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兒在通惠河上無拘無束的滑行,昨晚下了一場小雨,空氣很溼潤,秀蘭嫂子帶着她的幫衆,通過了八里橋。
八里橋曾兩度遭到朝廷大軍的破壞,也兩度被重新修復,每一次修復都會變得更加的堅固耐用,更加的好看。
近幾年河北還算風調雨順,很多人家新蓋了磚瓦房,人們都很悠閒富足,不像歷史上剛剛熬過了戰爭,緊接着又大規模的被徵調參加修建北平紫禁城,沒等緩口氣十萬大軍戰死漠北,大怒的朱棣又親帥四十萬大軍北伐,看似轟轟烈烈,整個天下的百姓都要跟着受罪。一次不算完,總共是轟轟烈烈了五次,最後一次朱棣也把命送在了征途上。
後世人看到這時期的歷史無不熱血沸騰,深深崇敬永樂大帝,可老百姓的苦難有誰會在意?不過是歷史長河中最微不足道的螻蟻罷了。
戰爭固然是一個民族國家走向崛起強盛的必經之路,可也是一個國家走向衰亡的起因。
徐灝要做的,就是把必要的戰爭控制在可以承受的範圍,沒有必要寧可休養生息。
如今的明朝的一切都是欣欣向榮的,充滿了朝氣,出生在這個時代的人非常有福氣。
就連那位本被該冤死的寡婦,也被徐灝帶來的人手從水下救走,爲了避免任何麻煩,她將和李鐵匠一起被安排在別的省份,從此改名換姓的過日子。
河上瀰漫着水霧,沿河村莊的雞鴨不停的叫喚,吱呀呀的槳聲很是輕快。
運河將通州城割爲南北兩城,通惠河的支流環繞城郭,支流的水由城牆的水眼流入城內的各條溝渠,小船沿着城下的主流向北關進發。
通州的地位相當於北平首輔。代管着東八縣,而北平的地位太過特殊了,不管由誰來鎮守都不太妥當。像漕運總督衙門就乾脆設置在通州。所以城市的格局相當於省會,高大堅固。氣象森嚴。
眼看着就要抵達北門外,忽然城門轟隆大開,只見一隊人馬排着隊列跑了出來,沿着河岸延伸開去。
“站住!”一聲大喝,軍人們舉起了長槍。
秀蘭嫂子身子一震,小船也跟着顫了顫,趕忙定住了槳,柳二小聲說道:“聽聲音。好像是我大哥。”
“前方的人停住,你們是什麼人?”霧氣中又傳來了聲音。
“我們是劉家村的船幫。”秀蘭嫂子亮起了清澈的嗓子,藉着水音傳送,“要到東關碼頭賣菜。”
“是我嫂娘,都別動。”那人大叫一聲,跑了過來,“快靠岸,我有話說。”
秀蘭嫂子將船停泊在岸邊,柳大也跑下了河坡。他身穿新式的士兵軍裝,虎背熊腰手長腳長。長着一張黝黑的長方臉,肩背一口魚皮腰刀,手持一支上了刺刀的火槍。
柳大不忘恩情。從來都稱呼秀蘭嫂子爲嫂娘,也把她當成了親孃看待。
秀蘭嫂子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莫非又演習了?”
柳大說道:“我也不清楚,上頭忽然下令四城戒嚴,就地抓捕行爲不端的潑皮無賴,尤其是漕運那些吃黑飯的。嫂娘,軍令是寧可錯抓不可放過,你們趕緊回去吧。”
秀蘭嫂子心中一動,說道:“真是怪事,那我們回去好了。”
這時。岸上有士兵緊急喊道:“柳子,快入列。上司來了。”
柳大迅速從口袋裡掏出了三兩寶鈔,放在秀蘭嫂子的手裡。說道:“趕快回去吧,過幾天就沒事了。”
小船掉了頭,沿着原路往回返,沒想到這一帶的岸上都被官兵給封鎖了,開始嚴查過往船隻。
有個歪戴着軍帽的小旗坐在橋頭歇腿,吆喝道:“停住,幹什麼的?”
秀蘭嫂子回道:“我們是柳家村的漁民,北門外戒了嚴,不能打漁啦,要回村去。”
“哦。”小旗打量了下船上老的老小的小,說道:“船孃子,你幫我們送一趟鐵鍋糧食,籠屜和風箱,中午我們得埋鍋造飯。”
分明是在抓壯丁白乾活,到頭來分文不會給,所以秀蘭嫂子沒好氣的嚷道:“我還要回家給孩子餵奶呢。”
小旗站起來呲牙一樂,嬉皮笑臉的道:“船孃子你分明是在撒謊,老子閱人無數,瞧瞧你那楊柳腰肢,壓根就沒生過孩子。”
秀蘭嫂子惱了,罵道:“要你管,如今軍營三令五申不得擾民,我不樂意應差,行不行?”
“奶奶的。”小旗也怒了,吹鬍子瞪眼的,“這是軍令懂不懂?膽敢違抗軍令,看我扒光了你綁在樹上任人觀看。”
一對奔馳的騎兵也來到了橋頭,帶隊的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英俊挺拔神色嚴肅,坐下一匹蒙古戰馬,勒住繮繩喝道:“怎麼回事?”
小旗等軍丁手忙腳亂的立正行禮,叫道:“報告百戶大人,橋下那個划船的小娘們,拒不幫着拉運軍糧,還趾高氣揚的看不起人。”
這位年輕英俊的百戶皺了皺眉,有些惱怒的看了眼秀蘭嫂子。
秀蘭嫂子見狀高聲叫道:“大人,你部下這個混蛋調戲民女。”
百戶狠狠瞪了手下一眼,命令道:“把她們先送回家,船徵用留給你們使用。”
“不行!”秀蘭嫂子不是省油的燈,“你憑什麼徵用民船?又沒有打仗。”
“休得羅唣。”百戶根本不和她墨跡,神色很是抑鬱,不耐煩的道:“船錢加倍,送一趟軍糧就放你們回去。”
“你!”秀蘭嫂子七竅生煙,也狠狠的瞪了那百戶一眼,奈何秀才遇到兵,沒法子只能載着笑嘻嘻的小旗去運送糧食,一路還得忍受他的風言風語。
其實她認識那騎着馬的傢伙,不就是鬧掰的丈夫他兄弟嘛,裝着不認識人的模樣,哼!
半路上。小旗和王大伯聊天,說上司的兄弟也被抓了,所以心情不太高興。秀蘭嫂子想起潑皮前丈夫,不屑的撇了撇嘴。心說活該。
柳家村,朱瞻基坐在屋子裡發呆,反覆回憶着寡婦落水的那一幕,久久難以釋懷。解縉陪他對坐,藉機講了一些道理。
徐灝卻在通州書院裡溜達,耳聽啓蒙學堂裡的先生搖頭晃腦的念道:“少小離家老大回。”
四五個孩子跟着念道:“少小離家老大回。”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成成疊疊上樓臺。幾度呼童掃不開。”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聽着童音念出來的千家詩,有些大一些的學生正在房頂上採蘑菇,就好像上山採蘑菇一樣,採了好多。能長出蘑菇的房頂實在少見,別說徐灝感覺很新鮮,就連其他人也很羨慕。
有嘴饞的學生說道:“這蘑菇鮮鮮的,可不比那幹蘑菇,若是殺一隻小雞燉上。可好吃了。”
上面的學生笑道:“蘑菇炒豆腐纔好吃,最鮮了。”
下面的學生不服氣的道:“你懂什麼,雨後的蘑菇嫩過了雞仔。”
又有學生說道:“老話說蘑菇下面。吃湯而忘了面。”
“吃了這蘑菇,不忘了姓纔怪呢。”
“清蒸蘑菇加薑絲,能吃八碗小米子乾飯。”
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鬧得徐灝都饞了,提醒道:“你們找個老輩來看看,蘑菇不是瞎吃的,小心有毒。”
怕這些孩子不在乎,他特意找了個成年人過來辨認,果然都不能吃。
返回到柳家。後院四周的牆根都種着倭瓜和黃瓜等會爬蔓子的植物,倭瓜爬上了牆頭。開起了花,有一支越過了牆頭伸到了外面。向着運河開了一朵火黃的黃花。
連廚房的窗戶上,也爬滿了黃瓜的小細蔓,細得像銀絲似的。
太陽一來了的時候,那小細蔓閃眼湛亮,那蔓梢乾淨得好像用黃蠟抽成的絲子,一棵黃瓜秧上伸出來無數的這樣的絲子,絲蔓的尖頂每棵都是掉轉頭來向回捲曲着。
因爲陽光照射,那些在夜裡冷清清的絲蔓,一變而爲溫暖了。於是它們向前發展的速度更快了,好像眼看着那絲蔓就變長了。
往往種在磨房窗根下的黃瓜秧,一天爬上了窗臺,兩天爬上了窗櫺,等到第三天就在窗櫺上開花了。
黑虎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徐灝俯下身撫摸着它頸部上的短毛,目光有意無意的瞥了眼對岸樹林中的黑影,因爲黑虎在朝着那個方向呲着牙,眼冒兇光。
沐雲說通州全城戒嚴是因爲這一帶藏匿着一夥劫匪,專門劫掠三百里運河上南來北往的大船,爲首之人據說綽號魚王,是當年朝廷水師潰敗而落草的官兵。
能在北平這一帶混了這麼些年平安無事,自然是打着替天行道,劫富濟貧的口號,也確實沒少接濟附近河流上的貧苦漁民,所以一直有人暗中通風報信,甚至地方上都很佩服這些江湖好漢,以結識他們爲榮。
徐灝想收編了他們,可是這夥人非常痛恨燕王,連帶着憎恨如今的官府,屢次拒絕招安提議。
文的不行那就來武的,不可能這麼放任下去,徐灝不禁把主意打到了朱瞻基身上,還有比堂堂太子更大的魚餌嘛?
當然這事絕對不能說出去,他也是臨時起意而已,畢竟人都到了通州總不能袖手不管。
對岸那個鬼鬼祟祟的人影爲啥偷窺柳家呢?朱瞻基的身份還沒泄露出去。
徐灝低頭又觀察了下黑虎的反應,恍然道:“秀蘭嫂子一家人不正是窮苦人麼?還是個單身的漂亮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