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星拿着一隻鴨腿,率先開始:“既然剛纔先指到我了,我就先介紹自己全當做拋磚引玉啦!我叫做葉小星,南疆雁歸府木葉城人士,一直在一支鏢隊裡面走鏢,這次是想來試試運氣看看自己能不能進來鏽竹的!”
“你那不是試運氣,”華千冉舉起手上的冰釀酪乳,第二個開口了,“你那就是非進不可好吧?老孃……咳,本姑娘全名華千冉,來自於文丘府道城白水鎮,平日裡最喜歡打鐵喝酒看美人,因爲家裡實在待不下來了就決定進鏽竹。”
其實是因爲父母去世,靠着自己一個人難以在白水鎮維持生計了。恨逍遙也沒說出來,而是自己舉了舉空空的酒杯:“恨逍遙,來自於崑崙傍山城,這幾年都是在花……華姑娘家中留住的。”
他收穫了華千冉一記惡狠狠的眼刀,幸好他沒將那句“花花”說出來,否則她絕對要當着這兩位小兄弟的面暴起殺人……他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我倒是沒有幾位過活得那麼恣意了,”這位小公子笑着看向三人,“在下北澤府天池謝氏謝長風,這次來就是抱了必進的決心。”
“天池謝氏?”葉小星還記得白天的時候銘所說的話,一下子精神起來,“就是那個號稱萬靈之師的謝氏宗族?”
“正是鄙家,”謝長風看起來有點驚慌,似乎是沒料到自己的家族竟然這麼有名,“萬靈是萬萬不敢當的,天下法術寬博如海,謝家能通學的不過是滄海一粟……”
華千冉聽得耳朵疼:“你家有名到基本是個修士都知道,誰不知道天池謝氏精通天下各法各術,號稱堪比鏽竹五樓九院,族中子弟更是看一眼法術便能記住一生的天縱奇才……人家天才叫做老天賞口飯,你們謝家那叫老天追着給餵飯好吧?”
她這番話說得不輕,對面的謝長風也只能訕訕地笑,分明就是一副面瓜的樣子。
脾氣這麼好,不如就叫他面瓜好了。
華千冉這麼想着,繼續嚼了嚼中午的時候從軒亭閣打包拿來的食物。
“對了,看華姑娘這脾氣,想來是劍修吧?”
謝長風一撫掌,便抽出來一把帶着劍鞘的長劍,試圖遞給華千冉:“謝某在劍道上也說不上什麼精通,不如……”
“淬火時間太長,”華千冉彈了彈劍鞘,聽了一下里面劍身的聲音,“是修士煉製的吧?他當時是不是着急趕時間,明明再多一盞茶的時間就能到達千煉,非要搞出來一個七百鍊這不上不下的尷尬產品……面瓜,下次見到煉劍這傢伙,記得告訴他彆着急得跟要去投胎似的。”
開玩笑,她華千冉六七歲開始就看着家人打鐵,十二三甚至就已經自己動手打造刀劍,離開白水鎮之前都是本地有名的鑄劍師,要不是因爲脾氣太差再加上當地刀劍市場飽和……她倒是樂意在白水鎮過完這一輩子。
這些修士打造的所謂神兵寶具,在她看來和那些小孩子拿泥巴堆的東西差不多,都是土雞瓦狗。
…………
銘拿着一包點心遞給五鹿檀,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笑着看小傢伙對着那玫瑰酥狼吞虎嚥。
“一會還是麻煩檀檀開一下往生,”他慢慢開口,“還是在領域裡面查看卷子安全性比較好。”
“嗯嗯。”
小傢伙嘴裡叼着一大塊玫瑰酥,嘴角還沾着粉色的花瓣碎片,眼睛忽閃忽閃地看向銘,似乎是想說話,卻只發出了一大串含糊不清的唔唔聲。
銘皺眉,無奈地笑着幫她把嘴上那塊玫瑰酥掰開取了下來,抹掉她嘴角的花瓣:“檀檀要說什麼?”
“阿檀還沒見過晚上的清城,”五鹿檀拽了拽他的袖子,連着蹦跳了好幾下也沒夠上他的脖子,“今天正好在外面玩一晚上,明天就去往生看卷子和答案。”
小傢伙都這麼央求了,他還能說什麼?銘輕嘆了口氣,伸手把小傢伙撈起來放到自己肩膀上,任憑她騎在自己肩頭到處亂看。他則走得不快不慢,雙手還抓着小傢伙的腳踝,看起來就像被欺壓的家丁一樣,但他的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
“檀檀。”
“嗯?”
“讓名冠九牧的鏽竹大先生當家丁,檀檀真的是好手段。”
“哪有,”小傢伙在他頭頂一盤胳膊,開始扒拉他頭頂立起來的的那綹頭髮,“銘先生明明是自願的。再說了,一會什麼零食銘先生吃第一口阿檀再吃,這不就扯平了嗎?”
銘記起來前些年五鹿檀剛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有點潔癖,對方碰過一口的東西自己死活不願意再上去來第二口,搞得最後只能被迫分餐,他就有點想笑。
現在這樣,對他來說真的很好。
此時已經是入夜時分,建築上的陣紋篆刻都開始發出了螢火一般的微光,一點一點的光芒匯聚在一起,最後聚攏成了星海一般壯闊的美景。此時的清城彷彿在萬千星光之間翩躚,煌煌盛大之景,如同銀河在此地垂落。
“……好好看啊。”
小傢伙聲音輕輕的。
隨着夜色漸深,商鋪之上懸掛的大紅燈籠也被店家們一隻只的點亮,而住房的街巷之間一片漆黑,涇渭分明,卻又帶着和諧的美感。
“那我以後多帶檀檀出來看看吧。”
“嗯,銘先生對阿檀最好了,嘿嘿。”
銘是阿檀的家人啊。
小傢伙揚起頭,用力抿緊嘴脣。
…………
謝長風早早地回房休息了,而葉小星趁着自己還有精力便跑去了外面,只留下華千冉和恨逍遙在院子中央待着。華千冉看了看四周,一個輕盈的點腳便躍上了房頂,雙腿自然下垂,對着下方的恨逍遙揚了揚下巴。
“沒問題,上來吧。”
少年一躍而上,在離着少女約莫一尺遠的地方落腳,坐下來舒了口氣,垂下眼。
月光之下,少年的頭髮竟是和月色幾乎融爲一體。
“花花……謝謝。”
“不許叫我花花,”華千冉毫不猶豫地回了一句,隨即一愣,“等等,謝謝?……恨逍遙,你謝我什麼?”
恨逍遙露出一個苦笑:“我這麼多年,竟然是在你和你的父母這第一次感受到了家裡的溫暖。自從你們一家收留我之後,吃穿用度從沒委屈過我,甚至關心我比關心你都多……可是,花花,我在這世上活着就是一個異類。現如今,你卻想讓這個異類把他自己當做普通人過——”
華千冉二話不說伸手捧住恨逍遙的臉頰,用力拍了拍:“你說什麼呢?恨逍遙,你不和我一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兩個鼻孔一張嘴嗎?你不也是照着心臟來一刀就會死嗎?你不也有喜怒哀樂嗎?誰敢說你是異類,我先把他全家抽筋扒皮挫骨揚灰!放着這麼好的一個小美人不要,非要說是什麼異類?”
手感真好。
她這麼想着,手上力道加大了些,眼見着恨逍遙欺霜賽雪的白皙臉頰上多出了幾道她捏出來的紅痕:“你是我華千冉的哥們,是我爹孃給我帶來的異姓兄弟!除了我自己這一身他們給的血脈,你是他們留給我最後的念想!你要是出了什麼事,等到百年之後我死了,我怎麼向爹孃交代?恨逍遙,你告訴我,你捫心自問一下,在我家裡,在這白水鎮,誰他孃的把你當成過異類!”
他知道,他背後有很多人喊他怪人。後來是華千冉衝上去把那些人暴揍了一頓,可他後來才知道,她後背上全是被打出來的血痕。
他也看出來華千冉是真的生氣了,一口牙被她咬得咯咯作響,連話都是從牙縫裡面擠出來的:“以後再敢說這樣的喪氣話,我都把你扔到鍋裡面一鍋燉了!聽懂了沒!”
“嗯,以後再也不犯了。”
見着少年這麼保證下來,華千冉才鬆開手,回身躺在房瓦上呆呆地看着天空和穹頂上的琉璃光芒。
良久以後,恨逍遙忽然聽到她說話了。
“我想吃阿爹做的酒釀圓子了。”
華千冉的孃親江筠是小鎮上數一數二的釀酒師,每次開壇的時候都是香飄數裡,就連他這個不喜飲酒的都聞得暗自吞口水,更別說那些平日裡走南闖北的老酒鬼了。而且不止是這些鏢客和旅人,就連白水鎮本地的居民都會來這裡買酒。每逢這時,江筠都會笑着給鄉親們一人抱上一罈,再順手給個解酒的茶包。
他和華千冉就在院子裡挖酒罈,當時的少女也是一副沒心沒肺的耿直樣子,挖得兩隻手上黑乎乎的全是泥巴也不顧,把那些貼了標籤的酒一罈一罈抱出來,然後笑嘻嘻地等着她阿爹挑出來最好的一罈酒去做酒釀圓子。
華無憂倒總是呵斥她,但看着女兒他也狠不下去心罵,就只能無奈地囑咐恨逍遙幫着照顧好,自己抱着全是泥巴的酒罈子就進去做菜了。
他就在一旁蹲坐着,伸手幫華千冉整理一下頭髮,再把她抓去洗手。華千冉也不炸毛,洗了手就跑去吃飯,坐在桌邊看着他笑,喝高了甚至會抓着他的袖子大喊“小美人當我壓寨夫人我要娶你”之類的話。
“今天白天在軒亭閣你不是吃到了嗎。”
“可是……不是阿爹做出來的那個味道啊?”
華千冉支起半邊身子,有點茫然地看向恨逍遙:“你說,都是花雕陳釀,都是新糯米打出來的,怎麼吃起來就不一樣呢?”
“酒也是,”她搖了搖頭,“再怎麼喝,也沒有阿孃當年釀出來的那種味道。”
“華……”
他被華千冉一把抱住,對方似乎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樣,怔怔地看着他,眼圈忽然就紅了。
“我已經是局中人了,”她開口,“可我到底過得是什麼日子?恨逍遙,我想阿爹阿孃了,可他們回不來了啊?阿爹燒的一手好菜,阿孃的好酒和鍛造術,我都還沒學完,他們怎麼就走了?我選擇了這段人生,可他們爲什麼這麼早就離我而去了?”
“花……千冉,你魔怔了。”
恨逍遙溫聲開口。
“……還是喊我一句花花吧,”她有點發顫,伸手似乎想要推開他,卻最後抓住了他的衣服,“聽你這麼叫我,我纔有一種真實地活在這世上的感覺……你們不是什麼角色,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
恨逍遙已經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了,卻還是依言照做:“花花,你該去休息了。”
女生全身一震,旋即擡眼看向他,伸手就將其推開,再次保持一尺的距離:“睡你馬,我就要當深夜詩人!你要是困你先睡,我保證半夜不唱歌騷擾。”
“修煉的時候注意一下自己的心境。”
恨逍遙見她這幅樣子也不好再多規勸,輕聲說了這麼一句之後便下房準備休息。
“花花……花花……嘿。”
華千冉剛剛鬆口氣,旋即瞳孔猛地放大,看向遠處。
“誰!”
…………
遙遙的鐘樓之上,兩個人影屹立於其上,衣袂翻飛。
冰藍色長髮的男子率先開口:“已經找到了嗎?”
“嗯,”他對面一身書卷氣息的男子擡起眼,露出一雙亮金色的漂亮眸子,“找到了,她留下了個好孩子。”
“能讓你說是個好孩子的人,我倒是有點好奇了。”男子踮起腳,順着那邊的方向看去,不過他除了街頭彙集的碎光以外什麼都沒看到。
“我說,緗帙你不會是關注着所有你在人世的後輩吧?”
“我只關注那些優秀的人留下的血脈,”被叫做“緗帙”的金瞳男子無奈地嘆了口氣,“滄鱗,當年銀骨氏屠殺那些混血兒,逃到人世來的可有不少,我怎麼能一個一個關注過來?”
“……也是。”
交談中止於此,隨即二人的身形便模糊了下去,隨即消失不見。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無人注意到這二人的來去。
…………
葉小星暈乎乎地從街上回來,月光如水,灑在庭院中,其他三人明顯都去睡覺了。他推開門,卻見到自己的桌前站着一個人,手上還握着道慕雪給自己的那根軸杆。
有賊!
他下意識要開口呼喊,卻在對方轉過身來的瞬間愣住。
女子一頭銀白色的長髮月光一般皎潔,身上一襲白衣翩然若仙,眉睫雪白,眼眸卻是無邊海洋一般深邃通透的湛藍色。
隨着她的動作,腳下的影子也跟着微微移動,居然是半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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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不是道家嗎?”
她開口,攜着一股無以言說的威勢,看向葉小星。
這一幕似曾相識,彷彿早已融在他的骨血之中。
“……阿……”
葉小星險些將“阿檀”二字說出來,但他的反應速度何其之快,改口速度更是快到讓人,不,魂都沒反應過來:“啊,請問這位是?”
“嶽江海,”她淡淡地開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是男的。”
“啥?!!?!”
一聲夢想破碎的慘叫,直接將其他三個人全都嚇醒。瞬間,華千冉提着劍衝了出來,恨逍遙則一把推開門,謝長風更是直接,一個招呼就是數十張靈符飄了出來,眼見着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整個小院瞬間充滿了一股殺氣和濃到化不開的硝煙味。
葉小星人傻了,呆呆地看嶽江海推門走了出去。
“等等,你們冷靜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