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皇帝發動南征會讓國不將國,張良知道南征的確是勝利了,皇帝也一統了南方。
可那一場南征是一場無人歡呼的勝利,而使中原各地人口凋敝。
這十餘年間,中原各郡縣也已開始恢復,慢慢恢復了生機。
蜀中距離南征的戰場很近,這裡也是最先恢復民生的地方。
呂馬童一來就要準備很多食物,這人吃得很多,矩忙前忙後,準備了一頓較爲豐盛的晚宴。
一壺蜀酒,幾塊臘肉,一盆菜與魚。
在呂馬童的講述中,張良還能聽出如今桂林郡的情形。
那是一個魚米十分豐富的地方,只要好好建設也能夠成爲一片富庶之鄉,只是如今沒有多少支教夫子前往桂林郡,多數都是被秦軍管着地方。
南征之後,不少秦軍就留在了南方,有的成家了,還有的在南方爲吏。
簡而言之,桂林郡已穩定了,可象郡還有些混亂,屠雎將軍至今都在平叛。
這一次去了南方之後,帶回來的不全是好消息。
屠雎與趙佗依舊鎮守着南方,皇帝似乎沒有要將他們調任的意思,甚至還允許秦軍在南方成家。
大抵,皇帝可能也不在乎這位大將軍是否依舊忠心,只要設置郡縣之後,以後的南方就會一直以郡縣來稱呼。
翌日,張良早早就帶着矩去教書了。
而呂馬童則還在呼呼大睡。
矩也知道呂馬童大哥從南方回來之後很辛苦,就沒有打擾。
今天教書之餘,縣令又帶着幾個人過來,是要請張良去丈量田地。
韓夫子是個好人,因此韓夫子在江原縣已有了一定聲望,這聲望不僅僅是因他的支教身份,還因他確實能夠幫助這裡的人。
雖說是個支教的夫子,但張良幫助這裡的縣令查明瞭賦稅的賬目,讓江原縣兩千戶人家的賦稅不白交。
不只如此,張良還幫忙丈量田地,讓各家的田畝都能夠公平分配,誰家佔誰家的幾寸田都要清清楚楚。
還有各家鄰里之間的矛盾,又或者稱重分量與丈量上的事,以及與往來江原縣商賈之間的事。
張良所幫的多數都是縣裡的閒雜之事,但對這裡的縣民來說是幫了大忙的。
今天縣令是來說媒的,他道:“韓夫子,你不如在我們縣裡成家。”
張良行禮道:“家母去年才過世。”
聞言,縣令嘆息一聲道:“從未聽你說起此事。”
張良收回目光,讓上了課的孩子們先離開學舍。
當孩子們都離開之後,縣令才與張良走出書舍,走在田埂邊。
縣令又道:“今天關中又送來了文書。”
“是何文書?”
縣令從袖子裡將一卷文書拿出來,遞上道:“看看吧。”
張良剛接過文書,卻見一羣孩子從眼前跑過。
“韓夫子!”
孩子們齊聲行禮,而後又快步跑開。
張良面向孩子們笑了笑,目光看着孩子們跑入田埂的遠處,稻子就快要可以收了,今年蜀中又是豐收的一年。
見孩子們正在田地裡玩鬧着,張良打開了這卷文書仔細看着。
文書上所寫的是官吏升遷政令,各地各郡縣的官吏只要考評足夠好,就能夠升任。
這卷文書上還蓋着丞相府的印,是丞相李斯的蓋印。
列國還在的時候,張良還記得人才選拔與官吏升遷,都由列國的諸侯王一言而決,或者是貴族進言。
秦將這個權力交給了考評的官吏,按照文書所寫參與的官吏由丞相府每年從各府挑選。
也就是說沒有專門用來考評的官吏,每年的考評都不是固定的官吏,也可以保證這個考評的公平。
張良道:“這很好。”
縣令道:“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能入仕爲吏,我會保舉你。”
張良依舊搖頭。
縣令着急道:“韓夫子,這種機會不多了,等再過幾年隨着參與考試的人越來越多,這種保舉的機會也就沒了。”
張良道:“那也無妨。”
縣令站在田地邊,看着韓夫子的背影嘆息一聲。
回到住處之後,張良批改着孩子們的文章,一張張紙上寫着筆法生疏的文字,有的工整,有的歪七扭八,還有的錯字不少。
張良專心地改着這些文字,哪個孩子寫不好字,哪個孩子有天賦,哪個孩子最愛偷懶都一清二楚。
教書就是要與孩子們朝夕相處數年。
這才一年多,張良就覺得他已很瞭解這些孩子,哪怕他們笑一笑,就知道那些孩子們想的是什麼。
專心地將作業批改好,張良想起來今天看到的文書,那道文書事涉官吏升遷的大事。
可那又如何呢?
張良覺得這種事距離他還很遠,那都是丞相府與大秦官吏的事,與他這個支教夫子無關。
張良也不想讓這些事與他有關。
至於這個天下怎麼樣,過幾年再看也無妨。
擱下手中的筆,張良纔回道:“呂校尉去哪兒了?”
矩回道:“去軍中了,好像是去五尺道了。”
張良稍稍頷首,站起身放鬆着有些發酸的後腰。
矩看到韓夫子扶着後腰,就知道長久以來的坐姿對他的後背不舒服。
翌日,張良睡醒推開竹屋的屋門,先是用腳挪開睡在門前的大熊貓,這頭熊十分不樂意地也睡醒了,似乎還有些起牀氣,扭着肥肥的身軀朝着院子另一頭走去,而後接着睡。
矩拉着一車竹子回來了,今天還帶來了一些老竹子,他道:“我隨着爺爺學過一些工匠,我可以做一些桌椅。”
“你還會木匠?”
聽到韓夫子問道,他笑道:“潼關就是我爺爺造的。”
說起潼關城是他的爺爺造的,這孩子總是面帶驕傲的笑容。
想來也是,這件事確實值得驕傲。
他說過他的爺爺是青臂,而且在潼關城前的刻石上所寫的宣造名字中,就有大匠青臂。
他的爺爺是個十分了不得的工匠,像他這樣的人家應該還是很富裕的,張良問道:“你爲何要來支教?”
矩修着一個個的竹節道:“我們希望這個天下可以更好一些。”
“你沒想過別的嗎?”
“我是家裡最笨的,纔會出來支教。”
聽他這麼說,張良也沒再多問了。
今天正要準備去教書,就見到一對夫婦腳步匆匆而來,來人朗聲道:“韓夫子!”
張良詢問道:“怎麼了?”
“我家娃病了。”
“矩,你代我去書社講課。”
“好。”矩回答着,目光也看向這對夫婦,眼神似在詢問有什麼好幫忙的,又見到韓夫子腳步匆匆地跟着這對夫婦離開,他也背上書袋子去了書舍。
張良來到縣裡的一戶人家,一個孩子正躺在竹子製成的榻上昏睡。
婦人忍着哭聲道:“早上叫不醒,渾身上下都是燙的。”
孩子看着只有五六歲,張良試了試這個孩子的體溫,又道:“拿冷水來。”
屋外也圍了不少的村民,衆人看着韓夫子安排人手忙碌,又是熬藥又是給孩子擦身體。
終於到了下午時分,這個孩子就醒來了,卻依舊不能下榻。
張良在這裡守了一夜,直到第二天,這孩子真的恢復了不少,這才心中踏實。
孩子的父母連連行禮,道:“多謝韓夫子。”
“不用多禮,我不過順手爲之。”張良又道:“我自小也體弱多病,久病成醫了。”
隨後,張良又對恢復不少的孩子道:“好好養病,休養三天再來聽課。”
“是,弟子聽夫子的。”
張良離開了這戶人家,當他回到住處時見到矩已做了一把竹椅子。
這椅子的樣式奇怪,不過後背的有弧度的靠背,坐着還是挺舒服的。
矩用臘肉下着飯吃,他問道:“縣令說的升遷令是什麼?”
張良道:“就是縣令只要好好爲吏就可以入郡府爲吏,而後一級級的往上走,這也是爲了督促各地的官吏能夠好好做事。”
“我知道。”矩回道:“這就是敬業,這一定是公子扶蘇下的政令。”
“何以見得?”
“是公子取了敬業渠這個名字,公子倡導官吏要敬業。”
張良吃着稻米飯頷首。
不過第二天,張良也得了一場風寒,多半與所治的孩子有關。
正值由夏入秋的季節,蜀中也開始降溫了。
於是,張良因病休養了三兩天,休養的這幾天別說吃得有多好了,雞蛋鴨蛋吃不完,甚至還送了幾隻活的雞。
讓住在這裡的熊貓不痛快了很久。
最後,張良讓矩把活雞還給了人家,雞蛋與鴨蛋就留下了。
披着一件外衣,張良坐在家門口剝着一顆熟雞蛋吃。
一頭大熊貓則坐在一旁啃着筍,它一邊啃着一邊看着張良手中那顆剩下一半的雞蛋。
直到張良將另一半雞蛋吃了,熊貓這才收回了目光,繼續兇狠地嚼着筍。
今年入秋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晝夜溫差又大,直到今天講課的時候,孩子們各種吸鼻涕的聲音此起彼伏。
因此着了風寒的孩子也多,好在也都不嚴重。
當陽光完全升起來時,蜀中還會暖和一些,從書舍外的窗戶看去,就能看到晾曬的稻子。
講課結束之後,三兩個孩子就會聚在一起,一邊看書,一邊守着自家晾曬的稻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