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黃昏仍殘存着暑氣,知了在大榕樹上歡快和鳴。呂阿四滿頭大汗的趕到家中,見淨塵道人和慈舟大師正自坐在院中納涼閒談,廚房中炊煙裊裊,穆氏尚在張羅晚飯,嬰兒在清淨道人懷裡閉目熟睡,只覺此情此景有一種說不出的溫馨祥和,心中歡喜道:“讓真人和大師久等了,小老兒回來啦。”
淨塵道人招手道:“老呂你回來得正好,有件要事須告知於你。”
呂阿四道:“真人請說。”隨手將肩上的籮筐放下,坐了下來。
淨塵道人輕輕拍了拍懷中的襁褓,道:“這孩子七竅不全,是個瞎子,你嫌棄不嫌棄?”
呂阿四一怔,隨即笑道:“這好好的一個孩兒,怎會是瞎子呢,真人只怕是說笑吧。”
慈舟大師佛法修爲精深,短短兩三個時辰間已是輾轉千里,回來已有小半個時辰,宣了一聲佛號道:“呂施主,淨塵道友所言不虛,這孩兒的雙目確是遭人剜去了。你如不願收養也無妨,交給老衲或淨塵道友也是一般。”
淨塵道人生性詼諧,喜歡說笑,慈舟大師卻穩重正經,況且有句話叫做出家人不打誑語,呂阿四聽得慈舟之言才相信,自己當真撿了個盲嬰。
然而心中雖感遺憾,但並無嫌棄之意,正色道:“無論如何這孩兒都是老天爺對我們老兩口的恩賜,請真人和大師放心,小老兒一定將他好好撫養成人。”
淨塵道人和慈舟聽得均感欣慰,心中疑慮盡去,對望一眼一起含笑點頭,以示嘉許。
淨塵道人道:“好老呂,老道果然沒有看錯你,你這朋友老道交了。這個是我們從木盆裡找出來的,你收着吧。”說着將一串金黃色的小鎖鏈遞給呂阿四。
呂阿四一看,不禁心跳加劇,清淨道人遞過來的乃是一把繫有項鍊的長命鎖,黃金質地,鑄有“多福多壽”的字樣,樣式很是精巧。
猶豫了片刻,方纔接過,起身進屋取了個小木盒出來,將鎖鏈小心翼翼的放了進去,合上蓋子道:“這孩兒還沒有名字,小老兒又無學識,還請真人和大師受累賜名。”
淨塵道人道:“取名之事你既已提過,我與老和尚已然有過思量。名字名字,自然需有名有字。老道心中所思只適合作字,這名便由老和尚來賜吧。”哈哈一笑,低頭望着懷中嬰兒,滿臉慈愛。
慈舟合十道:“阿彌陀佛,老衲一介凡僧,豈敢當這個賜字。老衲思來想去,得了一個‘淳’字爲名……”
淨塵道人聽得搖手打斷道:“不好不好,將來我可不想收個蠢驢做徒弟,這個不好,另換一個另換一個!”
呂阿四聞慈舟取“蠢”字爲名,遂將名與姓連在一起喃喃默唸:“呂蠢,呂蠢,蠢呂,蠢驢,啊喲,慈舟大師怎會給我孩兒取這麼個名字,果然不好,糟糕到家了。”眼巴巴的望着慈舟,也盼他另取高雅之名。
慈舟微笑道:“這個淳非蠢笨之蠢,乃是淳厚之淳。願這孩兒人如其名,長大後心性淳樸,真誠待人,從而得無量福報。”
呂阿四聽完心下釋然,喜笑顏開,連聲道謝。
淨塵道人也點頭道:“既是如此那也還算過得去。我道家修的是混元道法,崇的是大羅仙品,便從中各取一字,字元羅,老呂你看如何?”
呂阿四大喜,脫口道:“姓呂名淳,字元羅,呂淳……呂元羅,多謝大師,多謝真人。”說着向兩人長揖爲禮,不住道謝。
淨塵道人將嬰兒交還呂阿四,正色道:“老呂,老道跟你商量個事兒。”
呂阿四道:“真人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小老兒一定照辦。”
淨塵道人見他滿口答應,心下很是滿意,道:“老道與元羅緣分匪淺,又見他根骨血脈甚佳,便欲收他爲關門弟子,你意下如何?”
呂阿四喜道:“淳兒……元羅,嘿嘿,能拜真人這樣的得道高人爲師,那是他的福分,小老兒豈有不依之理。只是不知我兒拜入真人門下將來能否婚配?”心想無論如何,自家孩兒與道門高人有了這層關係可謂是有百利無一害。
淨塵道人笑道:“我便知你會有此一問,我清虛觀不禁婚配,只是元陽若泄,於修行不利,娶不娶老婆將來由他自決便了。”
呂阿四聽得心下大慰,慈舟面帶微笑向淨塵道人道喜,祝賀他新添如意門生。
淨塵道人收服妖孽,又得如意弟子,當真是喜不自勝,哈哈笑道:“老和尚,這孩兒與你雖然已無師徒之份,但這見面禮總是少不得的。”
慈舟微笑道:“這個自然,老衲與他雖無師徒之緣,卻有方外忘年之份,自當贈以薄禮略表心意。”
呂阿四聽得連連作揖,惶恐道:“真人和大師對小老兒和這孩兒有救命之恩,大恩大德這輩子已難報答,禮物是萬萬不敢再受了。”
淨塵道人佯裝不悅道:“胡扯,老和尚對你有狗屁的救命之恩,對那女妖有救命之恩倒是不假,嘿嘿,這禮物是他不送也得送,你不受也得受。”
呂阿四聞言尷尬一笑,連道:“這叫小老兒如何敢當,二位真是折殺小老兒了。”
慈舟道:“呂施主,你不必推辭。將孩兒交給老衲吧。”
呂阿四不明所以,一臉茫然的將呂元羅交與慈舟。
慈舟隨即席地盤膝而坐,將呂元羅橫放雙膝之上,口宣佛號,伸手入懷取出一方金盒,從中拈出兩顆圓珠,約莫鴿卵大小,晶瑩圓潤,隱隱放光,輕放於呂元羅雙目之上,合掌閉目誦起經來。
呂阿四不識其物,還道是珠寶之屬,受寵若驚,連連作揖。淨塵道人笑而不語,說道:“老呂,老道出來得匆忙,身無長物,沒什麼現成的寶貝送我徒兒,這便去置辦一些,去去就來。”
不等呂阿四答話,淨塵道人已騰身而起,口道:“你將供奉祖先靈位的香案搬到院裡,我有用處。”話音未落人已在數十丈高空,御劍翻越梧桐山而去。
呂阿四隻得依言照辦,吃力的將香案搬到院中,心想既用到香案,必定也要用到香爐、香燭、黃錢等物,只要家裡有的也一併取了出來備用。他腿腳不便,加上年老力衰,籌備這些東西很是疲累,待他準備完畢,慈舟大師已誦完經文睜開眼來。
呂阿四喘息未定,忙跪下磕頭道:“大師送我兒如此貴重的大禮,小老兒感激不盡,請受小老兒三拜。”說完咚咚磕起頭來。
慈舟並不起身,待呂阿四磕完頭,雙手虛託,呂阿四便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彷彿被人雙手托起一般。
慈舟合十道聲阿彌陀佛,右手伸到呂元羅頭上,掌心向下來回虛撫,與此同時口中唸誦經文,經文拗口難懂,周而復始。呂元羅臉上登時被一層若有若無的五彩光暈籠罩。過了一炷香時分,呂元羅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慈舟大師臉露喜色,緩緩收回手掌,吐出了一口長氣。呂阿四心疼孩兒,忙上前哄呂元羅,只見兩顆圓珠此時已然嵌入了呂元羅眼眶之中,嚴絲合縫,便如這珠子不是由外嵌入而是自內而生一般,不由得又驚又喜。
慈舟起身將呂元羅交還呂阿四,合十道:“老衲不忍這孩兒終生目不視物,遂以佛門神通施爲,以助他日後雙目得見光明。此乃我寺中慧目神僧圓寂後所留舍利,由神僧雙目所化,恰巧對症,佛法無邊,當可讓淳兒滋生雙目得見光明。”
呂阿四聞言欣喜萬分,這禮物又比珠寶金銀貴重百倍,感激涕零,連聲道謝。
呂元羅大哭不止,異物入體一番痛楚自然是免不了的,慈舟道:“日後當多給淳兒服食滋補之物,待得血脈經絡與舍利相互感化融爲一體之時,便是淳兒得見光明之日。”
呂阿四謹記在心,問道:“敢問大師,我兒何時才能夠看得見?”恨不得呂元羅立時便睜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來。
慈舟微微一笑,道:“廣結善緣,勤種福田,自然得無量福報,時候到了自然也就看見了,莫要心急,耐心等待便是。”
呂阿四點了點頭,若有所思,正待泡茶留他寬坐,卻聽他道:“呂施主,老衲還有要事要辦,這便要告辭了。待有閒暇老衲再來探望,阿彌陀佛。”
呂阿四忙道:“大師,飯菜已經做好,您好歹吃過晚飯再走啊。”
慈舟擺了擺手道:“呂施主不必見外,今日相識緣法不淺,改日再來叨擾不遲。”說罷僧衣飄飄出門而去,呂阿四追出門來卻已無影無蹤,想是施展神通去得遠了。
呂阿四回入院中,坐在香案旁,心中激動不已,一面哄呂元羅一面等待淨塵道人。
當太陽的最後一抹餘暉隱去,呂阿四忽聞空中有人道:“老呂,快焚香五炷,我們準備起壇作法!”擡頭一看正是清淨道人回來了。
呂阿四依言喚出穆氏將呂元羅交給她,隨後點燃籤香。淨塵道人躍落院中,寶劍凌空懸浮,並不歸鞘。
此時淨塵道人身上多了一個黃布包袱,只見他先是取出墨盒、毛筆、符紙等物並排放在香案之上,隨後取出五面小令旗插在香爐之中,說道:“老呂,你到門口守着不要讓外人進來擾我作法。”
一抖包袱,叮叮噹噹的掉出一堆金屬器物,暮色下光輝燦爛,乃是真金白銀打造無疑,細一看乃是兩隻小巧金盃,五隻精緻銀碗。呂阿四何曾見過這許多金銀器物,不由得心中怦怦亂跳。
先前慈舟大師施展佛法神通,已然補過了呂元羅雙目缺失之憾,呂阿四心想這些金銀已足夠將呂元羅撫養長大,可謂是萬分實惠,心下很是高興,抱起孩子出了門守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