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灝坐在蕭姨媽房裡,其她人都在隔壁花廳聚會開詩社,圍爐而坐談今古論,正說的高興。
蕭姨媽苦笑道:“誰知你三嬸竟改了主意,把駙馬妹子娶回了家。也罷,原本就高攀不上你家,正好多留芊芊幾年。”
“那是老四配不上表妹,沒福氣。”徐灝暗歎到底劉氏看不上家道中落的杜家,也算是間接打了自己的臉,也就是看在弟弟面上,不然憑芊芊身爲自己的表妹,媒婆非得擠破了門檻不可,“想回來時遇見了千戶孟瑛,各方面都和我姐夫旗鼓相當,等請個媒人去孟家打聽一下有無婚配。”
“人家未必看得上我們孤兒寡母,灝兒好意姨媽心領了。”蕭姨媽開得很開,有女不愁嫁。
對於此事徐灝沒什麼把握,因此沒有再說下去,這時候晴雯等丫鬟送來幾件斗篷,問道:“這時拿着個來做什麼?外頭下雪了。”
“已下半日了,地上有一指厚了呢。”晴雯笑道。
徐灝自玻璃窗內往外看去,天空中彤雲密佈,鵝毛片片,院子裡一片素色。起身走到隔壁,就聽凝雪說道:“看昨兒個和暖如春,可知是要下雪了。”
因門開着,一陣冷風透入屋內,刺人肌骨,蕭姨媽忙吩咐丫鬟拿出各色細毛坎肩給姑娘們穿了,將春綢窗簾放下,放上八仙桌安了杯箸,擺上了菜餚。
從外面世界回來,徐灝突然發覺自己有些不習慣了,彆扭的坐在妻子身邊,依着主人之禮給芊芊斟了酒,王玄清說道:“這做什麼?她年紀小吃得臉紅了,仔細姨媽說。”
“不妨事,天氣冷吃幾杯。”徐灝說道,當下紅葉也吵着要吃酒,蕭姨媽便讓人送來幾壺甜酒,放在了熱水裡浸泡。
杜芊芊年紀還小。對於沒能嫁給徐淞壓根不在意,說道:“這大冷天,那些沒衣穿,沒飯吃的貧民,也不知怎麼受着呢。聽聞遼東百姓比這裡過的還要窮苦,想起了衣食無着,真個叫人心痛。”
袁氏不以爲然的道:“他們沒吃的穿的,難道沒房子住了不成?也是關上門窗,在熱炕上坐着唄。”
杜芊芊從小吃過苦,聞言顯得很吃驚。說道:“哪裡有什麼熱炕?縱有熱炕。糊窗紙也都破了。房樑上都露着縫隙,豈能這般暖和!況且衣單腹空,如何能耐得過這寒冷?”
袁氏皺眉道:“你只顧說那個做什麼?沒的叫人心裡不自在,似今日這麼好的大雪天。咱們在一處談心,乃是良辰了,乘此良機或作詩或聯句取樂纔是。”
徐灝默默聽着不置一詞,對他來說與其賑濟百姓不如多做些實事,自家女人不管是要學雷鋒還是賞雪作詩都不要緊,是她們的自由。
朱巧巧笑道:“苦命人多了,救得了一時也救不了一世,發愁也是枉然。豈不聞古語云,一日安閒。一日清福麼。”
沐凝雪對着芊芊說道:“你說過要開個慈濟堂,如今你哥哥回來了,還不找他要錢去。”
“沒說的,要多少錢都給。”徐灝拍了拍芊芊的小腦袋,“但你不能總指望四處討錢再去接濟窮苦人。要學會跟你嫂子們和紅葉經商賺錢,學會精打計算,懂得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至理名言,如此才能生生不息的去做好事,也不會揹負太多的人情。”
“嗯!我記住了。”芊芊甜甜一笑,顯得鬥志昂揚。翠柳笑道:“枉自我出家修行反不如你心善,今後就陪着你一起經營慈濟堂好了。”
說了一會兒話,出面邀請大家前來聚會的綠竹盈盈起身,開明宗義的道:“今日之會,雖謂之良辰,卻缺了美景。古稱良辰、美景、賞心、樂事爲四美。”
“何謂美景?”蕭雨詩故意問道。
綠竹解釋道:“景也說不定,青山綠水、朝霞暮紅、新花古畫等均可稱之爲美景。”
蕭雨詩笑道:“這些景緻一時都難俱得,惟古畫或許能尋到。”
徐翠柳見狀說道:“花園東北角的那株臘梅開了幾朵兒呢,取來可充作美景。”
“唉!”徐灝立時頭大如鬥,身爲男性又是管事,沒法子起身就要去取來。
站着的蕭姨媽忙說道:“不許去,就好生坐一會兒子,別聽她們的,外頭雪大且又起風了,倘或凍出了病怎辦?”
“沒事,更冷的天都習慣了。”徐灝笑道。
沐凝雪趕緊端起來自己的熱酒,徐灝接過來一口吃盡。朱巧巧說道:“實在冷的很,披了斗篷去。”
袁氏吃驚的看着這一幕,心說三哥好歹是個將軍,竟是對妹妹們吆來喝去甘之如飴,這份兄妹情誼真是令人羨慕。
“我的斗篷暖和。”紅葉跳了起來把自己的銀鼠斗篷給哥哥披上,又幫着戴了皮帽。
徐灝心情很是複雜,有些歉意也有着愉悅,自從靖難之役以來的二年多時間裡,已經好久沒能如此輕鬆愜意的陪着姐妹們遊戲了,連累全家人陪着一起擔驚受怕,忍受戰爭,對妹妹們來說,這兩年本該正是無憂無慮的最好時光。
帶着歉意的徐灝笑道:“你們預備了插花的瓶子等我回來。”
晴雯麝月和芷晴成天望眼欲穿的等着他,自是要隨着出來,想徐灝這些日子以來最討厭的莫過於雪了,清掃道路實在是太累了,對於遼東軍民來說,大雪就等於天災。
既然回到了家裡,那麼漫天飛舞的雪花又意味着風雅了,當下足踏玉屑銀沫出來,天上雲雖淡薄,疏雪猶落,冷風愈勁,園中樓閣溪橋如同銀鑲玉砌一般。
今日晴雯、麝月、芷晴三人所着紅、綠、藍色,與白雪相應,好似脂粉兒女步入了晶瑩剔透的水晶世界。
一時來到那臘梅前看去,多半都開了,傲然與寒風爭勢,芳豔正盛。
爭春花雪不相揖,愛玩詩客論短長。
玉花遜雪三分白,融雪讓花一縷香。
徐灝習慣了寒冷,難得風雅一次遂駐足欣賞着盛開的花兒,不時徘徊顧盼起來。直把三個丫頭給凍壞了,哆哆嗦嗦的跺着腳。
“哎呀別看了,再不走就要凍成冰柱子了。”
“哈哈!走。”
當下徐灝擡手摺下最好看的一支來,迎風踏雪而歸,小丫鬟忙掀起門簾。將梅花插進了絳紅色玻璃瓶內,大家賞視了一會兒。
趁着這個時候,王玄清對着徐灝悄聲道:“你給了老四一份大禮,大太太好生不樂意呢。”
徐灝奇道:“爲何?”
“徐海也說了一門親事,是北平一尋常大戶,過幾天就要成親了。”王玄清解釋完。又說道:“太太埋怨你厚此薄彼。說就算不給千兩狗頭金。起碼一半也好呀!”
徐灝恍然,說起來庶出的徐海十來歲就成親,未免太早了,這弟弟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過懦弱老實。整日裡規規矩矩的只知道唸書聽話,倒是很得嫂子們的憐惜,等成親後就幫着照管家裡,令人感覺很放心。
手裡捏着好幾個金礦,在遼東和各族進行交易類似的狗頭金真不要太多,徐灝笑道:“也是一千兩,其餘禮物你們看着辦好了。”
“嗯。”王玄清輕咬着朱脣點了點頭,下意識的迴避對方目光,原來她昨晚在朱巧巧房裡足足等了一宿。也沒見到徐灝過去偷香。
其她人自然要開始作詩了,綠竹說道:“我們也不必往日似的每人寫一首,想必都煩了也顯得俗。詩之爲用,在乎述情,一言兩語即可表意。何必總得說許多話,咱們四人一組,一人聯一句,湊成一首就完了。你們也不必尋奇韻,限韻過窄則雖有佳句,反受其縛,說不出來。”
朱巧巧指着立在門邊的一個小丫頭,“就這麼定了,你說一個字來。”
那丫頭正覺得身上冷的慌,便順嘴說了個‘寒’字,滿屋子裡的人都笑了,即以此爲韻,說定聯慢者自罰三杯酒。
徐綠竹當先說道:“白玉凍碎一何鮮。”蕭雨詩笑道:“就這一句,可謂詠梅之千古絕唱矣。”
朱巧巧想了想說道:“黃粒傾灑軟似綿。”
這邊王玄清正和徐灝說話,全神貫注來不及思索,不禁嘆道:“你們二人一個佔了花瓣,一個佔了花蕊,我卻說什麼呢?”
紅葉笑道:“說什麼,隨嫂子你自己說罷,這會兒子我們哪裡顧得許多?”
王玄清眼珠一轉,笑道:“灝兒遠道而回,我讓他接這一句。”
“啊!”徐灝立時傻眼,久違了的作詩,一字也想不起來,當下舉着酒杯慢慢品着,皺眉苦思。
大傢伙齊聲道:“已經越限了,該罰!”
卻說此時千壽堂裡,打老家來的親戚說道:“常言道‘豪家一席宴,窮戶半年糧’,慢說老祖宗家裡的一桌飯,就是下頭家裡的剩菜殘飯,也可比莊戶人家的新年喜宴了。”
老太君嘆息道:“可不是嘛!以前單是金陵花園裡那麼多的果樹菜蔬,除了自己吃送人的外,也不知奢霍了多少去。
去年幾個孫媳婦去查田,進個莊戶人家看了,那家也算是個夠吃夠用的人家,宅旁有個果樹園子,閒逛時媳婦們就問人家的孩子,得知那園一年出的果菜,自吃外能賣二三十吊錢呢。由此看來,不說我們園內果物,就是我們家丫頭們戴着扔的花兒,吃剩下的竹筍等,一年也值個二百吊錢。其實就是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也都是值錢的。”
“誰說不是呢。”親戚神色間很是感慨,“早年家裡富裕,誰知兒孫膏粱紈絝,短短二十來年便把家財敗得一乾二淨,只求老祖宗收留,給不孝族孫尋個餬口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