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大概一刻鐘時間。
下馬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滿府的素幡隨風飄揚,府裡的哭聲斷斷續續傳來。
範鍔心裡暗爽。
接過龔鳴遞過來的禮盒走上臺階。
他裝模作樣走到門口,詫異的詢問:“本官有事找秦大人商議,府上這是怎麼了?”
門房認識範鍔,眼眶通紅,聲音哽咽回道:“是我們大人,他突發疾病,郎中也束手無策,已經去了!”
“啊……”
範鍔吃驚,“怎麼會這樣!這也太突然了。”
另一個頭稍微高些士兵沉痛出聲:“範大人要進去弔唁嗎?”
“本來是找秦大人商議要事,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我自然是要弔唁一二的,帶路。”
高士兵領着範鍔進去。
繞過照壁,入目一片白,能看見正廳正中間停着一口黑漆棺木,尚未蓋棺。
還真死了?
範鍔按捺住心中欣喜,先給跟在身後的龔鳴使了個眼色,才提步往臨時佈置的靈堂去。
秦夫人一身重孝,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被心腹丫鬟扶着,見到範鍔也只是微微點頭,就別過臉去靠在丫鬟肩膀上。
範鍔面露沉痛之色。
從老管家手裡接過香:“真是世事無常,前幾日我們還共商漕運大計,沒想到今日就.”
他沒有注意到,老管家給香的時候,往旁邊側了側身子。
三拜後,將香插好。
他上前一步,看向棺內。
秦放身着官服,臉色灰敗,雙目緊閉,直挺挺躺在其中,胸口毫無起伏,雙手交疊置於腹上。
看着,就是中毒暴斃之相。
可他們未曾懷疑,還只是覺得秦放是中風病故。
尊使的毒確實好用。
他瞥了眼,快速收回。
走到秦夫人身邊:“夫人節哀,秦大人泉下有知定不願見您如此傷懷。有什麼事,您只管吩咐,下官能幫忙的一定義不容辭。”
範鍔聲音哽咽。
將痛惜演的恰到好處。
秦夫人袍子下的手緊攥着。
這個範鍔,歹毒至斯,沒想到演技也是一流。
若不是已經知曉內情,又有誰會懷疑,他如此大膽,敢毒害上司。
張氏聲音嘶啞:“範大人有心了。
我家大人去的突然,府中諸事繁雜,恕妾身不能招待了!”
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範鍔心中冷笑,面色卻是一副沉痛模樣:“理解!理解!發生這樣的事,大家都不想。萬望夫人保重身體!”
龔鳴方纔趁着機會去找暗線接頭,現在還沒回來。
所以範鍔從靈堂出來後,沒有急着出府,而是讓人帶他去了趟茅廁。
在裡面呆了一刻鐘,直到龔鳴找來,才一起出府。
走出靈堂,夜風一吹。
範鍔只覺得渾身舒泰,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怎麼樣,人找到了?”
龔鳴點頭:“那人說秦放發病後,秦川立刻就派人去請郎中。”
“先來的那個郎中說是中風,秦川不信,又讓人去將城中有名的郎中都請了來。
不過還是回天乏術。”
範鍔點頭。
這麼說,秦放是真死了。
秦放一死,最大的威脅解除了!
至於趙啓澤,
他就是個跳樑小醜!
沒了秦放,看他們還能翻出什麼浪花!
這件事不用尊使出手,他也照樣將危機渡過去了。
他此刻心情很好,下意識地擡手,去摸腰間懸掛的那個錦囊。
裡面裝着他的書房鑰匙。
他時時刻刻都貼身放着,也三五不時的摸一摸確認它是否還在。
因這是他最大的倚仗!
然而,指尖觸及腰間,卻摸了個空!
範鍔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
鑰匙!!!
他猛地低頭看向腰間。
那個用金線繫着,從不離身的錦囊,不見了!
冷汗“唰”一下冒出來。
他迅速回想,從自己府上出來,這一路,方纔在靈堂上,而後出來,一連串的細節。
好似並無旁人近身。
那錦囊到底什麼時候丟的,竟是不能確認!
他看向龔鳴:“方纔你在秦府,可有察覺到什麼不對勁?”
龔鳴回想了下,搖頭:“並無不妥,回來的時候,屬下還趁機朝秦放的棺木探查了一番,的確已經沒有生氣。”
“我的意思是,府上有沒有和你一樣的修煉之人?”
龔鳴小聲道,“屬下不敢確定,但以我現在的修爲,是沒有察覺到不尋常之處。”
範鍔眯了眯眼,“那若是修爲比你高的呢?
你可能察覺到?”
“這,這個!”
龔鳴擦汗:“除非高出許多,不然不可能做到悄無聲息。”
就在這時,秦府突然有金之靈氣波動。
龔鳴瞬間變了臉色:“秦府,果然有修士,不過那人的修爲與我不相上下,屬下尚且能應付。”
鑰匙至關重要。
必須立刻拿回來。
範鍔正愁以什麼理由返回秦府,查找丟失的錦囊。
沒想到這個時候秦川出來了。
“範大人,留步。”
範鍔被秦川叫住,心頭猛地一跳。
強自鎮定轉身,臉上已經帶着恰到好處悲慼:“秦統領,還有何事?”
千萬別告訴他,是秦放沒死透。
秦川大步流星走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憤怒:“範大人,我家大人…去得不明不白!”
他一把攥住範鍔的胳膊,力道之大,讓範鍔這個文官差點痛呼出聲。
死手,快放開。
要斷了!
“秦統領,你這是做什麼?”
範鍔掙扎了一下,沒掙開。
“做什麼?”
秦川等瞪着佈滿血絲的眼睛,聲音帶着壓抑的狂怒,“大人昨日還精神奕奕,怎麼今日就突然中風暴斃?
這世上,哪裡會有這麼巧合的事?”
“要說大人最近與誰有怨,那就只有跟範大人你了!範鍔,你敢說此事與你無關?”
他這一吼,聲音不小。
令府內外一些僕役和附近尚未歸家的百姓就都看了過來,眼神驚疑不定。
範鍔心中暗罵秦川粗鄙無狀。
卻不得不做出又驚又怒的表情:“秦統領!你休要血口噴人!
秦大人不幸病逝,本官也痛心疾首,你怎能因我與大人偶爾政見上的不合,就污衊本官,大人是知州,本官的上司,我是有幾顆腦袋,敢做這等事!”
秦川心中冷笑間,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範鍔實在忍不住了,
直呼:“痛!痛!痛!放手……”
“我家大人正當壯年,平日習武強身,怎會輕易中風?定是你見我家大人捉住你的把柄,便暗中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今日你若不給我一個交代,休想離開秦府!”
直到範鍔呼痛。
身後的龔鳴才終於反應過來,上前低喝:“秦統領,放開範大人,休得無禮!”
“你算什麼東西?!”
秦川猛地轉頭,目光鎖住龔鳴,“一個來歷不明的隨從,也敢在知州大人的親兵統領前大呼小叫?”
親兵統領本身並無品階。
可秦川在廂軍中,也擔任兵馬監押,是正兒八經的八品官階。
便是縣令見了,也是需要行禮。
龔鳴的確是僭越了。
可特麼的,剛纔是誰在範大人面前大呼小叫的?
他又算個什麼東西?
然而,當秦川身上的煞氣毫不掩飾的壓過來,他的氣息竟然微微一滯。
竟是被震得後退了小半步,臉色微變。
龔鳴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凡人統領,竟能影響到他這個煉氣期修士的心神!
範鍔疼得齜牙咧嘴,心中更是焦急萬分。
鑰匙丟了!
秦川這個莽夫又在這裡糾纏!
他現在,只想立刻脫身回府確認密室情況!
若沒有動過的痕跡,便說明他的鑰匙是意外丟的,還有補救的機會。
“秦川,你悲痛過度,本官不與你計較!”
範鍔忍着劇痛,色厲內荏喝道,“但你若再不放手,休怪本官上奏朝廷,告你一個咆哮靈堂,污衊上官之罪。
放開!”
秦川死死盯着範鍔,只要想到他家大人那個樣子,若不是陸娘子及時出手,就真的被他得逞。
他就恨不得將人生吞活剝。
這一刻完全情真意切,不帶一點表演。
僵持了足足十幾息,秦川才猛地一甩手,將範鍔推得一個趔趄:“滾!
帶着你的假仁假義,給我滾!”
“我家大人泉下有知,定不會放過爾等奸佞小人!”
範鍔被推得狼狽,龔鳴連忙扶住。
罵了聲粗鄙,顧不得整理儀容,趕緊上馬。
他現在要立刻馬上回府。
看着範鍔倉皇離去的背影,秦川臉上悲痛憤怒的表情瞬間收斂。
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範老賊,我們一定會抓住你的把柄,將你繩之以法。
回府的路上,範鍔還在想。
他的錦囊是在什麼時候不見的。
思來想去,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全神貫注看向棺內時……
秦放終於死了。
那個時候,他心潮澎湃,放鬆了警惕。
龔鳴又不在身邊,若有個有修士悄無聲息的靠近他,取走身上的鑰匙,不是不可能。
方纔龔鳴不是說感受到了府內有金靈根的修士麼。
“籲……”
範鍔剛騎馬到正街,想到此突然勒住繮繩。
“大人?怎麼了?”
剛纔不是還火急火燎的說要回府?
怎麼又停下了?
“你能不能現在聯繫到尊使?”
龔鳴道:“只靠符籙聯繫的話,除非尊使就在餘杭郡。”
範鍔白了眼龔鳴。
後者悻悻閉嘴。
“我聯繫尊使的錦囊丟了,有可能落在秦府,你現在跟我回去一趟。”
就這樣,兩人騎馬折回秦府。
“方纔發現,本官的荷包落在府中,勞煩你們找一找。”
門房應聲,“不知範大人的荷包是什麼樣式的?”
“黛青,繡着木槿花。”
門房點頭,進去尋找。
一刻鐘過去,還不見人出來。
範鍔已經有些着急了。
好在不一會,秦川出來了,但語氣頗爲不善:“方纔下官讓人去找了一圈,沒看到大人說的這個荷包。大人想一想,是不是落在別處了!”
範鍔擰眉,沒作聲。
秦川冷哼:“範大人不會覺得,偌大的秦府會昧下範大人的荷包吧?”
“本官怎麼會這麼想,既如此,那告辭。”
秦川很是不客氣的哼了一聲,轉頭進去。
範鍔眯了眯眼,看秦川的樣子,不像是演的,可裝鑰匙的錦囊不見了,總歸是心裡不踏實。
“快速回府。”
翻身上馬後,範鍔冷聲開口。
另一邊,在範鍔祭拜的時候拿到鑰匙的陸逢時以最快的速度來到範府。
她熟門熟路地避開巡邏和暗哨,再次來到書房外。
確認安全,閃身進入。
迅速找到書架後的機關鎖孔。
那枚從錦囊中取出的鑰匙造型古樸,入手冰涼,看不出什麼材質,上面刻着的是一個骷髏頭。
眼睛裡還嵌着兩顆極細小的綠寶石。
光是看着這把鑰匙,就覺得不適。
但與其說它是鑰匙,不如說它更像是一塊令牌。
陸逢時將其插入鎖孔,輕輕一扭。
“咔嗒。”
一聲輕微的機括聲響起,沉重的書架無聲地想側面滑開,露出後面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暗門。
門內幽暗,透出陰冷的氣息。
還有一股與古墓主室十分相似的陰煞之氣源源不斷的從裡面涌出。
而她胸前的玄陰珠,也隱隱在震顫。
說明她沒有感覺錯。
陸逢時再次低頭看向手中的令牌。
原來如此。
這令牌不僅是打開密室的鑰匙,還有將這股陰邪之氣隔絕的作用。
難怪方纔在外面,一絲異常都察覺不到。
陸逢時靈力包裹全身,這才閃身而入,書架在她身後緩緩合攏。
密室沒有燈火,但以她如今的目力,足以看清裡面光景。
密室不大,陳設簡單。
沒有金銀珠寶,滿牆金磚,只在靠牆的位置擺放着一張供桌,桌上正中,赫然供奉着一尊半尺高的神主牌位!
牌位通體漆黑,沒有刻任何名字,唯有一個猙獰的骷髏頭鬼首圖案。
陸逢時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秦放中毒時的手掌心。
那縮小的鬼首,與這如出一轍!
她視線向下,神主牌位前方,擺放着一個紫檀木托盤。
托盤裡,整整齊齊碼放着三柱線香。
線香亦是通體漆黑,比尋常線香細上許多,表面光滑,沒有任何紋路,也聞不到任何氣味。
這黑香,會不會就是範鍔用來聯繫黃泉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