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墨寶,紫金侯夫婦一定會看得比他家的金山還要貴重,哈哈哈哈哈…”
關懸鏡接過鴛鴦畫,臉色微微發白。
千里之外,陽城
楊牧趕了幾天的路也是有些累,看見了甘泉猶如看到了救星,幾步奔了過去,捧起泉水猛喝了幾口,那叫一個痛快。
泉邊,一個婆子冷眼看着這個莽撞的少年,提起木桶走近了去,“喝夠了沒,你擋着泉眼了。婆子我等到現在纔沒人,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
楊牧揉了揉眼睛,這婆子牙尖嘴利,模樣…也的確是醜了些。婆子生氣的時候,臉上的褶皺擰做了一團,膚色黑黃,臉頰枯瘦,一身洗的發黃的粗布衣裳,看着家裡定是貧寒。
楊牧平日不服輸,但也知道尊老愛幼的道理,順從的讓出泉眼,對婆子恭敬的鞠了一躬:“趕了一路渴壞了,眼裡就看見泉水,忘了您在我前頭等着…”
“就看見泉水?”婆子哼了聲,“是我芳婆太醜,入不了你的眼吧。”
——“芳婆,你就是芳婆?!”楊牧又驚又喜,“緣分吶,沒等我去莊子找你,居然這裡也能遇上?”
“我不認得你。”芳婆自顧自接着泉水,“看你紅光滿面,也不像家裡死了人,找我?婆子我這些年已經不做白事,你是找鬼手女吧?不趕巧,鬼手女…”
——“櫟姐姐在紫金府呢。”楊牧大笑,“是櫟姐姐和小侯爺讓我來接你的。”
“阿容…”水接滿芳婆還定着動作,“她什麼時候回來?”
“不回來了。”楊牧扯下木桶放在一旁,鬼笑道,“櫟姐姐要做我家小侯夫人了。”
芳婆腦袋如被人打了一棒,愣住身子半晌不動,楊牧繞着她小心走了圈,指尖點了點她的背,“芳婆婆?你樂傻了?”
“我呸。”芳婆一個激靈抖直了身,“薛家給阿容灌了什麼*湯?小侯夫人?”
莫名其妙被啐了口,小楊牧也是有些憋屈的,但想着眼前這位可是櫟姐姐的入殮師傅,看着又是副不好惹的模樣,再惱也得忍着。
楊牧賠着笑,咧嘴道:“櫟姐姐和小侯爺兩情相悅,好的跟一個人似的,芳婆婆,這是好事吶。”楊牧想了想,又道,“櫟姐姐還說,女子二十不嫁,家裡爹孃可是要蹲大獄的…這會兒嫁出去了,還嫁得挺好,芳婆婆不高興麼?”
“我呸。”芳婆氣紅了臉,“她哪還有爹孃?我和她無親無故,也不會替她老爹蹲大獄去。”
“那不就成了?”楊牧哈哈笑道,“你又不是她爹孃,她的婚事你揪心什麼?”
芳婆一時語塞,打量着年紀小小嘴巴卻挺厲害的楊牧,“你,你又是誰?”
楊牧昂頭拍胸,“我叫楊牧,紫金府小侯爺的人。”
芳婆乾笑了幾聲,一把提起水桶往莊子走去,“你回去,告訴阿容,婆子就不去了,要真是得她心意的人,嫁就嫁了吧。”
——“嗨。”楊牧擋住芳婆的去路,“櫟姐姐就剩你一個親人,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楊小爺親自來接你,你可別不領情啊。”
“年紀大了,趕路會死。”芳婆面無表情。
“不會死的。”楊牧急道,“小侯爺給足了銀子,我會僱輛最舒服的馬車…”
“薛家鉅富,當然不差金銀。”芳婆斜看楊牧,“對個素不相識的老醜婆子都能用貴賓禮數,真是讓人感動。可惜婆子就是不識擡舉,脾氣又臭又硬,真要去了紫金府,只怕會惹了你家主人的厭惡,還會連累了你嘴裡的櫟姐姐,又何必去討這個沒趣?”
楊牧眨了眨眼,也不知道芳婆到底想表達個啥意思,但薛燦吩咐的事,自己哪有做不成的,請不動,也得綁回去吶。
“別打鬼主意。”芳婆看出楊牧心裡的小九九,“婆子我一身是病,你要用強,我死給你看。”
楊牧虎背一震,拾起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芳婆婆…”
芳婆拖着沉重的木桶朝坡下的莊子緩慢走去,楊牧想了想,扳開芳婆的手,輕巧的拎起水桶,“不去就不去,幫你總不礙事吧。”
芳婆揉了揉手腕,低低哼着跟在楊牧後頭。
天色黑下,趕不走的楊牧嘿嘿笑着摸出懷裡備好的乾糧,仰面躺在了院子裡最大的那口棺材上,一口一口吃的歡實,不時看着坐着喝湯的芳婆,露出孩子氣的笑容。
——“櫟姐姐做的魚湯才叫好喝,你喝的這碗,清湯寡水肯定沒味兒。”楊牧嚥了口唾沫。
不知怎麼的,芳婆也惦記起櫟容的手藝,越發覺得自己喝的是碗鹽水,氣的潑在地上,衝棺材上的楊牧道:“你,楊什麼來着?院子裡都是死人,你也不怕?”
“上回和小侯爺來過這裡,有什麼好怕?”楊牧拍着心口,“不過那次沒見到你,婆婆一個人住着也不怕,女中豪傑我欽佩的很。”
嘴倒是甜得很。芳婆暗笑了聲,“你走吧,等不到我的。”
楊牧搖頭,“上回櫟姐姐也是等了一夜纔跟了去,我也要等上一夜,沒準你就改了主意呢?”
芳婆又看了眼楊牧乾淨的臉,端起空碗扭身進了屋。
寢屋裡,芳婆數着牀褥上一枚枚金葉子,世道艱難,自己和櫟容清苦度日,倆人卻沒有用出一枚。
“湘南…紫金府…”芳婆低喃這個古老顯赫的家族。
——“我只是想知道…我爹最後…留在了什麼地方。紫金府,你聽說過麼?”
——“紫金府薛家…周國鉅富…婆子我也就知道這麼多了。”
——“薛家,能打聽到我爹的消息麼…人死必有屍,沒有見到屍首,怎麼能認定他就是死了呢?”
——“皇城有大理寺,你大可以求姓關的替你重查舊案…湘南薛家,不過仗着烏金巨礦富甲天下。婆子不信你能在湘南找到什麼。”
“想不到…阿容也會留在那地方…”芳婆攥起一把金葉子,指尖一鬆又嘩啦啦落了一地,“櫟老三啊櫟老三,你聰明一世,就不該接那筆買賣。”
“要是我婆子一個人,哪裡還會去那種地方…”芳婆望向窗外幽暗的天色,小楊牧仰臥棺材板,嘴裡還哼着歡快的小曲,“逃不掉,躲不掉,難道…真是天意?…”
“楊什麼的…”芳婆探出窗戶。
“我叫楊牧。”楊牧坐了起來,抽了抽鼻子,“這名字很難記麼?”
“小楊牧,這會兒你還叫得到最好的馬車麼?”芳婆喊着。
楊牧沮喪的搖頭,“三更半夜,哪裡去僱?最快也得明兒一早吧。”
“那就去隔壁屋你櫟姐姐房裡睡一晚。”芳婆咳了聲,“就不怕惡鬼從棺材裡爬出來把你吃了?”
“額?”楊牧撓着頭,忽的恍然大悟,“芳婆婆…您肯去了?哈哈。”
芳婆重重關上窗戶,彎腰撿起散落一地的金葉子,她眼前憶起七年前遞給櫟老三這包金葉子的那個黑衣人。
他深目陰暗,容顏俊凜,他並不擅長與人來往交談,不過幾句話就惹了櫟老三的不快,差點黃了這單買賣…
但他身負重任,又必須要說動趕屍人櫟老三。
離開時,他一步三回首,好像那些屍首裡,有他舍不下的什麼人一般。
蟄伏義莊多年,自己早已經不想管事,只想老實活着,到死能有個殮女送着體面上路,也不枉顛沛了這一生。
但自己看來真的已經在櫟家待了太久,久到,也惦記着自己撫養教導的櫟容。
湘南紫金府,去上一趟也不虧,不多帶些烏金回來做鉤子,自己就不是芳婆婆。
數日後,湘南城外,翠竹林。
前夜雷雨,雨後溼潤的氣息撲面而來,關懸鏡擡起看不出喜怒的臉,翻身躍下白蹄烏。
——“關少卿。”宮柒好奇的駐足在竹林邊,“皇上封您做來湘南的特使大臣,那架勢,來上幾十輛馬車也不爲過,怎麼,您就帶屬下一人?兩人兩馬…薛家可是大戶,咱們倆這模樣是不是也忒…寒磣了?”
“我是來恭賀朋友大婚,帶那麼多人做什麼?”關懸鏡淡淡開口,“帶着你我都覺得多。”
“噢…”宮柒有些不明白,“紫金府就要來人迎咱們,屬下就是覺得…咱倆缺了些皇城來客的氣勢…”
關懸鏡遠眺着難見盡頭的翠竹林,竹林那頭,就是偏安許多年的湘南城,薛家雄踞這裡百年,早已經和湘南城連成一氣,紫金府,便可謂是湘南城。
——殤帝二十一年,陽城趕屍人櫟老三送屍隊去湘南,八月十七出,直到次年開春未歸。湘南府衙查問城外百姓,並無人見過屍隊和櫟老三,沿路也不曾發生禍事。陽城縣令欲以屍變結案,其女櫟容不服,擊鼓跪求重審。殤帝二十二年,此案送入大理寺,視作懸案。
湘南,也許就是櫟老三終結一生的地方。關懸鏡良久不語,似在想着什麼。
噠噠的馬蹄聲愈來愈近,宮柒指着竹林喊道:“來了,一定是薛家來迎咱倆了。”
馬隊馳騁過林,“籲”的一聲拉住馬繮,爲首的薛燦見到朝廷特使是關懸鏡,也是有些詫異,跳下赤鬃步步走近,“關少卿?是你?”
關懸鏡自若笑道:“帖子上也沒有指名誰是欽差特使,我想着給小侯爺一個驚喜,不知道…驚喜是不是變作了驚嚇?”
“當然是喜多過驚。”薛燦微微一笑,“櫟容還唸叨起你,你能來喝我倆的喜酒,她一定很高興。”
聽到櫟容的名字,關懸鏡心上一動,但面色仍是溫雅笑着,“小侯爺親自來接,可見對朝廷的重視,我替皇上和太保大人謝謝你。”
薛燦又躍上赤鬃,指着竹林那頭,“既然就你倆輕騎,那便快得很,走了。”
關懸鏡見到薛燦後頭跟着的倆人,一男一女皆是人中龍鳳的得體模樣,男子眉眼憨實,女子目露嬌蠻,關懸鏡頷首示意,跟着薛燦馳進了茂密的竹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