慼慼有些睏倦的暗自趴在桌上, 豎着耳朵聽着院內呼嘯而過的夜風,而後緩慢又遲鈍的聽着,身旁人斷斷續續的話語。
她的意識沉溺在這濃烈的酒香和一片反反覆覆的情緒當中, 她莫名感到有些胸悶, 而後思緒又漸漸歸入了沉寂。
饒是如此, 慼慼這一晚都睡得很淺, 淺到她偶爾還能在這片昏暗的夜色中, 瞧見一兩個模糊晃動的人影,淺到她甚至能夠隱隱的感知到,有人將她小心翼翼的抱回房間, 又重新替她蓋好了棉被。
但自那以後,這四周便再一次的歸入寂靜, 長久的寂靜之中。
等到慼慼再一次處於半夢半醒的邊緣時, 她只是模糊的感覺, 應該是過去有一段時間了。
她偶然間聽到開門的聲音,而後便聽到有人低聲說話的聲音, 慼慼還有些睡意朦朧,也就沒辦法去聽清,他們兩人到底在談論着什麼,只是斷斷續續的聽進去了一兩個毫無關聯的字。
直到她偶然聽見‘祺妃’這個名字後,又突然聯想到之前蹦出的那幾個字, 而後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她的思緒在這些字放在一起時, 瞬間怔住, 就像是那團一直縈繞在她腦中的黑色迷霧突然暫停, 在那之後又驟然間盡數散去一般。
浮上心頭的猜測, 讓她渾身一激靈,所有的睏倦也都在這瞬間煙消雲散。
那人說道“皇上, 太醫剛去祺妃娘娘那邊看過了,娘娘那邊的情況...不容樂觀。”
謝蕭銘沉聲問道“母妃,還有幾日?”
“回皇上的話,如果情況好的話,興許還有兩三日,否則,怕是熬不過今晚。”
那人說完這句話後,屋內又一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而後慼慼聽見有人輕聲嘆了口氣,接着便聽見謝蕭銘說道“朕知道了,走吧。”
慼慼一直眉頭緊鎖,她在這時忽地睜開了眼,有些着急的坐起了身。“皇上,你是要去祺妃娘娘那嗎?”
謝蕭銘停下了腳步,他轉身看着慼慼,問道“嗯,你也想去看望母妃嗎?”
慼慼重重的點了點頭。
謝蕭銘的目光微怔,而後卻又忽然變得有些晦暗不明,他沉默半晌後突然說道“慼慼,皇叔今日應該也會來。”
慼慼下意識的抿了抿脣,她的視線緩緩落在牀榻之上,然後嘴角輕輕上揚,她的聲音有些小,但語調卻格外平緩。“嗯,我已經沒事了。”
哭都哭過了,她也差不多該放下了。
雖然,她一直都是個很執着的人,執着的認定一件事情,即使撞得頭破血流都不會回頭,但這一切都建立在,那人也是同樣的在意她、喜歡她的基礎上。
而且,有些事情既然她無力改變,但它又確實已經發生了,那麼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去接受它。
更何況,慼慼自打昨晚見到夏卿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明白了,對她而言,謝昭昱只是忘記了她,但對於謝昭昱而言,他不僅僅是忘記,更是擁有了全新的生活和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更重要的是,他不是不再喜歡她了,而是永遠都不會喜歡她了。
“那便一同吧。”
祺妃娘娘雖然早就因爲謝蕭銘的緣故,而得以離開冷宮,但她現如今居住的宮殿,卻和之前的冷宮大同小異,同樣是斑駁的宮牆,同樣是雜亂的院落,屋內的陳設和整個宮殿的宮人都顯得格外的少,處處都透露着冷清。
這一路上,謝蕭銘許是察覺到了慼慼的疑惑,而後淡淡的解釋道“這些年來,母妃已經漸漸忘記了許多事,在母妃的記憶中,眼下還是幾年前,她仍舊待在冷宮中。”
而爲了讓祺妃心安,謝蕭銘特意派人將她現如今居住的宮殿,佈置成了以往冷宮的樣子。
雖然,相比真正的冷宮,這裡要好上許多,但祺妃的病,卻沒有因此好轉,反而是越來越嚴重了。
太醫雖說,照祺妃娘娘現在的狀況來看,如果情況好一點,她可能還有兩三日能活,但謝蕭銘很清楚,母妃的身體一直都不好,而且還是越來越差,到了現如今這一步,她應是連今日都很難撐過了。
慼慼跟在謝蕭銘的身後,隨着他一同走進了祺妃的房間,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濃烈的藥味和墨水的清香,兩種味道交織在一起,卻莫名讓她感到有些鼻酸。
而後印入眼簾的依舊是鋪滿了整桌的畫卷,慼慼眼前的一切,又似乎還如昨日一般。
記得那日,謝蕭銘帶着慼慼前往冷宮看望祺妃,而當時祺妃的桌上,也是像現在這樣堆滿了畫卷,只是那時候的她,還有力氣藏住她手中的那幅畫,現在的她卻只能躺在牀上,一動不動。
“母妃。”
祺妃半睜開眼,只是靜靜地凝視着謝蕭銘,她看了好久,才笑了笑,輕聲喊道“阿銘。”
早在這之前,祺妃的身體就已經變得非常虛弱了,相較於以往,她今日的情況還要稍稍好些,至少還能勉力說出幾句話來。
慼慼的目光忽地落在桌上雜亂擺放着的畫上,在這些胡亂堆積的畫上,有一副半打開的畫卷,上面的畫筒已經磨損得掉了漆。
她思索了一會,而後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那幅畫卷,畫上是一位她全然陌生的男子。
“這是太上皇。”
慼慼正專注的看着畫上的男子,身後冷不丁響起的聲音,嚇得她無意識的驚詫一聲,而後愣愣的回頭,看着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的謝昭昱,驚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謝昭昱微皺了皺眉,而後徑直走上前去。
慼慼半垂着眸,自顧自的呼了口氣,她下意識的鬆開了那早已拽緊的拳頭,指尖只觸碰到掌心處的一片冰涼。
這麼多年來,祺妃娘娘心中始終掛念的依舊是她的皇上,那個親手將她送入冷宮的男人。
即便,她從來都知道,他坐擁後宮佳麗三千,她不過只是這三千分之一罷了,但她卻仍然念着他。
甚至,她愛他,她卻從來不說,只是將畫着他的畫卷,藏在那一堆的山水畫中,旁人不知,他也永遠都不會知道。
所有的情意,都如同她自己一樣,隱沒在蕭條的冷宮之中,藏在他視線之外,然後獨自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