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裳的細心照料下,安之總算度過了那最最難捱的痛苦時期,如今的身體也總算是能稍稍的動上一動,只是卻依然不能下牀走路。
其實說來也怪,同樣是從懸崖掉下來落入湖中,腓腓沒事,卻偏偏安之這般嚴重。
所以,用腓腓的話便是,她大抵是真的離不開華裳的身邊了,因爲似乎每次鬧出什麼事情來的時候,幾乎都是她自己。
不過細細想來,根據他們的描述,安之的這些個小打小鬧,也似乎都是因爲華裳而起。
在這小小的竹屋中躺了半個來月,安之才能勉勉強強的下地到外面走一走,許是因爲臥牀太久的緣故,安之的面色蒼白的有些駭人,可也好在華裳每日都會抱着她出來曬一曬太陽,也總算沒有讓她忘了陽光照在身上是什麼感覺。
放眼望去,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面前的景緻,可安之卻依然爲這入目的一切感到震撼。
這是一片山谷,是隱藏在那料峭懸崖中的一方小小天地,可若說它小,似乎又不盡其然。
這裡的面積其實很大,只是安之無法去推測,只能由着入目的場景來判斷一切。
山谷的四周被懸崖團團圍住,那一半光禿一半綠意的岩石交相輝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四周封閉結合的環境造就了中央地段的巨大空地,卻偏生又在一面懸崖處延伸出一條湖泊,圍成了一個半圓,佔據了這地段的三分之一。
而安之和華裳、腓腓如今所處在的地方,正是這湖的正對面,一處林立於這山谷間的小小木屋。
華裳說,這地方是原本就有的,只是他們剛來時塵埃遍地,似是已經荒廢了很久。
安之曾幻想過這竹屋原本的主人,那該是有何等的風情,才能在這渺茫的山林間,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可卻不知因何原因,這裡到底還是荒廢了一片。
看着安之難得的嚴肅神情,腓腓不禁疑惑,輕聲問道,“嘆什麼氣呢?莫不是又在想着怎麼逃離他身邊?”
“他?”安之皺眉,歪過頭看向身後不遠處曬被子的華裳,忽而輕笑,“我纔不會!我可不傻,都到了這般境地還要往外跑,那叫不識趣!”
“哎呦呦,前些日子誰還苦哈哈的說要出來躲一躲的!怎麼現在變卦的這麼快?”腓腓嘲笑着安之,一蹦一跳的在她面前賣萌耍寶,樣子可愛的緊。
被小傢伙活潑的模樣逗笑,安之輕道,“此一時彼一時,你是不會懂得!”
“切,我不懂纔怪!你那點小心思還逃不過我的眼睛!”腓腓擺擺爪子,有些疲累的轉過身背對着安之,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將自己軟軟胖胖的身體攤在上面,嘆息道,“你呀,別想那些沒用的了,還不如坐到表裡如一,面上裝的那麼自在,心裡指不定怎麼糾結呢!”
安之一愣,似是沒想到腓腓忽然將這些說出口,那笑意瞬間便凝固了起來,掛在臉上尷尬的緊,可即便被腓腓看的如此通透,她卻依然還是沒有坦開心扉,只是兀自靠在那裡,閉口不言。
腓腓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無奈的笑笑。
往日裡的安之雖然呆呆傻傻可好在很是坦誠,可現在,即便是活潑了調皮了又如何?心封閉了起來,不對任何人打開,這樣的日子,怕是還不如以前吧!
華裳走來的時候,一人一獸已經靠在石頭上睡了過去,陽光正好,透過頭頂那一方天地照耀下來,打在他們的身上,柔和的像是在輕柔的撫摸。
安之枕着腓腓肥嘟嘟的身體蜷縮在一塊大石頭上,蒼白的面上似是掛了一絲微笑。
他走過去,輕輕的擡手覆上她的眉間,額際,還有她的鬢髮。
那肌膚柔嫩的吹彈可破,讓他幾乎愛不釋手。
可越是這樣仔細的看着她,華裳發現,自己似乎越是有些捨不得了,好像離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止不住的思念,止不住的探望,止不住的觸碰。
他坐到她身旁,一身潔白隱在翠綠間,長髮披散隨風微動,飄到她的面上,惹起一波細碎的癢。
看着她皺眉撥弄開他的發,他便忽然笑了,像個孩子一樣,目光柔情四溢。
該怎樣去正視這一段感情,自不必說,到了如今這一步,聰明如他若是再看不通透,就是顯得萬分矯情了。
可其實他懂,這一世,他怕是要栽在這個小女人的手中了吧!
默然的嘆息繁卿的離去,如今的他,卻是萬般的珍惜眼前。如果沒有亂世,如果沒有復仇,如果他能更早一點的和她相遇……那該多好。
清風浮動,吹過這一方小小的山谷間,響徹如銀鈴般的聲音遙遙迴盪,像是誰在空中的輕語呢喃,柔和的哄着地上的人兒慢慢入睡。
她枕着它,他偎着她,白綠之間是一種沁人心脾的顏色,交纏間,竟然分不清彼此。
他沒有睡,只是近距離的貼近她的容顏,感受那呼吸間的微妙和這難得的寧靜時光。
華裳知道,這樣的日子實在不多,他們能在這山谷間寧靜幾日,實在是說不準確,可若是可以,他當真希望能拋開那些凡塵俗世,攜她之手隱山間竹林。
造一方昔日的醉眠蔭,建一處溫馨的小竹屋,不用太過華麗,可以承載他們即可。
若是到了那時,他便不再是那沾滿鮮血的魔族之王,她亦不是相傳於衆仙口中的神女安之。
他們只做一對平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思暮對,生一雙可愛的兒女伴在身旁,再帶上這個有些聒噪的神獸,過着最最平常的生活。
他就這樣幻想着,握着她的手,閉眼輕笑,他不知道他何時睡了過去,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夢中不願醒來。
這夢太真實,卻又太虛假,他相信又不敢確定,期望又害怕失望。
繁卿的容顏還依依浮現於腦海,即便他如今一心想着安之,卻又不能放任那段過往不管。
這本該是一場矛盾的風花雪月,交織着美夢與噩夢並存,一面是柔情蜜意的不老時光,一面卻是地獄深處最爲殘酷的復仇之路。
他在夢中聲聲的嘆息着,緊皺着眉頭感嘆這命運的無常。
愛,又能如何?在塵世面前它不過是滄海一慄,任你如何追逐,也終有要去抉擇的一天。
歲月是一把殺人的刀,驅趕着你步步走來,踏過刀山,跨過火海,一路踩便荊棘,你在途中被無數次的刺傷,鮮血流了滿地,淌成了一條名爲彼岸的長河,那血色映了光華,燃燒了你畢生的鬥志,卻又在最最華麗的時刻,助你直登雲霄。
你若害怕那堅韌,便會早早的死在它的刀下,可若你願意拼命的去逃亡,那纔是開啓人生之路最初的伊始。
華裳的這一世已然太長,他還沒找到想要找的,怎麼能放任自己死在那把尖刀之下。
更何況,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人願意放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