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舟看似木訥,實則大智若愚,行事有度,既已保得女妖性命,自不會非要苛求帶回度化。朝老道士點了點頭,又向呂阿四合十道:“告辭了,施主。”
呂阿四爲人熱情,一臉真誠地道:“大師莫急着走,二位爲了不讓這女妖害我們連夜趕來此地,這番好意我們漁家村上下感激不盡。二位一路勞苦,便請到我家歇息片刻吧。粗茶淡飯,也是老兒的一片心意。”
慈舟望了一眼呂阿四懷中的嬰兒,宣了一聲佛號,合十道:“既然施主如此好客,那麼老衲便恭敬不如從命了,便到施主家中討一碗齋飯吃吧。”說到齋飯一隻手不禁摸了摸肚腹,臉現尷尬之色。他連夜從雞足山趕來,其間一刻也未曾停歇,想必早已餓了。
呂阿四大喜,連聲道:“好說好說,大師肯到我家用飯那是小老兒的榮幸。”
老道士腹中也不禁咕嚕一聲響,乾笑道:“這女妖是因爲逃到此處被我重創,才停留在了江中,倒不是存心想在此作惡。哈哈,正巧老道也餓了,那麼咱們也就不客氣了。”說着從懷裡摸出一個刻有太極圖案的小葫蘆,拔開塞子,口部對着大蛇唸了幾句咒語。
只聽呼呼風響,小指粗細的葫蘆口銀光四射,大蛇身形越縮越小,登時被吸入了葫蘆之中。
呂阿四不禁又再瞠目結舌,這麼小的葫蘆竟然能裝得下十餘丈長水桶粗細的大蛇,可謂是神奇之極難以置信了。
聽得這兩位高人異士均願到家中盤桓,心中大喜,將嬰兒放回木盆,雙手代槳便往回劃。嬰兒一離開呂阿四的懷抱,便又開始放聲哭啼。
船行緩慢,老道士和慈舟一起蹲下身來哄那嬰兒,拉着他的小手不住逗弄,神色間滿是憐愛之意。細細端詳了一陣,不約而同的問起嬰兒的來歷,呂阿四便將經過如實說了。
兩人聽得皆道是緣分,神色間的歡喜之意並不比呂阿四少,說話之時雙眼不離嬰兒,目光慈善而異樣……
連兩位高人都道自己撿到這棄嬰乃是天意,呂阿四心中更是歡喜無限,興高采烈向兩人通了姓名。慈舟此前已自報法號,而老道士卻至今未曾透露,遂又請教老道士名號。
老道士也不隱瞞,道:“老道淨塵子,在永昌郡雲峰山清虛觀修行。雖然道號中有個淨字,六根卻不怎麼淨,我是酒也喝肉也吃,光吃素齋是不幹的。至於塵嘛就更不淨了,老道時常下山遊歷,可謂滿面塵灰,風塵僕僕。”說完哈哈大笑。
慈舟和呂阿四聽他說得詼諧都不禁莞爾。這一僧一道雖皆是身懷異能的高人,但一個詼諧一個慈善,都很是平易近人。
呂阿四道:“家裡有雞有魚,小老兒讓我那老婆子做就是了,真人儘管放心。”說到這裡眉頭微微一皺,望了一眼村落最高處大樹下的一個小院。
此時只聽人聲嘈雜,漁民們三三兩的扛着漁網、魚叉等物準備出江打魚,奇怪的是都聚集在岸上,手中拿着魚叉、魚竿、木棒之類的器具在虛空擊打,人人神色驚惶,口中大呼小叫,呂阿四心中大奇,暗道:“今日所遇之事真是離奇古怪,一個個爲何作此瘋癲之行。”
慈舟見狀微笑道:“淨塵真人大名老衲早有耳聞,今日有緣得見,果然道法玄妙,非同等閒。這孽畜已然被你收服,這用來圍困它的法術也該收了吧。”他心裡始終覺得淨塵道人對待蛇妖頗爲嚴厲,缺乏慈悲之心,因此只稱贊他法力高強,並無其他稱道之辭。
淨塵道人這纔想起,自己用來圍困蛇妖的禁錮尚未撤去,這由符咒生成的圈子便如一道無形的屏障,效力一經生成,尋常生靈出入均不可得。慈舟修爲高深,自又另當別論。嘿嘿一笑,微微稽首說道:“你慈舟大師的大名老道也聽說過,失敬失敬。你能輕易入得我的伏魔圈來,果然有些本事,有機會你我再好好切磋切磋。”說着口中唸咒,禁錮立時消弭。
忽然又咦了一聲,一把抓住呂阿四的肩頭道:“你是怎麼進來的,難不成你也有慈舟老和尚這般修爲,不可能不可能,奇怪奇怪,當真奇怪。”臉上滿是疑惑之色。
呂阿四一愕,心念急轉,隨即會意道:“真人太擡舉小老兒了,小老兒哪裡有這樣的本事。”擡手指了指上游裡許處的一處蘆葦蕩,又道:“小老兒在那邊的沙地裡種了些瓜,這段日子差不多開始熟了,偷瓜的畜生又多,因此夜裡便睡在瓜地裡照看……”
未及說完淨塵道人已接口道:“原來你本來就被圍在了伏魔圈中,而不是自己進來的。那麼你夜裡聽到什麼動靜沒有?”想明瞭原委,心中立時釋然。
呂阿四連連點頭,復又搖頭道:“小老兒昨夜心裡煩悶,多喝了幾盅酒,睡得很死,什麼也不知道。要是知道有個蛇精逃到了這裡,哪還敢出江打魚。”
淨塵道人笑道:“你倒是個老實人。還好這妖精知道老道我就在左近,心存忌憚,不敢太過招搖,否則悄悄將你吞了你都不知道。”
呂阿四一聽凜然心驚,暗呼好險,又長揖道:“真人的大恩大德,小老兒一定永記在心。”
淨塵道人擺手道:“因我而起自當由我而終,天意天意,咱們的緣分算是就此結下了。”望着岸上奇道:“我的符咒明明已經消除,怎的還有一道?”凝目一看,岸上還有一道筆直的金光顯現,漁民們仍是在虛空擊打,無法上前半步。
慈舟一拍腦門道:“那是老衲所爲,道友不提醒老衲倒給忘記了,實在慚愧。”原來他怕清淨道人施展五雷正法之時傷及無辜漁民,又在禁錮外加了一道防護金光,防止漁民誤入雷池。口中唸了幾句經文,金光立時消失。
淨塵道人暗自好笑道:“這慈舟和尚法力不低記性卻差,當真是老糊塗了。”
一衆漁民察覺阻礙消失,七嘴八舌的議論了一陣,才大着膽子成羣結隊慢慢往前走,一面走一面揮動着手中的器具,兀自心有餘悸。呂阿四的小船靠岸,數十條小船也紛紛下水,漁歌聲此起彼和漸漸響起。衆人雖大感邪門,卻也猜不到是這一僧一道兩位高人所爲。
衆人見了呂阿四等人紛紛出聲招呼,有的稱他爲四伯,有的叫他四哥,也有的直呼其名,不一而足。見清淨道人和慈舟面生,且裝束怪異,不禁多看了幾眼。
上了岸,呂阿四將小船系在江邊的一根木樁上,背起魚簍,彎腰要端木盆,清淨道人道:“這孩子生得可愛,我來幫你抱吧。”說着連盆端了起來。
呂阿四高興的在前面帶路,只見他步履蹣跚,走起路來左高右低,深一腳淺一腳,兩人才知他是個瘸子。
漁家村得地勢之利,魚米豐足,居民生活富庶,只見人煙稠密,好大一片村莊,房舍建築大都是三坊一壁、四合五天井的格局,頗顯富足之象。一路路過數座朱門大院,但呂阿四均未停留,徑直向高處行去,可謂是“過盡千帆皆不是”。
出了莊爬上一個小小的斜坡,坡頭有一株枝繁葉茂的大榕樹,地勢稍平,樹下有兩間橫豎相接的瓦屋。正面一間較大,側面一間較小,都很是破舊。四周用籬笆圍成一個小院,院中栽着不少花木,有幾叢正自開花,紅花綠葉相映成趣,倒也清新雅緻。
呂阿四到了柴門前駐足道:“這就是小老兒的家了,家裡窮,還望真人和大法師不要嫌棄。”說完搔了搔花白的頭髮,神色間頗有些窘迫之態。
慈舟微微一笑,口宣佛號道:“世間萬物皆爲化相,心安樂處便是身安樂處,豪宅陋室都是一般。”
淨塵道人也大大咧咧的道:“不打緊不打緊,只要有肉吃有酒喝就成,反正我也不在此長住。”說完又哈哈一笑。
對於慈舟所說的偈語呂阿四一知半解,但已從清淨道人的玩笑之言中聽出他並無嫌棄之心,喜道:“二位快快請進。”隨即推門高聲道:“老婆子,家裡來貴客了,快起來燒水泡茶。”
院中並無應答,卻傳出忽律律的一聲馬嘶。
院中地面由青石鋪成,很是潔淨,當中擺着兩個木架,架子上各支着兩層簸箕,裡面稀稀疏疏的晾着一些小魚小蝦。側面的瓦屋是一間馬廄,裡面拴着一匹白馬,瘦骨嶙峋,雙目渾濁,肚腹卻圓鼓鼓的,似乎吃得很飽,體態頗有些怪異。
呂阿四將魚簍放在正屋的房檐下,又大聲道:“老婆子,快些出來招呼客人,快些!”
只聽吱呀一聲左側的房門打開,出來一個身形佝僂的老婦,顫顫巍巍,不住咳嗽,見呂阿四回來臉露喜色,伸手連指院中的矮凳示意慈舟和清淨道人坐。
呂阿四道:“老婆子是個啞巴,不會說話,兩位不要見怪。”
慈舟合十爲禮,道了聲:“多謝。”斂衣坐下。淨塵道人放下手中的木盆,打了個稽首,道:“老呂,既然女主人抱病,就有勞你下廚做飯吧,老道我實在是餓了。”
呂阿四高興地連聲稱是,連比帶劃地向老伴道:“我打魚時撿了個孩子,以後咱倆就有孩子啦。”說着指了指地上的木盆。
老婦聽得大喜過望,快步走過來抱起盆中的嬰兒,在院中來回踱步,口中咿咿呀呀的,顯得興奮之極。
那嬰兒不知是先前哭的累了還是對老婦別有好感,居然並不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