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過偌大的閻羅殿,安之和遊絲相攜,身後跟着腓腓,這一路下來收到了頗多的注目禮,只是可惜,安之沒有心情去一一理會。
這一路上不算近,可若真的走起來,卻也不算長。或許是希望它沒有盡頭的,所以這盡頭便來的極快。
這是人世間的定理,你越是希望什麼,便越是得不到什麼。
就好比現在,安之的每一步都走的萬分沉重而緩慢,可前方,閻羅殿的正門,卻依然如期而至。
然而就在那路得盡頭處,出乎意料的,沒有守衛,一眼望去,卻莫名的見到了一抹純白。
安之有些微愣,不自覺的停下腳步,看着前方的剎那,那一瞬間,幾近愰了她半生的繁華。
他的面容不改,只是驀然的站在那裡,無悲無喜,說不上是什麼情緒,就只是淡淡的,站在那裡,似乎在等着什麼人。
遠遠的看不真切,可當走近時,那驚鴻一瞥,卻叫她幾乎失了神。
淡藍色的眸子似是映着一池水波,盪漾着化開而去,散在那瞳孔中的世界或許暗無邊際,可那背景下站立的人卻似是一道光。
安之其實不知道,自打她失去記憶以後,華裳便換回了原本的白色衣衫,她只當他是再平常不過的裝扮,卻不成想這其中的含義。
而如今,她以爲他選擇沉默,卻又意外的出現,在眼前,突兀了所有的景緻,驚詫了流年。
甚至是不受控制的,安之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到他的面前,不發一言,只是看着,神色異樣的好像在隱忍着什麼。
他微轉過身,正面對着她,毫無保留的展現自己傾城的容顏,嘴角輕勾,他低聲詢問,“你要走?”
“是。”安之點頭,受到蠱惑一般的機械動作,眼睛幾乎離不開他的瞳眸一般,直直的看着。
“決定了?”
“是。”
“不後悔?”
“是。”
不後悔,若是留下來,做一個替代品,她纔會後悔!
她如是想,閉上眼盡力控制自己的心緒穩定下來,再睜開,看着他堅定的點點頭,“我是絕對要走的!你攔不住的!”
“我沒想攔你。”華裳笑笑,頗有些無奈的嘆息一聲,“我不過是……和你一起。”
“什麼?”安之一愣,或者說在場的衆人皆是一愣。
“我說,我要和你一起走。”他無所謂的重複了一遍,這一次,說的真真切切,字正腔圓。
面對他的這般認真,安之忽然慌了神,她從未想過……自己這一走,帶來的竟還有這樣的後果。
“你在開玩笑麼!”腓腓驚詫的跳過來,“如今天魔兩立,你魔界更佔據着崑崙頂不放,如今還要跟她回四梵天,找死不成?”
“對,華裳師叔,你現在若是回去,消息傳出去,怕是會受到天界的圍攻。”遊絲也跟着點頭,滿面焦急的勸阻着,她依舊保留着在崑崙頂時對他的稱呼,往昔的情誼還在,也多少希望他能平安。
更何況,她瞭解安之,儘管她現在失了記憶,她的心中想來也是愛他的,否則,又怎麼會在面對他的時候,總是露出那般的神情。
只是面對衆人的勸阻,華裳卻是不甚在意的模樣,淡笑着看着安之,輕道,“沒關係,既然你不願意留下來,那我陪你。”
說罷,也不等她回答,徑自牽上她的手,信手捏了一朵雲彩出來,帶着安之,和身旁還不甚滿意的腓腓遊絲一起,騰雲飛起。
安之的心裡隱隱有着擔憂,她看不清這時局,卻能從身邊人的隻言片語中,多少懂的一些。
華裳是魔,她是神,神族與天族同盟,天族卻與魔族對立。
她本身與他便是對立的存在,往日,她排除萬難隨他而來,現今,他卻要同事一路,追她而去。
這樣的羈絆究竟爲何,安之說不清也道不明,怪只怪她沒有了記憶,所以看不清這其中的感情。只是彷彿,他們之間存在的,不單單是那個他心中抹不去的女人,彷彿還存在着一些別的東西。
而這一點,似乎不單單只是安之有所察覺,遊絲也一樣感覺到了什麼。
“阿之,華裳師叔,腓腓……”遊絲忽然開口,制止了一行人的動作,微低下頭,稍顯爲難的開了口,“我……我還是走吧。”
“走?你要去哪裡?”腓腓有些着急,不知道遊絲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去四梵天了,我想去妖界。”
“去妖界做什麼?”安之歪歪頭,萬分不解。
“去找詩槐。”遊絲笑着說道,滿面的柔和,“阿之,你不記得他,可我記得,看你和華裳師叔這般,我想……我不能在這樣沉默了。”
“我不懂。”
“你以後會懂得!”遊絲拉住她的手,輕輕地握了握,“我要去找他,像你說的,不管結果如何,我要去尋一個答案。”
安之點點頭,似懂非懂的回望着她,雖然她依舊聽不明白,可看情形,她似乎應當祝福她,“那……你加油。”
“好。”遊絲點頭,望向華裳,抿了抿脣,認真的說着,“華裳師叔,不管你還記不記得我,可在崑崙頂那一千年的時光,我們都是同門。或許你已經忘了那時候的安之,可是請你記住,她是她,不是繁卿,不管你多麼堅定的認爲她們的靈魂相同,都是錯的,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繁卿,也只有一個龍安之。”
“若是……”她嘆息一聲,柔和的眼轉向安之,輕道,“若是有機會,我們再見面,到那時,希望一切都能如人所願。”
如人所願,多麼艱難。
看着遊絲分離開去的雲朵,安之忽然覺得一陣恍惚,她輕靈的嗓音依然繚繞在耳邊,手上也還殘留她溫暖的觸感,可似乎……這女子已經遠去,沒來由的一陣心慌,安之不自覺的邁出步子想要追上去,可雙腳踏空,來不及反應便被身邊的人一把抱住。
“你做什麼?”他板着面孔微斥,不解她忽然的動作,若是他抓不住,那後果……
不敢去想,華裳緊緊的抱着她的身體,讓她絲毫動彈不得。
安之也是一愣,對自己這莫名的動作感到萬分詫異,可在擡起頭,那抹綠色已然消失,她的面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有不捨、有難過,只是可惜,她還不懂。
一個沒有記憶的人,你給了她這般多的感情,又能如何。
像是一幅空殼,外表再豐滿,也敵不過內心的空洞。
“阿之,別擔心她!”腓腓拉了拉她的一角,安慰道,“華裳分離出去的雲朵還是很厲害的,而且又給她加了一層保護膜,是必然會安然抵達妖界的!如今那裡,詩槐最大,斷然不會爲難遊絲,你放心就好。”
安之點點頭,微微的動了動身子,卻發現華裳依舊緊緊地抱着她,現下才反應過來,皺皺眉頭,面色微紅的有些不知所措。
“你……放手啊!”她說的有氣無力,面對他強烈的氣場,甚至有些擡不起頭,面色還不算太明顯,耳朵卻已經紅的通透。
“放手?”他挑眉,“然後你在跳下去?”
“我剛纔只是……只是走神了!”她有些尷尬,急急的反駁,“我又不是故意的……”
華裳笑笑,微微放開了些,手卻依舊攬着她的肩不放。
安之無奈的嘆口氣,沒在理會,卻無意中瞥見一旁腓腓怪異的笑,面上更紅。
如今的她,或許已經放開了心扉,躲不掉的命運,即便是費盡全力也無法躲開,那便放任它自生自滅。
她不去理會,或許他就會慢慢的放開。可若是她迴應一點點,那無異於給他鼓勵。
遊絲走了,安之能說貼心話的人便又少了一個,腓腓在她眼中還小,一個小小的神獸,她也着實無法太過放開心扉。
其實這便是最不同的地方,往日的安之,無論是誰,都可以傾心。
只是現在,時光猶在,她卻再也不是那個傻傻的龍安之。要想過安逸的生活,便要學會保護自己。
樹立起一道高強,隔絕所有企圖接近的人,不管是好是壞,一律不準進入其中。
這一片空白的世界,畢竟不是誰都可以踏足的。她無法去探究別人,也禁止別人來探究自己。
所以,當知道了這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是是非非,安之便果斷決然的選擇離開,或許是她生性如此,無法接受這樣的對待,所以……
即便她心中有華裳的存在,也無法忍受他將她當做替代品。
這些示好,這些溫柔,讓她在一時之間泥足深陷,卻又能在反應過來之後,狠狠的推開。
不是她心狠,真的只是她承受不起那些溫存過後的冷漠。
她固然沒有見到過華裳黑暗的一面,可記憶中,那空白的一點,卻依然讓她恐懼的瑟瑟發抖。
這一路不算遙遠,華裳的靈力自然可以帶着她們一路向前,毫不停歇,只是可惜,誰也不知道這盡頭處等待着他們的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