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幫你把他趕走!”容傾一臉憤慨,起身欲走。
女兮搖搖頭:“不必,神族本來人丁凋零,每隔百年都會在問天大典上相遇,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何必撕破臉皮。”
話音剛落,弋陽笑嘻嘻從暗處走來,一如既往是那副唯唯諾諾的神情。
容傾不喜理會,又趴在一旁假裝睡去。
女兮對弋陽笑了笑,可她頭皮依舊麻麻的,似是很不願意再見到弋陽拿出什麼古古怪怪的人偶來。
誰知弋陽只是笑道:“神族問天大典即將到來,我特意來邀天神女兮同行。”
女兮想了想,回道:“今日纔是六月初七?”
弋陽笑道:“是……所以今日提前相邀,打算請天神女兮順道去我陽鳴峰上觀景。”
容傾冷冷嘲諷:“不羈山不美麼?還非得去你那破陽鳴峰。”
弋陽恨恨瞪了一眼容傾,眼神中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側。
女兮笑道:“陽明峰地處天河入海口,每年六月開始,海水倒灌,天下奇景。”
弋陽奉承般道:“對對,今天這奇景來得洶涌,更是好看。”
女兮依舊笑意盈盈:“可是我看過了呀?幾百年前,也是問天大典之後,你邀衆天神一同前去觀賞,那一次所見也是洶涌澎湃甚爲壯觀。”
弋陽連忙道:“今年更奇,還有海妖在入海口徘徊。”
君諾內心一聲嘆息,若是自己能行動自如,只怕現在已經撐着額頭唉聲嘆氣了。這女兮是百般不願與弋陽深交,而這弋陽是無論如何也明白不過來女兮對他的疏離。也許在他看來,女兮對他笑便是對他好。可女兮對誰都笑,對容傾笑得更多更開懷。
女兮略顯爲難的笑着,沒有回覆。
容傾卻忽而坐起來,道:“姐姐,我想喝酒了。”
女兮對容傾的解圍很是滿意,對他一笑道:“好,我們去喝酒。”隨即起身,對弋陽道:“天神弋陽慢走,後日天神殿見。”
而後容傾走在女兮身前,步伐輕快,那銀色長尾輕輕搖晃,看得出來很是開心。女兮跟在身後,步子緩緩,笑容淺淺。
容傾喜歡喝酒之後在不羈山峰頂練劍,洋洋灑灑,隨意得很。女兮在她身旁看着笑着,直到日頭初生。
女兮望着那天邊的光暈,笑道:“好了,今日六月初八,我得去天神殿參與問天大典,你自己在不羈山好好的,醉了就睡,別把山給我劈了。”
容傾步履踉蹌,舌頭打滑,卻還是聽清了他在說:“我也去。”
女兮笑着:“你不能去,你在我不羈山無人敢管,可我身爲天神也不能帶着你去天神殿。我明早便歸,日出之時你到這裡來接我。”
容傾笑着點了點頭,繼續灌酒。
女兮喚來仙鶴,一躍而上,忽而回頭,喃喃自語:“真不想你就這麼死掉啊。”
君諾忽而心頭一震,努力想要扳回頭去看,卻怎麼也動不了,她甚至覺得那四肢僵硬發冷,心跳加速。
天神女兮這話何意?她不應該盼着容傾好,不應該盼着容傾不要醉酒?怎麼心底想的是,不要死?莫不是她能預知什麼?
心神恍恍惚惚,過了好一陣,君諾才冷靜下來。
蠢了!這不是三千多年前的一段記憶麼?容傾不是還活到了當世,還活成了妖王麼?
女兮到達天神殿的時候,已經是下午,許多天神都已經到了,三兩成羣聊着。
天神殿的建立應該早於這段記憶大概一千年。在之前女兮和歸言的閒聊中,君諾聽出一個消息,他們自己也已經意識到神族沒落,甚至已經有上千年沒有出現新的天神。他們認定是天神族太過強大,令天地黯然,所以天地專爲他們建立規則,讓他們接受被天雷所擊殺的懲處。
這一點,與當初自己在天神殿地底聽那女鬼所言,恰好吻合。
可嘆後人只一心認定,神就是神,神依舊存在,只是隱居在九天之外的某個地方,高高在上,觀望這世間一切。哪知所謂的神,竟然只是修得長生的人,也與人一樣,藏有私心私慾和偏見。
君諾藉着女兮的雙眼,朝那一衆天神看去,竟是大飽眼福。但見男天神個個氣質非凡俊逸瀟灑,一見女兮盡是笑逐顏開,點頭行禮。那爲數不多的幾位女子全都一身華貴仙氣飄飄,論容貌也是天下絕色。
君諾忽而明白,爲何女兮會覺得自己是天神中最美的那個。畢竟與其他精細打扮的女天神相比,她真的更加素雅清秀,只一身廣袖長裙,只一條紅色髮帶,不多一點裝飾,顯得更加清塵脫俗。
晃眼之間卻見那人羣裡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躲在一人身側,唯唯諾諾瞟過來。
君諾忽而再次明白過來,怪不得女兮會如此厭惡弋陽,甚至多次抱怨他奇醜無比。與人族相比,他的長相只能算作是平平無奇,但與一衆風姿卓絕的天神相比,他的確是猥瑣醜陋又不堪入目。
一衆長相英俊舉止瀟灑的天神紛紛向女兮示好,她也樂得這種追捧,笑意盈盈迴應着每一個人,卻又保持着她一貫的清高豔絕,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能做到美豔與脫俗同存的。
黃昏將至,衆天神紛紛自天神殿正殿之後的一處暗道深入地底。這裡一步步臺階在兩壁火光竄動中清晰可見,似乎就是當初女鬼打算帶翊他們離開的那條小道。
上百天神齊聚天神殿底,全部分立於那高臺周圍,個個靜默無言,連一絲笑意都沒露出。那高臺之上,赫然立着那根曾經灌注給君諾光明之力與暗黑之力的柱子,也是被容傾打碎又復原的柱子。
爲首的天神,年紀稍大看起來約有三十多歲,想來是修煉了很久才得以洞破天神。
只見他走上高臺,對着圍在四周的天神掃了一眼,道:“自天神殿建立至今,已經是第十一個一百年。這一百年裡,我神族未再迎來新天神,又有十七個天神遇天劫而亡,還望各位此次竭盡全力,將體內暗黑之力灌注於鎖靈柱內,擺脫邪念,遠離天劫!”
等那爲首的天神走下高臺站定,天神們正式開始儀式。只見他們個個沉默無言,面無表情,擡高雙手,一隻手散發出黑色的暗黑之力,另一隻手散發出金色的光明之力,兩相碰撞,又裹挾着沒入那高臺上的鎖靈柱,頃刻間狂風攢動,低沉的鳴叫聲從高臺上傳來。
這寂靜肅穆的問天儀式感令君諾頗爲心顫。他們認爲天神之所以會遭遇天劫,是因爲體內的暗黑之力作祟。而這暗黑之力如果被執念侵襲則會墮魔,如果能夠被光明之力壓制則會引來天劫,所以他們要把暗黑之力封印起來,封在這天神殿地底深處的鎖靈柱上。但同樣的他們也需要用同等的光明之力去壓制住暗黑之力。
君諾用餘光環視附近,心中百思不解:天神自認力量過強所以纔會遭遇天劫,心中慾念過重纔會墮魔。所以他們此行此爲,即是想防止墮魔,又是想逃過天劫。可如果這法子有效的話,一千一百年裡,爲何沒有天神可以渡過天劫?
問天終於結束,眼見着弋陽穿過高臺而來,女兮慌忙假裝看不見,對那些向自己示好的其他天神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不知怎的,女兮今日對弋陽的厭惡似乎到了極點。她實在不想與這維諾醜陋的人交談,不想聽他說什麼人偶,更不想聽到他父親如何如何。
女兮奔出天神殿,召喚仙鶴一步飛躍而上,匆忙離去。她的這種逃離,似乎除了躲避弋陽,還有更多的情緒。
君諾能感覺到女兮心跳與平日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說女兮的惴惴不安幾乎到了頂點。仙鶴好像能懂女兮的急切心情,奮力往不羈山飛回。
當仙鶴帶着女兮回到不羈山時,天剛矇矇亮,陰陰沉沉的。
女兮一腳踏上不羈山峰頂,長長呼出一口氣,只覺好像一顆不安的心瞬間安靜了許多。
忽而天邊一道炸雷,似要下雨。女兮慌亂回頭,立刻喚來自己的傾天玉弓緊握在手,高聲驚呼:“容傾!”
君諾隱隱慌亂,卻又不解。這不羈山又不是沒打過雷沒下過雨,犯得着這般如臨大敵麼?又用得着喚容傾來麼?
那雷聲轟隆隆響徹天際,一道閃電從天劈下,直接劈向頂峰,女兮慌亂間飛身讓向一旁,那道天雷閃電卻將峰頂劈開一條大裂縫。
難不成……這就是……天劫!君諾不由自主隨着女兮緊張起來。
女兮喃喃嘆道:“容傾!天劫來了!你還未到?生死有命,天劫難度,這是要我自己來應劫?”
什麼意思?君諾心驚不已,隱隱覺得女兮另有打算,這打算又與容傾有關,可到底是什麼,她卻慌亂得無法靜思。
又是一道天雷炸裂而來,女兮彎弓對天,拉動弓弦,聚靈爲箭,迎天雷而射出。天雷與靈箭相撞,光芒四射,照亮整個天際。
話音剛落,下一道天雷又來,女兮一邊逃離峰頂,一邊又聚靈爲箭,一轉身對天雷又是一箭,這一箭比剛纔的靈力更盛,天光也更亮。
四道天雷自天上圍合而來,女兮卻無法同時射出四支靈箭,只能拼盡全力往那虛空射出一箭,破開了極強的衝擊力,卻還是被其中一道天雷擊中。
痛,雖然是女兮在痛,可君諾也能感覺到她的痛,不僅如此,還有她絕望和憤恨。
“姐姐!”容傾驚呼奔來,髮絲凌亂,眼神錯亂,顯然是剛剛從醉酒中驚醒過來。
女兮怒斥:“現在來做什麼!走開”奮力推開容傾,又是聚靈爲箭,可還未來得及射出,四道天雷落下,每一道都剛好擊中女兮。
還是痛,除了痛還有一種周身靈力從體內剝離的感覺。
天雷終於停歇,大雨淅淅瀝瀝落下。
容傾愣了好一陣才緩緩走上前,抱起女兮。
君諾只覺得容傾抱着的好像也是自己。但是女兮心中的絕望之感伴着淚水已經讓君諾也隨之沒頂。
女兮擡起手來,將手按在容傾心口,微微用力,再用力,最後卻力竭落下,嘆道:“沒用了麼?也是啊,我靈力散了,魂火也要脫離而去了……天劫終究是天命啊……你呀你,貪酒誤事。”
“對不起姐姐,對不起!”容傾有些泣不成聲,只把頭埋下,卻說不出別的話。
君諾從來沒見過容傾哭成這般模樣,她的心反而更痛了。如果女兮重回於世,自己不在了,容傾會不會也會這麼傷心欲絕?
如此似曾相識,可不正是冰凌城裡,容傾幻化成說書人講得那個故事麼?只是那個故事裡,天神女兮成了善良仙人,而狼妖成了女鬼。
原來,他早就將一切都告訴了自己,也早就將他想讓天神女兮復生的願望告訴了自己。
淚水打溼眼簾,似乎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