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在兗州的形勢十分嚴峻,而曹孟德在河南的境遇亦舉步維艱。
八月開始,袁紹大軍進逼博浪沙一線,連營十餘里,聲勢浩大。
曹操亦只得分立營壘相抗,但幾番應戰之下終不能敵,只得繼續退守官渡土城。
不得不說,曹操選擇建城的地點十分刁鑽,官渡土城正卡在圃田澤與萑苻澤中間的狹窄通道上,使得曹軍的防禦面驟然縮減,這對於總體兵力要弱於河北的曹軍而言十分有利。
而袁紹的表現概括起來可以用三個詞來形容,“土豪,有錢,不虛”。
他明知曹操有備而來,仍舊要強攻硬壘。
曹操有官渡臺,袁紹也不甘落後,營建了諸多樓櫓,並在官渡土城的北邊堆土成山,反倒壓過官渡臺一頭,居高臨下曹營發射箭矢。
袁軍人多,器械完備,每日裡都似萬箭齊發,射得曹營中人皆要頭頂大楯方纔能立足。
曹操倒也有應對之法,在官渡土城中藏了諸多石砲,也就是投石機,往袁紹的樓櫓、土臺上瘋狂發射石彈,摧毀了不少樓櫓,也對土山上的弓弩手造成極大威脅。
袁紹見高臺戰術不起效,便命人挖掘地道,要從地下突破。
曹操亦命人在城內挖掘橫向地道阻擊,雙方在地面下又開闢了新戰場。
從八月打到九月,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曹軍雖仰仗地利,仍舊傷亡慘重,將士皆懼。
除此之外,曹軍還發生了糧食危機。
雖然才只是九月,但雙方從年初打到了年中,尤其是曹操更是連年大戰,幾乎沒有積餘。
夏糧雖然收穫,但從各地運輸到前線靡費衆多,往往運輸百石,路上就要先消耗去三四十石。
並且兗州大本營處傳來的消息更是一條比一條驚心,顏良一支偏師居然連破夏侯淵、張繡、朱靈等將,已經從陳留打到了濟陰去,連自己多有仰仗的濟水糧道亦受到了威脅。
面對內外交困的局勢,曹操的信心亦開始動搖,面對屬下臣僚提議退保許都的提議態度鬆動不再堅決反對。
所幸曹軍中還有明白人,荀彧見曹操似有退意,便引用了當年楚漢相爭的例子,劉邦、項羽在滎陽、成皋對峙膠着經年,雙方都不敢先退,唯恐弱了氣勢。
如今亦然,袁紹舉四州之力南下,乃是要與本方一決勝負,若據官渡要隘之地尚且不能守,則由此向南皆無險可守,退保許都亦難免一敗。
曹操只是壓力太大,並不是真糊塗,經荀彧一勸也清醒過來,振作精神重做打算。
要說這官渡土城兩邊的圃田澤與萑苻澤雖然是湖泊與沼澤混雜,地形複雜,但並非是純然無路可走,還是有一些小道可以勉強穿行小股部隊。
曹操在荀攸的建議下,分遣徐晃、史渙等人,在本地嚮導的指引下穿行小道,繞到河北軍側翼大破袁軍糧隊,焚燒了上千輛輛車,稍稍提振了一下士氣。
但屋漏偏逢連夜雨,到了九月下旬,兗州方面又傳來了一個噩耗,鄄城、廩丘先後失守,而駐守鄄城的振威將軍程昱戰敗被俘,然後竟爲顏良所殺。
程昱自從響應曹操的徵召之後,屢屢建言獻策,爲曹操取得如今的成就立下赫赫功勳。
在呂布兗州之亂後,曹操從荀彧口中得知程昱少時曾夢見登泰山而捧日,以爲此兆大吉,更引爲腹心,爲那時仍叫作“程立”添一日字,改叫程昱。
可以說曹操與程昱的君臣之誼非比尋常,雖不比荀文若那麼深厚,但也絕不在荀攸、郭嘉等人之下。
聽聞程昱的死訊後,曹操垂泣不止道:“吾不該應仲德所請,使其獨將七百兵守鄄城,是吾害了仲德!害了仲德啊!”
荀彧與程昱年歲相差不少,但友情亦十分深厚,此刻強壓着悲痛勸慰道:“明公稍止悲痛,且爲大局計,當封鎖濟陰消息,勿令將士知悉,以免影響軍心士氣。”
曹操稍稍安定了情緒後,又問道:“如今陳留、濟陰形勢糜爛,而官渡亦形勢艱險,爲之奈何?”
對此,曹操手下一衆謀士都暫時沒有什麼好主意,倒是小年輕郭嘉出列道:“明公,在下以爲,兗州雖爲明公起家之地,然此刻明公立身之基乃在許都,故而兗州之局勢乃是末節,眼前之局勢乃是主幹。”
“如今袁軍遠道而來,而我軍於腹心之地迎敵,我軍雖乏糧但將士戰意仍堅,且袁軍亦運轉乏力且將士遠離鄉土戰心不強。”
“在下以爲,只要在此處力拒袁紹不敗,候其顯現破綻後,或可一舉克定亦未可知。至於兗州之地,只能取夏侯太守、李將軍等人之策,以守護濟水一線爲要務。”
“若眼前之戰能有所改觀,則兗州之失,亦不足惜,日後當可一一收復,不爲難事。”
荀彧、荀攸、董昭等人亦附議郭嘉的建議,總而言之不能輕易退卻,退了就完了。
曹操畢竟也是人傑,當下便決斷道:“吾必欲擊破袁賊,爲仲德報仇!”
雖然曹操再次發下了豪言壯語,但仍舊改變不了他繼續天天捱打的事實。
而對面袁紹營中雖說佔據了上風,但內中的傾軋亦無時無刻沒個消停。
先前,郭圖薦舉的韓荀先在原武西邊的杜氏津中了于禁、樂進的伏擊,又在偏西襲擾司州時在雞洛山爲曹仁、史渙所敗,遂被貶去淳于瓊手下押糧,沒曾想押個糧草又被徐晃、史渙偷襲,焚燬了上千輛糧車。
袁紹十分震怒,把韓荀從中郎將直接貶爲別部司馬,丟到淳于瓊手下做了個騎督,而對於屢屢薦舉韓荀的郭圖亦無不意見。
反觀另外一路偏師,顏良在兗州搞得有聲有色,隔三差五便來信表(賣)功(弄),其行文之間頗多誇(馬)飾(屁)之處,讓袁大將軍看了心頭大悅。
郭圖這才發現,當初沒有全力阻擾顏良去兗州纔是自己犯下的最大錯誤。
他想着不能讓顏良繼續發揮下去,便以正面戰場久攻不下爲藉口,提議召顏良回來。
郭圖剛剛提出這個想法,就受到了他的塑料盟友逢紀的反對,逢紀說目前顏良在兗州牽制了夏侯淵、張繡、朱靈等將,又連克數城,勢頭正盛,不當朝令夕改召其回軍。
逢紀的說法頗受袁紹認可,而另一人更絲毫不給郭圖面子,當面直斥其非。
沮授道:“先時顏立善在延津日日釣魚消遣,正是汝不欲用之,之後顏立善主動請去兗州,汝又無端阻擾,今見顏立善在兗州建功,汝卻提議召其返回,是爲公心耶?爲私忿耶?”
沮公與平素裡並不喜歡與人爭執,這一回是實在看不過去了,因而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句句誅心。
郭圖氣急之下,脫口而出道:“顏良雖有微功,然其約束屬下不力,又擅殺降俘,合當召其回來檢討。”
沮授不屑地駁斥道:“莫非汝欲要爲那殺人食肉的賊人張目乎?還是覺得此等賊子落到大將軍手中,能逃脫顯戮乎?”
袁紹聽了也不愉快,尤其是程昱曾經極力阻擾曹操北上依附他,他對程昱亦十分嫉恨,說道:“此事毋怪立善,程賊天理難容,合該殺之!”
郭圖沒能得逞,心中對顏良愈發怨恨,想着如何找機會再在袁紹面前構陷中傷顏良。
而爭執的焦點顏良,此刻已經離開濟陰,返回了長垣。
因着顏良想起來,官渡之役的轉折點便在十月,也就是這幾天之內將要見分曉,他若是還停留在濟陰,則離開正面戰場太過遙遠。
雖然顏良心裡有了努力一把試試挽救袁紹的想法,但他也很清楚,此事並不容易。
雖說烏巢之事乃是因爲許攸背袁而投曹引發,但顏良遠在兩百里外,也無法親自阻止。
若是通過旁人去提醒袁紹許攸會反叛,則顏良自己都沒想通要用何等說辭才能說得通,誰人又會聽信自己的臆斷,無緣無故地指摘許攸。
唯一的方法是顏良自己回到官渡,然後遣人暗中監視許攸,一旦發現這傢伙要跑,就把他捉回來獻給袁紹。
但顏良是絕對不可能回到官渡去的,好不容易天高海闊,怎甘願再跨入那泥潭之中和郭圖這等小人內鬥消耗。
除了阻止許攸投靠曹操之外,顏良還想到一個辦法,那便是阻止曹操偷襲烏巢。
只要烏巢不失,繼續對峙下去,估計袁紹獲勝的可能還是極大的,至少來說不會慘敗,乃至於局面無法收拾。
所以顏良就來到離開主戰場最近的長垣,此處離開官渡雖然還有兩百里路,但至少離開烏巢比較近,只有百餘里路。
但烏巢卻也不是那麼容易保護,原因是負責烏巢糧倉的主官乃是淳于瓊。
此人仗着年紀大資歷老輩分高,向來對於顏良、文丑之輩並不怎麼看得入眼,而袁紹彷彿也知道這老兄弟的能耐,所以委派了個護糧的輕鬆活計給他。
顏良都能想象得出來,若是自己去提醒淳于瓊要加強防備,肯定會被淳于瓊噴得滿臉口水。
一時之間,顏良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想要幫助袁紹擺脫官渡大敗的困境,但竟不知從何下手。
顏良素來與淳于瓊沒什麼交情,想要去攀扯關係也攀扯不上,好在之前顏良也算是去過一遭官渡,與淳于瓊手下的司馬趙叡打過交道,更從趙叡手中索取了幾艘船,算是有些交往。
顏良便命從弟顏貯帶上一些財貨,前去烏巢糧倉找趙叡,感謝一下之前“借舟”之情。
顏貯奉命而去,順順利利找到那趙叡。
趙叡倒是十分意外,像顏良這種霸道將軍,借幾艘舟船當然是不帶還的,沒想到過了一個多月,居然遣人特意來致謝。
禮多人不怪,趙叡收了顏貯遞來的幾匹上好絹帛自是眉開眼笑,連稱顏將軍若是還有何吩咐儘管提來,只要不違反軍令,他趙叡自當盡力相助。
但顏貯卻說此來只是奉了討逆將軍之命前來酬謝,並無其他事情需要相幫。
趙叡見顏良如此上道,心中大樂,便命人取了酒肉招待顏貯。
按說這軍中是禁酒的,但這禁令只針對普通將士,那高級將領和僚屬自是禁不了。
尤其是烏巢糧倉並不算前線,對於這杯中物的管制也就很鬆,淳于瓊本人更是日日飲酒作樂過得逍遙自在,他手下軍將們也是有樣學樣,帳中時刻備着酒漿。
趙叡與顏貯白日裡就開始推杯換盞,毫不歡愉。
酒過三巡,在顏貯若有意若無意地打探之下,毫無防備的趙叡基本上把烏巢的防衛全都透露了出來。
淳于瓊手下共有一萬五千兵力,其中約有一大半在執行押運任務,而烏巢糧倉處時刻保持五千以上的士卒把守。
這一萬五千兵分由眭元進、呂威璜、韓荀、趙叡幾人統帶,輪流執行押運任務。
其中韓荀韓莒子乃是被袁紹貶斥而來,也不受淳于瓊待見,故而多被指派去押運,倒是趙叡十分得意地說自己與淳于瓊關係親近,所以基本上都待在烏巢營中駐守。
顏貯又問起營中糧草的充裕情況,對此趙叡倒是知之不詳,只道營中糧秣堆積如山,具體多少卻要過問糧官主事韓南。
顏貯得了想要知道的消息後,便告辭返回長垣覆命。
顏良聽說烏巢只有數千兵力駐守,心中十分憂慮。
他知道曹軍手下衆將的能耐,憑淳于瓊這等名過於實的傢伙,實在不是對手,且負責押糧的兵亦非一等一的精銳,若遭逢曹軍突襲,定無善果。
壞就壞在,顏良只大約知道曹操會在十月裡的某一天突襲烏巢,但具體落到哪一天上,卻是無法可知。
顏良又不能越俎代庖帶着兵前去幫淳于瓊守衛烏巢,即便他拉得下臉找些藉口去拜訪淳于瓊,那淳于瓊也鐵定不願多搭理他,他從不能賴在烏巢糧倉外不走。
眼看就要陷入僵局,顏良皺着眉頭拿過地圖翻看了半天,才終於想到了一個勉強合用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