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巧巧回憶着遼東,娓娓道來:“雖沒有金陵伏暑炎天曬在烈日下的辛苦,種田可也一樣的勞累,孩子們在樹蔭下放牛,閨女們在忙着紡絲,男人們都在河沿兒踩着水車,東一句西一句,聊誰家的媳婦好看。”
香菱心生嚮往,嘆道:“記得在遼東時,那裡的山民百姓雖然窮困,可男的耕女的織,男孩放牛養羊,女孩織布照看老幼,男男女女一年四季都到山林打獵,想錢糧賦稅不重,春夏時節的景緻比起南方的精緻更令人心曠神怡,藍天白雲草地森林何等的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等秋收之後,醃製菜蔬採集食物,制辦冬衣,下了雪一家人圍着爐子喝杯酒,如果沒有那些強盜,遼東真乃天上神仙,人間樂土。”
晴雯也有感而發道:“像咱家這樣富貴人家,人心卻不足了,吃得珍饈美味,嫌烹調的不夠味美;穿着綾羅綢緞,又嫌花樣不新,住着大廈高堂,還說暑風難受,重帷厚褥,尚稱寒氣侵肌。一飯之間幾多不滿,一天之內無數牢騷,對比窮苦百姓,咱們這享福的倒是在受罪,而百姓卻辛苦的在享福呢。”
徐灝欣慰道:“這也是人之常情,而你們有此見地,也不枉跟了我這麼些年,將來一定會撫養出好孩子,成就一番功業。”
卻說每年春夏時節,金陵城內的仕女和杭州佳人一樣,這段時期定要約了閨中女伴,成羣結隊到莫愁湖上游玩幾次。就算是成了親的。約定成俗不帶家僮等男人,貼身服侍的皆是同樣不常見外人的丫鬟。是以就算被丈夫的友人遇見,也通常認不出是誰家之女,哪姓之妻,省去了背後遭人議論。
下午時湖上又開始比賽龍舟,李增枝面有得色的又開始吹噓自家媳婦多麼多麼的絕色,鬧得一干未成親的少年心癢難搔。
徐灝坐在人羣裡,靜靜聽這些傢伙笑罵議論過往的女子哪位好看哪位醜陋,每當路過幾個美女。一夥人同時扭頭目不轉睛的盯着人家,大肆評論。
徐灝笑罵道:“你們真無聊。”
朱勇頓時叫道:“哥哥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想門當戶對的小姐裡,又有幾個好看的?絕色更是鳳毛麟角。”
一幫青年跟着大聲鼓譟,徐灝不屑的道:“你們身邊美人還少了?”
“俺們不是那樣的人,有了媳婦哪裡還敢惦記家裡的丫頭?”有少年勳貴大聲喊道。
“哈哈!”大傢伙紛紛鬨笑,朱勇帶着敵意對着李增枝問道:“不知李兄家有絕色之妻。幾多美婢呢?”
李增枝傲然道:“老子家中奴婢千人。”
話一說完,儘管都是些公子哥,一樣人人一臉豔羨,徐灝卻微微皺眉,就算李增枝的話帶有水分,但奴僕超過一定的人數。顯然已經觸犯了律法,男男女女加在一起要是超過千人的話,就連王族都做不到,大罪一條。
突然間遠處狂風大作,掀起浪聲如雷。老天爺說變臉就變臉,前一刻還是萬里無雲的豔陽天。這一會兒就下起了晴天大雨。
五月五日的莫愁湖變作了八月十八的錢塘江,涌來的潮頭有三四尺高,盈舟滿載的遊女都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打得渾身透溼。
搖船之人把持不住,趕緊叫客人們上岸,生怕再遲一刻就要翻下水了,幾百艘畫舫小船同時往岸邊衝來,一時間無數婦女驚嚇着走上了岸,竟把岸邊擠得滿滿當當。
結果鬧得周圍的男人們爲之大樂,有輕薄少年嬉笑道:“看這光景,今日的風潮斷然收不住了,女人們不得上船隻好步行回家。咱們找個好地方領略一番,且看京城之中有幾名國色。”
李增枝笑道:“素來雲金陵城內有脂粉而無佳人,今日這場大雨,分明是天公好事,要咱們幫着考試真才,特地降此甘霖,替她們洗脂滌粉露出本來面目,好待我輩文人品題高下的意思,不可負了天心,大家快一起過去。”
衆人聽了欣然點頭,摩拳擦掌的一哄而上,擠走了一羣男人,霸佔了高處,誰也不甘示弱的吹噓自己閱人無數,眼力高明,要以總裁自命。
當然大多數人都舉薦家有嬌妻的徐灝做總裁,徐灝婉言謝絕,但他也跟着大傢伙爬上了欄杆眺望,擠不上來的人也趕緊取來些石塊等墊了腳跟,如此才能居高而臨下。
難得一見的奇觀也是久違了的場景,徐灝也不禁看得津津有味,只見那些女眷如蜂似蟻而來,也有擎傘的,也有遮扇的,也有摘張荷葉蓋在頭上的,像一朵落水芙蕖隨風吹到的楚楚動人風情。
又有傘也不擎、扇也不遮、荷葉也不蓋、像一樹雨打梨花沒人遮蔽的。大多數女人被盯得羞澀不堪,低着頭快步打男人們的火熱目光下匆匆而過,更有大恨不已的女人,暗自唾罵好一羣不正經的無恥之徒。
這天氣人人都穿的比較單薄,經過風吹雨淋,種種火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妙處那也不消多說了,當然美女畢竟是少數,而徐灝本着不看白不看的信念,滾他孃的正人君子,自動忽略老醜婦女,專門挑着好看的小媳婦大姑娘大飽眼福。
就好似當年的寺廟橋頭,當下衆人細觀容貌,眼見大多女人都是些中下之材,並沒有什麼殊姿絕色。想富家公子見多了美色,一連看過幾百人莫不如此,大家異口同聲的嘆息幾聲。
有讀過書的各念《四書》一句道:“才難,不其然乎!”
正在嗟嘆之際,只見某個青年從後面趕來,對着衆人叫道:“有個絕世佳人來了,大家請看!”
衆人不顧大雨。趕忙睜着眼睛朝所指方向一齊觀望,只見許多婢僕簇擁着一個年輕婦人匆匆走來。
走到面前。果然不是尋常姿色,莫說她自己一笑可以傾國傾城,就是衆人見了,也都要一笑傾城、再笑傾國起來。
當時有讀書人做了《西江月》一詞爲證:面似退光黑漆,肌生冰裂玄紋。腮邊頰上有奇痕,彷彿湘妃淚櫻指露幾條碧玉,牙開兩片烏銀。秋波一轉更銷魂,驚得才郎倒退!
徐灝忙收回目光。暗道見過醜的沒見過這麼醜的,真乃鳳姐前世也。
忽然身邊的李景隆低聲嘆息道:“那就是增枝的妻子,別對他們說。”徐灝頓時愕然。
原來這婦人還真是李增枝的媳婦,他怕人知道故此從來不帶着妻子出門,但那妻子乃是侍郎家的千金小姐,出門遊玩他又不敢阻攔,以往任憑親戚朋友在背後批評取笑。他自家以眼不見爲淨,誰知這要命的關口竟然撞見了,迴避不及那可要當場出醜了。
大傢伙又是吃驚又是好笑,等婦人走到面前,人人掩口個個低頭,都說:“青天白日見了鬼。不是一樁好事。”
李增枝聽見羞得滿面通紅,趕緊遠遠躲在衆人背後,使勁縮着身子,耳聽一個個出言笑罵,又縮短了數寸。心裡反覆唸叨千萬別瞧見自己,千萬別被人識破了。
這邊李增枝巴不得妻子腳底騰雲。快快走遠,問題是他妻子竟是個三寸金蓮不說,因骨骼受到了人爲畸形以至於還有些駝背,勉強曲着身子前行,不慎被弓鞋束縛住了,步伐一時間無法伸直,想要快也快不起來了。
徐灝暗自搖頭,若是她只要快點離開此處,儘快步履維艱,那也用不上多一會兒即能遠去,奈何當不得非要賣弄妖嬈。
越是人多的地方,李增枝媳婦偏要故作扭捏扭捏的模樣,好弄些大家閨秀的態度出來,讓周圍的男人們贊好。所以任你大雨傾盆,人家也不肯疾走而過,結果不慎被爛泥糊住了腳尖,四體朝天,一跤跌倒。
後面忙着用手遮擋緊要部位的丫鬟趕緊上前攙扶,大雨嘩嘩下,動作想快也快不起來,婦人少不得躺在爛泥坑裡搶天呼地,要她們去扶救,幾乎把個上百青年少年一齊笑死。
李增枝雖然縮着身體,聽到笑聲假裝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好藉此掩人耳目。
正當笑鬧的時候,又走來一隊婦人,裡面有好有歹,媸妍不一,獨有兩位佳人生得奇嬌異豔,光彩奪人,被幾層溼透的羅衫黏在身子之上,把兩具完美無缺柔若無骨的嬌軀透露的明明白白,連那酥-胸玉-乳也在若隱若現之間。
衆人見了無不齊聲讚歎,叫道:“狀元有了,榜眼也有了,只可惜沒有探花,湊不完鼎甲。”
李增枝聞言好奇探出頭來,因怕被妻子看見,取出一把扇子遮住面容,從扇骨中間露出一雙餓眼,仔細領略那兩位絕代佳人的風采,對比自己的妻子,只覺得天下無雙,世間少二的大美人,情不自禁的道:“難了!只好虛席以待,等明年端陽再來收錄遺才罷了。”
不說衆人都瞧得色迷三道,徐灝卻是怒了,那中了狀元榜眼的佳人一個是姑姑徐妙錦,一個是妹妹徐翠柳,奈何大庭廣衆之下,吃了虧也只得捏着鼻子認了。
可是這一班輕薄浪子遇到了絕色,豈能不猶如餓鷹見兔,飢犬聞腥?竟然一個個戀戀不捨,成羣結隊的尾着而行。
此情此景的徐妙錦和徐翠柳真真又氣又怒,二人一起擎着一把雨傘,時而緩行幾步,時而急行幾步,真是緩也緩的可愛,急又急的可憐,即使羞澀氣惱張皇急切,依然不見一毫醜態。
衆人心中皆嘆,到底純是天姿國色,絕無粉飾,若不是颶風狂雨,又怎顯出這一雙絕色佳人來?
徐灝漸漸眯起眼睛,就準備哪個混蛋敢吃了雄心豹子膽去強搶自家美女,今日非揍他個臭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