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那日,天上下起了小雨。
雨水滴入溪流,溪流灌入湖水,整個湖面都像開了數不盡的鮮花,花瓣並不如牡丹清香,還帶着幾分冷意,不僅如此,也只是開了一個瞬間,眨眼便又消失。
馮九卿卻看得津津有味,御攆在路上停留了片刻,再出發時,就倆車上的簾子都帶着雨水,躲在山腳樹下的宮女提着裙子走出來,美人成羣,也很是養眼。
“母后,我們什麼時候能夠回宮啊?”小皇帝好像被風雨吹打的小白花,整個人都懨懨的沒精神,手心接着雨水,有些無聊地看着馮九卿。
馮九卿心情倒是不錯,她想回到宮中連呼吸都要困在逼仄手心,倒不如趕緊多吸收幾口新鮮空氣。
“傍晚時分大約便就到了吧,”馮九卿琢磨了一下,“怎麼?皇上不喜歡下雨天?還是想回宮睡覺了?”
下皇帝噘着嘴,悶悶道:“那還有好久啊,母后,尚兒不想在車裡。”
馮九卿支着下巴看着窗外青翠欲滴的樹葉,樹葉上晶瑩剔透的水滴緩緩墜下,就像珍珠一樣耀眼,她笑了笑,伸手將小皇帝的頭放在自己膝蓋上,輕聲道:“那你睡着吧,等地方到了,母后再叫你。”
小皇帝打了個哈欠,“那也行。”
明明就是想睡覺了吧,馮九卿搖頭失笑,目光喲又看向了外面。宮女臉上露出幾分愁苦,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在草地上走着,被打溼的裙襬讓她舉步維艱,表情豐富而精彩。
稍遠一點的地方,御林軍整整齊齊地往前,參差變化的箭羽就像鳥兒在空中飛舞,在遠處,又是青山崢嶸,山川跌宕,歧路不絕,葳蕤綠意連綿不斷。
這時,一片高頭大馬來到了她的面前,那纏着黑虎銀狼的錦袍帶着幾分溼 潤,就像是兩邊上的虎狼剛從水裡掙扎而出,但皮毛反而更加順滑,便黑底的綢緞都要明亮。
齊璞瑜低下頭,目光同她對上,轉而又掃向了小皇帝,輕聲道:“每每到了下雨天,皇上都會昏昏欲睡,還有三個時辰,能堅持得住嗎?”
“我無妨,”馮九卿偏頭往外看了看,視線尤其在隊伍之後定了片刻,莞爾笑道,“方纔下了雨,那廖晴兒還要騎馬嗎?”
爲了同齊璞瑜一起上路,廖晴兒捨棄了馬車,非要堅持騎馬,不想卻碰見了下雨,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齊璞瑜直起身,深邃的目光往後一掃,看着後襬。正在嘲笑廖晴兒好似落湯雞的馮九玉捂着手臂,廖晴兒冷笑,盯着那手臂罵道“活該”,心情倒是還不錯。
“自得其樂,”齊璞瑜誠心讚道,“她倒不是那等斤斤計較的大家閨秀,性格開朗,只是頭髮沾了些雨水,倒不妨事。”
馮九卿慢慢擡腿看了他一眼,旋即一把將車簾放下,淡淡道:“大理寺卿之性格如此,哀家已經着人打聽過了,廖晴兒姑娘早年喪母,一直被大理寺卿養在膝下,得了大理寺卿幾分穩重,但到底還是個年輕女郎,自然活潑。”
頓了頓,馮九卿又道:“這春雨帶涼,女兒家體弱,着了涼可不好,王爺的馬車若是空着,不若叫人上馬車待着。”
齊璞瑜緩緩勾起嘴角,“好啊。”
馮九卿目光一凝,低頭看着小皇帝圓潤的臉蛋,微微用力颳了一下。
小皇帝迷糊地睜開眼睛,好像方纔短短時間,就已經睡着了似的,“母后?”
“沒事,睡吧,”馮九卿不動神色道,“是你臉上有東西。”
車外,齊璞瑜來到了廖晴兒身邊,溫柔地笑着,就像純陽君子一樣惹眼,廖晴兒不覺收起了方纔的疾色,拘束而端莊地垂下頭,把持着大家閨秀的架子,唯恐失了禮數。
“晴兒身上已經被打溼了,再吹了風,怕是容易着涼,不如去本王的馬車裡歇一歇吧?”齊璞瑜關切道。
廖晴兒受寵若驚,很有些不敢置信,“這,我,可以嗎?”
“爲何不可以?”齊璞瑜無奈地看着她,眼中竟似帶着幾分寵溺,就像一潭溫泉,教人忍不住沉溺其中,無法自拔,而後道:“九玉,你身上有傷,也不宜在外吹着,一同去吧。”
那令人一怔,下意識看向對方,異口同聲道:“一同?!”
旁邊的人被那突然放大的聲音嚇了一跳,忙擡起頭來看,卻見兩人目光嫌棄地看着彼此,像是同對方走在一起都嫌丟臉。
齊璞瑜臉上閃過爲難,“怎麼,晴兒不願意?”
說着,他又看向馮九玉,漫不經心道:“本王那馬車空着也是無用,太后心中體恤,委實不願意你們在外吹着,你們莫要辜負太后的一片誠心啊。”
原來是馮九卿的意思,兩人看了看對方,勉強點頭。
齊璞瑜別有深意地笑了笑,策馬再次來到了前方,守在了馮九卿身邊,卻沒有再去打擾御攆裡的人,目光直視前方的官道,將春獵場上放肆的情緒慢慢沉澱、掩藏,最終,滿葬在心底。
時間慢慢地流逝,他們漸近京城,兩邊的人都垂眉俯首不敢擡頭,等待冗長的隊伍走過,纔好奇地擡眼張望。
城門之下,三品一嚇官員排列成對,等着隊伍入宮,御攆當先,穿過了人山人海,皇宮已經就在眼前。
馮九卿嘆了口氣,將小皇帝叫醒,打開了車窗,正襟危坐,儼然肅穆,慢慢穿過了龍鳳門,進入偌大宮廷中軸線。
目光盡頭,在那行政殿的右側,雪青的身影一閃而逝,馮九卿微微冷笑,纔剛入宮城,姚若華的人就開始張頭露尾了。
“皇上,哀家先送你回龍御殿,用了晚膳便好好休息,明日,又該上朝了。”馮九卿走下御攆,伸手搭在魏嬤嬤的手背上,一手拉着小皇帝的手道。
小皇帝在車上睡了一覺,此刻倒是精神抖擻,卻也沒有拒絕馮九卿的好意。
他也知道,明日,就要重新回到他的“傀儡生活”,昨日種種,已成過往,都將埋葬在心底,不能聲張。
馮九卿擡頭,下巴向着行政殿指了指,齊璞瑜在宮門口駐足,微微頷首,卻道:“宮門已入,臣欲直接回到攝政王府,這就不送皇上和太后進去了。明日,再行拜見。”
“嗯,王爺辛苦,也早些歇息吧,”馮九卿禮節性地點了下頭,“明日,行政殿上見。”
明日,行政殿上,那以籌備半個月的姚家,會給他們帶來什麼“禮物”呢?
真是讓人又好奇,又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