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京兆尹衙門的差役,去梧桐苑查看失火案件,肅王被老夫人母子三人熱情招待時,趙靈姝與她娘終於用完了早膳。
他們也沒有離席,因爲小胖丫此刻正坐在桌旁大吃二喝。
小胖丫也不想如此失禮的,可她一大早就過來了,連早膳還沒來得及用。她和姝姝和嬸嬸又這麼熟了,兩人邀請她坐下用膳,她也想不到有什麼好推辭的,於是,就這麼坦然的坐下一起吃飯了。
小胖丫是個嘴甜的,邊吃邊將桌上的食物都誇了一遍。
她胃口還特別好,輕輕鬆鬆用了兩碗粥,還吃了不少燒麥、灌湯包和小菜,若不是常慧心在旁邊攔着,她還想將最後兩個椒鹽花捲也吃吃掉。
幾人終於離桌,小胖丫圍着院子繞圈消食,順便光明正大的欣賞她嬸嬸的住處。
她正好奇的四處觀看,孫嫂子回來了。
孫嫂子與京兆尹衙門的人走了個碰面,知道大姑娘院子失火的事情,京兆尹已經受理,他們就沒有再去告狀。她和孫大柱去了別處,處理完事情就回來了。
孫嫂子對兩位主子行禮,“夫人,姑娘,奴婢不負所托。”
常慧心點點頭,看向了女兒,趙靈姝就說,“既然院子已經安排人清理了,咱們這就搬吧。早點搬早點安心,省的一不留神再讓人把我們燒了。”
常慧心摸摸女兒被燒焦的頭髮,心中一陣憐惜。
姝姝來回在火門處鑽了幾趟,頭上的髮絲不可避免的燒焦了許多。
還是妝娘手巧,剪去了燒焦的頭髮後,又將略短的髮絲整個梳進發髻裡,這纔看不出異樣來。
可想到女兒被剪了滿地的碎髮,常慧心依舊心痛。
她拉着女兒,“咱們這就搬出去,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兩人下了命令,孫嫂一臉振奮的忙碌去了。
也就這一瞬間,院子裡消失的丫鬟突然都冒了頭。
他們將一個個收拾好的箱籠擡出來,不過一會兒功夫,半個院子就被佔滿了。
不僅有箱子,梳妝鏡,甚至連屏風與美人椅都被擡了出來,這,這是要做什麼?
小胖丫顧不上欣賞院子裡的美景,三兩步竄了過來。
“嬸嬸,姝姝姐姐,你們這是要……”
常慧心不好說要和離,趙靈姝卻沒什麼忌諱。
“這還看不出來麼?我娘不打算和我爹過了。我們這就準備搬出去。胖丫,你以後要竄門可別來這裡尋我了。”
“不,不過了是什麼意思?是要和離麼?”
小胖丫小小的腦袋中,有大大的震驚。
嬸嬸竟然要和昌順侯和離?
雖然昨天在翠茗茶樓,知道昌順侯養外室後,她就對昌順侯厭惡起來。但侯府已然有了三個妾室,就是再多一個外室,好像也沒什麼。
問題還是出在那“連翹”身上。
小胖丫回府後,問他爹打聽連翹的出身來歷,連翹與她常嬸嬸又有什麼過節。可他爹不讓她小孩兒家操心大人的事兒,更不肯說別人家的隱私。
她派出飛羽去探聽,飛羽只說兩人表面上無來往,既然有齟齬,那怕是在閨中結下的仇怨。
要查探兩人在閨中的矛盾,就要派人往蘄州去。一來一回最起碼要耽擱一個月時間,委實不划算。況且無緣無故探聽別人家的私事兒,確實有違淑女之道。
她被飛羽和金嬤嬤聯手講了一通大道理,只能不情願的打消了暗查的計劃。
可她再是沒想到,就因爲一個連翹,就鬧得嬸嬸與昌順侯和離。
小胖丫將趙靈姝拉到一邊來,“姐姐,是因爲昨天那個連翹麼?如果是因爲她,我讓我爹將她送的遠遠的,保證不會讓她回來繼續和昌順侯……”
小胖丫紅了臉,後邊的話說不出來。
趙靈姝聞言拍了拍她的腦袋瓜,“有連翹的原因,但她不是主要原因。我爹和我娘,算了,跟你說你也聽不懂。反正你只要記住,當一個男人讓你頻頻失望時,就不要再對他抱有期待了。這時候及時止順才能上策……算了,我和你說這些幹麼,有肅王在,以後你夫君敢胡來纔是活膩了。”
趙靈姝讓小胖丫旁邊玩去,“我和我娘忙着覈對東西,這會兒沒空管你。等忙過這兩天,我請你去我們的新家吃飯。”
也就在梧桐苑熱熱鬧鬧的時候,門外有許多看熱鬧的丫鬟婆子圍了過來。
“夫人這是要做什麼,怎麼把屋裡的擺件都搬出來了?難道是趁着日頭好,想暴曬驅蟲?”
“驅什麼蟲?你難道沒看出來,搬到院子外的,都是夫人的嫁妝。壞了,夫人不會是想着離府吧?”
“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說,夫人要和離?”
事情大條了,丫鬟婆子們四處奔走,將消息傳的府裡衆人皆知。
松鶴園中,老夫人母子三人,正在熱情招待肅王。
肅王面色寡淡,委實不好接觸。今日又不知什麼緣故,眼角眉梢都是銳利之色,看的人心生惶恐。
趙伯耕與趙仲樵俱都夾緊了尾巴,委婉奉承,可肅王像是沒聽到他們的話,只不緊不慢的喝茶。
氣氛壓抑極了,趙仲樵與大哥使眼色,你倒是機靈些,選些肅王喜歡的話題來聊。總說些朝堂之事,那個愛聽?肅王好不容易歇息幾日,且讓他淨淨腦子吧,說些肅王在戰場上的英偉事蹟,難道不比說些朝堂政令強麼?
趙伯耕沒看見二弟的眼色,他此時心亂如麻,冷汗狂流。
不知何故,肅王看他的眼神尤其意味深長。那眼神中,更是多有銳利探究之色。像是要把他剖開來,仔細將他研究透似的。
那種滿是壓迫的視線,讓趙伯耕心虛氣短,無端端就矮了身子,連腰都挺不起來。
就在這種懾人的靜寂中,外邊傳來風吹草動,讓人心慌意亂。
老夫人忍不住朝外邊喊了聲,“沒規矩,貴客上門,你們在外邊吵嚷什麼。再敢目無主子,把你們所有人都拉出去打板子。”
桑姑姑被衆人推進了屋裡,藉由添茶的空擋,她湊到老夫人耳邊,要將新得來的消息告訴老夫人。
無奈肅王在此時看過來,老夫人心一抖,忙訓斥桑姑姑說,“有什麼事兒,直說就是。肅王不是外人,我們府裡也沒那見不得人的事兒,有什麼事兒你只管直說。”
“是,是……”
“你這奴婢,往日裡笨嘴拙舌,我且寬恕於你。今日你連個話都不會傳了,怎麼,你是不想在我身邊伺候了不成?”
“是丫鬟們傳來閒話,說大夫人讓人將嫁妝全都理出來了,大夫人要和離。”
老夫人愣了一下,猛的拍了一下桌子,“荒唐!”
趙伯耕心一跳,隨即又一靜,“娘別急,常氏不過鬧着玩罷了。她是知道了我……總歸您別擔心,她就是以此逼我做決斷。我回頭好好說說她,此事就過去了。”
老夫人不依不饒,還想唾罵兩聲。
要她說,常氏這個媳婦她也很煩了,她要離府她求之不得。
但不是和離,必須得是休棄!
她不允許常氏帶走府裡任何東西,哪怕是她的嫁妝也不行。
老夫人一臉憤憤,卻不好再說什麼。
家醜不外揚。
況且肅王在此,他身負皇命,再把這事兒傳到宮裡去,他們丟不起這個人。
沒人對此做出什麼指示,桑姑姑便也垂首退了出去。
等到外邊,一衆丫鬟婆子圍上來,“老夫人怎麼說,是不是讓咱們先去攔一欄?”
“是人和東西一起攔,還是隻攔東西不攔人?”
“攔什麼啊,大姑娘在跟前,咱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纔敢過去耍威風。”
一人一語,衆人說的熱火朝天。
好在都還記着府裡有貴客,都不敢大聲喧譁,便都咬着耳朵發出氣聲問話。
桑姑姑等衆人都說完了,纔開口道:“老夫人什麼都沒說,咱們只當不知道這事兒,不去管就是。”
現場一靜,隨即又是紛紛發言。
“不去管?”
“這要是大夫人來真的怎麼辦?”
“我覺得這事兒真不了,大夫人只要不是糊塗到家,就不可能與侯爺和離。她此舉應該就是嚇唬侯爺和老夫人的,至於爲了什麼,你們都知道吧?”
“知道,直到,不就是爲了讓老夫人與二房儘快還錢還東西。”
“說不定還想讓侯爺儘快給她找出放火的兇手?”
“唉,可真是,若是侯爺一直不理會,夫人沒臺階下,這可如何是好?”
“別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衆人議論紛紛,都覺得常慧心這一招不太高明。
唯有桑姑姑,找了個僻靜的地兒呆着,眸中卻都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難道就她自己覺得,夫人這並不是鬧着玩,而是來真的?
可惜她只是一個下人,說話沒份量,她說出去的話也沒幾個人聽。
再來,這侯府真是什麼好地方麼?
大夫人留在侯府繼續過日子,真就比和離好麼?
桑姑姑心中思緒萬千,她將所有心思都壓在心底,對外邊的紛紛擾擾,不置一詞。
*
常慧心院子裡的東西,從一大早就開始整理。
但因爲住了十多年,東西委實多,打眼看去,到處都是生活的痕跡,要收拾起來真就非常麻煩。
常慧心是打定了主意,此番離去再不回來的,所以便將所有東西都帶走,一件也不準備留下。
東西將要收拾好時,西苑的幾個姨娘聞訊趕來了。
他們等閒不往這處來,因爲常慧心雖然是個慈和的主母,可實在不喜歡他們。
又因爲大姑娘脾性陰晴不定,一個不慎就要得到大姑娘的冷眼,吃了兩次虧,他們都乖覺了,無事從不主動湊到跟前礙眼,只當自己的是隱形人。
可眼下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他們那還能坐得住?
後院的三個妾室,都不關心火災的事情,他們主要還是不想常慧心離開府裡。
常慧心這個主母雖然不喜歡他們,但她掌家卻公允公正,從來沒有苛待過他們。
這若是她與昌順侯和離,侯爺再娶個厲害的進來,他們日子還能像現在這麼順心麼?
三個姨娘一起到了薔薇苑,另外兩個將巧娘推出來,讓她開口說話。
巧娘口舌靈巧,最是能言善語,可面對着沉默的夫人,此時她也不知該如何說話是好。
最後,她選擇從最保險的話題下手。
“聽說您昨晚與大姑娘一道住在梧桐苑……”
常慧心說,“寒暄的話就不用說了,你知道的,我並不想聽你說話。”
巧孃的臉色當即就白了,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夫人,奴婢知道錯了。奴婢被豬油蒙了心,做出了背主的事兒,可奴婢已經受到懲罰了。”
常慧心不應聲,也不看巧娘,她擡眸看向正讓丫鬟們小心安置她妝奩的女兒。
巧娘所謂的懲罰,是她曾經流了一個孩子。
可那還不是她自己作的麼?
若不是她擔心被趙伯耕冷待,又暗地裡想與她較勁,懷着孕還任由趙伯耕折騰,那孩子原本是可以平安生下來的。
就因爲她心氣不平,因爲她想壓她這主母一頭,她做的過了,直接害了自己的孩兒。
流產這件事,是巧孃的報應。可那個孩兒,可惜了……
巧娘嚶嚶哭了一通,見常慧心無動於衷,她心裡暗恨不已。
就因爲她出身不高,從小就得在姑娘身邊做狗。
可她是個人,她不想一直當狗,她爲自己打算有什麼錯?反正侯爺遲早是要納妾的,納了她不比納了外邊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強?
若夫人明智,就該主動將她推給侯爺,而不是對她的心意視而不見,逼得她不得不主動行那勾引之事,落下這洗不掉的罵名。
巧娘委屈壞了,也確實是恨毒了常慧心。
她此時突然不想勸她了。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常慧心既然想和離,她就說動侯爺成全她。出了府,沒了侯府依仗,也沒那誥命的身份,她就成了一個普通的下堂婦,到時候,且該輪到她被磋磨了。
況且,指不定夫人走後,她能更進一步呢?
巧娘鬼迷心竅,膽子突然大了起來。
她做完最後一段戲,“您要走,奴婢也不好留。奴婢給您磕個頭,算是全了咱們這段主僕情分。今後再見只作不識,萬望夫人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