問題,就像何不食肉糜一樣可笑……但是阿檀做到了。”
夜蓁蓁看向拜月望,臉色嚴肅。
“從此以後,五鹿檀即是我夜蓁蓁的恩人,她犯了什麼錯,我來扛。拜月氏之女,望,你——明白否?”
“……屬下明白。”
那邊銘依舊在和宣武帝交談,話題卻是轉向了日常一些的話題,二人面上的表情也沒那麼嚴肅,如果忽視掉四周的環境,此時的情景更像是一場普通的會面。
但是無人知道,這場會面所影響的,是接下來十幾年乃至數個甲子的未來。
…………
鎮北巡撫營帳之前,幾個軍士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今天好像紅帳來了個新的女人。”
“對對對,那是真的好看啊!據說還是個處子,已經被鎮北巡撫給帶走了……太可惜了。”
“唉,還以爲能一親芳澤呢,可惜了可惜了。”
而此時營帳之中,一個女子被捆住雙手陷在牀鋪之中,而那邊的鎮北巡撫看着她,眼中明顯露出了垂涎之色。
他林世自詡這半輩子見過無數美豔之人,卻從未見過這般絕色的存在。哪怕是那個什麼鏽竹,裡面的修士也從未有過這般清麗,溫婉嬌柔如山間灑落的天光,眼波流轉之間的餘輝便足以讓人傾倒。
他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看着那邊垂下眼睛不去看他的美人,卻是不受控制地笑了起來:“還不知道嗎?我是鎮北巡撫,是這一片的統治者,只要夜家那個老皇帝不來,天老大,我就是老二!”
“統治者……”
女子自己嘀咕了一句,見到那個人已經跨到了自己身上,眼中的情緒分明是厭惡。
隨即,她的雙腿已經絞上了林世脖子。伴隨着“撲通”一聲,林世被她扭到了牀上,眼睜睜地看着那個嬌弱的美人將手上的繩子生生掙開,接着伸手觸上他的臉頰。
凝脂般令人心神盪漾的觸感,卻是攜着一絲淡淡的寒意和殺氣。
“那麼你死了,這裡就會大亂吧?”
淡淡的語氣,手已經鐵鉗一樣扣住了林世的脖子,生生將其頭顱扯了下來,鮮血噴涌而出,灑了女子一身。
女子擡起手,舔了舔手上的血跡,露出一雙妖冶的紫色眼睛,嘴角已經揚了起來。
“別怪我,畢竟……”
“只有戰鬥,才能讓你更快地長大。”
隨着這句話,她的身形漸漸變淡。轉瞬之間,女子已經站在了營帳之外,隨手一揮,便有大火沖天而起,映紅了雲州府的半邊天空。
“一羣凡愚而已,有什麼好上心的。”
女子如此嘀咕了一句,自顧自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