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下人們初時還以爲理理事就完了,下午晚上也沒人管閒事,誰知徐翠雲和徐綠哥夜裡輪流坐着小轎,帶領上夜人等進府各處巡察一次,被逮到者按例處罰,有宿奸偷盜者即刻攆出去,比袁氏在時更要謹慎勤勉,也更加鐵面無情。
立威之後,不到短短几日,三房這邊氣象就爲之一新了,再沒人敢小瞧她們。
王玄清見狀惟恐太太們認爲自己不行,也開始嚴查,不敢打馬虎眼照顧各方臉面,毫不通融,結果鬧得很多人怨聲載道,抱怨本以爲家裡沒什麼人了,可以連夜偷着吃酒玩耍,誰知連這工夫都沒了。
不久後四喜也聽到了風聲,忙不迭的去稟告蕭雨瀅,蕭雨瀅也早想改變指使不動徐家人的窘境,一拍即合。
徐灝很快感覺到了家裡的異樣,人人變得規矩,以往可以隨意坐着,如今得老老實實的站着。不時通過身邊人遞上來小話,埋怨蕭雨瀅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不想遭到了徐灝一頓斥罵,沐雲等灰溜溜的走了,任憑表姐去折騰。
這麼大的家,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而再好的制度和人,也避免不了時間久了有人心生懈怠,所以時不時的折騰下挺好,當然不能沒完沒了的折騰下去。
小到一個家族的榮辱興衰,都和家裡面的任何細微變化息息相關,紅樓夢裡賈府由鼎盛走向衰敗,就是從開始狠抓內宅風氣所引發的一連串化學反應起始,給讀者一種日漸蕭條的不好觀感。因爲那時賈家已經漸漸入不熬出了,必須要想方設法的多方面節流,甚至是家裡的樹木花草都得租賃個人以節省支出,而平靜習以爲常的奢華生活一旦改變,人心不穩便開始各自尋找出路,加上外部不可抗拒的因素。轟然之間賈府倒塌了。
大到一個國家同樣如此,幾千年來中國任何封建王朝都走不出滅國的怪圈,就是和任何一個家族一樣,當因各種各樣的弊病導致國家千瘡百孔的時候,崛起的強敵虎視眈眈,每個人只顧自己利益之時,無力迴天。
霜降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第十八個節氣,是秋天的最後一個節氣,也是秋季到冬季的過渡節氣。隨着霜降的到來,不耐寒的作物已經收穫或即將停止生長。草木開始落黃,到處呈現出一片深秋景象。
霜降在黃河流域和北方的特徵非常明顯,早上起來地上猶如下了一層小雪,而在南方不過是感到早晨的天氣變冷了些而已,除非遇到了罕見的嚴冬。
閩南有句諺語,“一年補通通,不如霜降補”,也就是北方人常說的“貼秋膘”,這一天鴨子等大補的食材會賣的超級火爆。
山東等地要拔蘿蔔了。北方的農民開始小心翼翼的盯着大白菜,不久就將收穫了;而在廣東等地,第二季的水稻也將要成熟了。
霜降不僅對漢人重要,對蒙古人來說也非常重要。中國農諺有“霜降配種清明乳,趕生下時草上來”,母羊一般在秋冬發情,而南方則是在略晚些的白露氣節配種。因羊羔生下來時天氣暖和,青草鮮嫩。
一大早,梅氏讓人送來煮了一天的枸杞鴨血湯和一碗清燉牛肉湯。滿滿都是肉塊,意思是補補肥膘好過冬。還有一盤紅柿子,福建泉州傳過來的習俗,霜降吃丁柿,不會流鼻涕;而金陵的習俗是這一天要吃柿子,不然整個冬天嘴脣會裂開。
徐灝逼着三春丫頭喝湯,習慣了清淡口味的蘭春愁眉苦臉,嘟着嘴一臉的不情願,徐灝很壞心眼的說道:“你學學小貓咪舔湯碗。”
蘭春傻乎乎的聽從了,萌萌的伸出舌頭在湯上一舔一舔,迎春和芳春都爲之無語。
徐灝看的哈哈大笑,問了下巧春什麼時候回來?見沒有人知情,說道:“叫李冬去家裡看看,若出殯了把巧春接回來。”
蕭雨瀅趕過來說道:“她姨媽遺言要巧春嫁給她表哥,你看?”
“那麼小着什麼急。”徐灝臉上變了顏色,十二歲的孩子嫁人?當童養媳麼?
蕭雨瀅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何不讓巧春多住幾天,看看和表哥相處會不會產生情意,如果都有好感的話,那這門親事着實不錯。”
“不行!”徐灝想都沒想的否決,“早戀和初戀都是不成熟的,她自小就住在咱家,對個差不多的青年都會沒有抵抗力,你這純屬是餿主意,趕緊把人接回來,等大了些再說。”
“是!”拉長音的蕭雨瀅啼笑皆非,心說灝兒對身邊人也太過在乎了。
芳春盯着身邊的“貓咪”,伸手在蘭春頭輕輕撫摸,說道:“今日咱們帶着貓兒去散步吧。”
徐灝咕咚咕咚的把鴨子湯喝完,說道:“你們自己玩,今天村裡要收拾棉花。”
迎春忽然問道:“少爺常說現在的棉花品質不好,那什麼地方的棉花好呢?”
徐灝驚奇的道:“你爲何問這個?”
迎春解釋道:“我親戚家開花坊,自然對好棉花很是好奇。”
徐灝放下碗,說道:“這方面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海外的棉花更適合紡織,現在的棉花費時費力,大多隻能用來絮在被褥裡,因爲經的住蹬踹,縫在棉衣裡則很容易下墜。”
徐灝也不知解釋的對不對,反正現在的棉花是三瓣的,絨短,而且大多是土黃色,織出來的布卻被稱作紫花布。穿在身上一眼看去還以爲穿越到了土八路那個年代,女人嫌難看幾乎不穿,男人穿着蹲在牆根下曬太陽,尤其是在陝西一帶,老遠看去根本看不見有人,和土牆幾乎融爲一體了。
吃完飯徐灝跑出去看摘花,里長又當街扯着嗓子喊道:“摘花啦!霜降節氣一過,花葉打了蔫。”
白茫茫的棉花地一側,徐灝站着觀望,有些花田已經採摘完畢。摘花人淨是婦女,男人幹這個不利索。數十位女人把自帶的包袱皮系在腰間,在花地裡一字排開,男人們準備秤砣,徐文成等後生拿着紙筆準備記數。
忽然上官秀才氣喘吁吁的跑過來,說道:“徐兄徐兄,小弟也想爲村裡人盡一份力。”
徐灝看了他一眼,昨天路過家門時彼此打過招呼,也算是認識了,笑道:“既然上官兄如此好心,那就等着一會兒幫着擡棉花包吧。”
“行!”上官秀才笑道。心說那麼輕飄飄的棉花能有多沉?我一個人大概就能舉起兩大包來。
女人們開始幹活了,好似採茶女一樣,動作輕柔迅捷,一氣呵成的整個過程令人目不暇接,一位好的摘花女,沒有十年八年的經驗想都別想。
所以摘花女不是誰都能當上的,很多婦女即使幹農活是把頂呱呱的好手,卻不一定適合摘花。
按照一個來回過次秤,以重量付給人家工錢。蕭家村是大村子。全村不到四十個摘花女,一般的小村子頂多十幾個,有的村子還得到處聘請外村人來幫忙。
頭一家公推是徐家的棉花地,此乃村裡人人願意遵守的規矩。今日輪到蕭族,徐家的人都來幫忙。
四喜的男人徐富是這邊的外管家,所有外事皆是他管着。徐富的大哥就是徐府大管家徐貴,哥倆年紀相差十幾歲。故世的父親是老太君的心腹。
當年徐富娶大喜是朱巧巧撮合的,徐灝不清楚幕後是怎麼個利益交換,反正徐富娶了有名‘如花似玉’的大喜姐姐後。徐貴和妻子舒二孃立即脫穎而出,母親蕭氏也點了頭。
所以徐富是有名的口花花,就愛跟婦女開些沒深沒淺的玩笑,當女人們抱着一口袋的棉花等着過秤時,他拎着根花柴棍,指着小媳婦肚子前頭的棉花包,“哎,幾個月了?”
有人願意鬧,有人不願意,不樂意的拿眼白了一下,罵道:“狗嘴沒個好話。”
徐富身爲大管家也不惱,笑嘻嘻的尋找下個目標,芝嫂子故意用眼神瞟着他,問道:“徐管家,怎麼就不問問我這肚子?”
徐富笑道:“你這肚子裡的事就咱倆知道,那天舒坦你的直蹬腿。”
“那我就帶着大肚子回家吧。”芝嫂子半真半假的轉身就走。
徐富忙衝着她喊道:“哎哎,你回來,這可不行。”
芝嫂子轉過身來,說道:“你也就活一張嘴上了,有種真來我家,老孃就留你睡覺。”
衆人全都鬨笑,徐富尷尬的瞅了眼徐灝,不敢再調戲婦人了。沒過多久,徐富拽住一個女人的衣服角,小聲道:“你摘的仔細些,三少爺在場呢。”
稍後等女人解包過秤,他故意說道:“你是誰家的呀?這次我不和你計較,摘花用點心。”
女人外號叫做小花瓣,二十幾歲長得很水靈精神,村裡有名的,摘花不到三年,花摘的不乾淨不說,摘下的花上也沾着爛花葉。撒嬌似的說道:“適才有些頭暈。徐管家你幹嘛假裝不認識我?那天你趴在咱家牆上看我奶孩子忘了?叫狗攆的亂跑。”
徐富訕笑道:“別跟我磨牙,趕緊摘你的花吧。”
小花瓣繫上包袱,臨走時對着他耳朵說道:“拾花的時候可別忘了我。”
“咳咳!”徐富更尷尬了。
徐灝笑看着也不以爲意,成年人免不了彼此開開玩笑,就算真的勾搭上了也和他無關,自有大喜去收拾她的男人,而徐富一向有賊心沒賊膽,專好口頭上佔些便宜。
上官秀才不願和泥腿子們站在一起,獨自站在遠處觀望風景,一個時辰後兩腿痠了,又不好失了體面學徐灝蹲在地上,強忍着堅持。
一包包的棉花堆積成了一座小山,上官秀才趕緊過來幫忙,誰知用力過猛不但沒把包袱擡起來,反而把自己給栽了進去。
人們笑着拉他起來,上官秀才一腦袋的飛絮,臉都紅了,不知所措。
徐文成等開了花坊的人圍着徐貴商談價格,不時喊道這棉花沒彈性,絮被窩裡扎肉,像樣的人家都不願買,管家你再便宜些吧。
另有人說那要飯的穿紫花布還差不多,往牆根一蹲不挨狗咬,爲什麼?黃土色,狗看不見。
徐灝忍不住再次思索起來,貌似洋棉花是清朝時期從美國傳入的,那美國的棉花是原產自北美還是從歐洲引進的呢?看來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找出答案了。
南方霜降期間摘花很合適,因爲天氣還暖和,而北方則要搶在霜降之前,不然乾癟瘦弱的花,白裡透着紅,賣不上價格,前後總共五輪摘花的講究,頭一輪摘不了多少,二輪三輪是最應時的時候,花朵純淨飽滿。
對徐家來說,撿拾乾淨雜質後直接賣出去就算完了,而對千千萬萬的農民來說,接下來纔是重頭戲,爲了賣出個好價格,家家戶戶開始鬥智鬥勇,很多人家整天喊着拾花,卻拖一天是一天,多一夜是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