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皇后沒有說話,只是看向柳依依,柳依依的頭微微擡起,讓面上露出三分嘆息,兩分追憶,還有五分迷茫。
吳娟雖然垂手侍立在側,但眼並沒離開柳依依,甚至,柳依依用眼角餘光掃到吳娟的一隻手已經緩緩往前伸,彷彿要去扶住柳依依,好對朱皇后分辨。
“起來吧!”過了很久,柳依依覺得腿都快跪斷時候,終於聽到朱皇后的這一聲,柳依依並沒站起身,而是重新給朱皇后磕頭:“初初醒來時候,妾也一陣迷茫,到底是夢還是真。直到妾看見了娟兒。”
柳依依轉頭對吳娟微笑,讓她安心,不用爲自己擔心,然後柳依依才擡頭看向朱皇后:“娘娘若覺得妾真是被人附體,要處置妾,妾也毫無怨言。”
這最後一句話在此刻有些多餘,因爲柳依依已經肯定,朱皇后一定不會處置她了。但有時候,多餘的話還是要說上一說。
果然朱皇后笑了:“處置?我爲何要處置你呢?依依,你並沒做錯什麼。我想,也許是周昭儀的怨氣,或者還有木蘭、依蘭等人,凝結而成的怨氣,縈繞在這裡,偶然……”
朱皇后並沒說完,看着柳依依的眼就笑了:“我也糊塗了,怎麼和你說這麼些呢?吳娟,扶柳才人起來吧。”
吳娟的心這才完全放下,上前扶起柳依依。
柳依依站起身,但並沒立即坐下,而是對朱皇后道:“怨氣?這宮中,怎會有怨氣呢?”皇宮是真龍天子所居住的地方,有皇氣縈繞,皇氣之下,什麼怨氣都能煙消雲散。
朱皇后想着這些,脣邊現出一抹諷刺笑容,此刻她對柳依依方纔說的話更相信了,定然是柳依依剛入宮,又生病身體虛弱,纔會讓怨氣纏繞上她。
想着朱皇后就示意柳依依坐在自己對面:“依依,這宮中,並不是只有陛下一人。”朱皇后這話說的有些奇怪,柳依依仔細去想,卻想明白了。一明白她看向朱皇后的眼裡就多了幾分嘆息:“娘娘果真慈愛。”
“佛說,衆生平等,我雖不精於佛,也知道當有慈悲心。有慈悲心,才……”朱皇后的話在看到柳依依的眼之後又停下了,方纔和榮明太妃說的話又在耳邊迴響,以後要做的事和現在說的話,卻是南轅北轍,想來,竟是個巨大的諷刺。
朱皇后伸手點一下柳依依的臉:“好了,這兩年來,想來你也常常被這個秘密,害怕的夜不能寐罷?”
柳依依羞澀一笑,對朱皇后道:“秦貴妃還活着時候,倒經常不好睡,但秦貴妃沒了之後,就好睡多了。就像……就像有什麼東西從心上突然消失一樣。”
朱皇后點頭:“對,就是如此,想來周婕妤對秦貴妃的怨氣最重,見她沒了,也就沒多少怨氣了。只是你在夢中,可有夢見過別的?”
柳依依的眉緊緊皺起,知道朱皇后想問的,是關於杜太后的事,但柳依依知道的關於杜太后的事,和朱皇后想知道的,大相徑庭。因此柳依依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樣子之後搖頭:“沒有別的了,妾所夢見的,不過是周婕妤臨終前的一些事,連……”
柳依依瞧向這瑤光閣笑了:“連這瑤光閣的大門都沒出,後來周婕妤沒了,瑤光閣的宮人四散之時,那些內侍帶走了依蘭,也是在寧壽宮後面。”
“未免太惡毒了。”朱皇后情不自禁地嘆氣,殺人不過頭點地,內侍們沒有得到吩咐,也不會有這麼大的膽子把一個宮女活生生折磨死。
吳娟此刻已經回神過來,想到依蘭可能遭遇到的那些,吳娟忍不住抖了一下。接着擔心地瞧向柳依依,甚至連呼吸聲都不敢過重。
朱皇后在那聲感慨之後就沒有說話,柳依依坐在她面前,曉得自己這關總算過了,以後如果在朱皇后面前失言,也會被朱皇后以爲還是夢中之事纏繞着自己。
朱皇后在沉思之後擡起頭,瞧着一臉緊張的吳娟就笑了:“怎麼,很擔心依依?”吳娟的臉一下紅了,屈膝行禮:“娘娘恕罪。”
朱皇后搖一搖頭:“起來罷,你和依依果真很要好,連說的話都是一模一樣。”
吳娟剛站起身,聽到這話臉又紅了,朱皇后伸手拍拍柳依依的手:“好了,和你說了這半天的話,我也乏了,不想再看書了。吳娟,你就送柳才人回去罷。”
吳娟曉得這是朱皇后故意容情,高興地應一聲是後就等在一邊。朱皇后見狀就又笑了,柳依依給朱皇后行禮告退之後就離開瑤光閣。
在瑤光閣內吳娟還跟着柳依依,等一出了瑤光閣,來到宮道之上,吳娟就迫不及待地道:“依依,你怎麼會做這麼一個夢,而且你怎麼不和我說?”
柳依依微笑:“和你說,和你說了有什麼用呢?你一定會很害怕,是不是?”吳娟的臉整個都皺起來,接着不甘願地點頭。
柳依依輕輕地拉一下她的手:“我們走罷,等回到聽雨樓,你在我那裡坐着喝茶吃點心,好好地待一會兒,和我說說話再走。娘娘這樣安排,定然就是想讓你和我多說說話。”
吳娟又歡喜起來:“是啊,娘娘待我們真好。”
柳依依瞧着吳娟臉上沒有任何摻雜的笑容,也微微一笑,如此,就夠了。吳娟的笑容突然一收:“哎呀,我忘了,依依,方纔我聽到這些話,都感到很爲你難受,也很害怕。那時候你不敢告訴我,還要自己一個人受着,依依,我對不住你。”
柳依依看着吳娟這泫然欲泣的樣子,伸手捏一捏她的臉:“得,你這樣子,哪是娘娘身邊得意的宮女,倒像是剛被姑姑們欺負了的剛入宮時候的小宮女。”
吳娟推開柳依依的手,佯裝惱怒:“果真我娘說的對,這女兒家一嫁了人就和原來不一樣,慣會打趣別人,我原以爲你不是這樣的,誰曉得你也是這樣的。”
嫁人?簡單的兩個字讓柳依依面上的微笑有些凝滯,連周婕妤的份算上,柳依依也算是嫁了兩回了,雖說嫁的是同一個男人。可是在閨中時候曾聽過的嫁人時的花花喜轎,那鋪滿紅色的洞房,頂着大紅蓋頭拜天地,入洞房,全都沒有試過。
嫁給至尊,在外人看來十分榮耀,可是真是缺什麼就想什麼呢。柳依依的突然沉默讓吳娟有些被嚇到,好在已經來到聽雨樓,吳娟讓菊兒蘋兒不用服侍了,自己和柳依依上了樓,吳娟這才瞧着柳依依問道:“依依,方纔我說錯了什麼了嗎?”
柳依依從沉思中醒過來,對吳娟微笑:“你沒有說錯什麼,只是我想着,你方纔說嫁了人就會打趣人,那等娟兒你出了宮,嫁了人,也是會打趣人的。”
吳娟啊了一聲就去捏柳依依的臉:“你瞧瞧,你自己說着,又打趣我了。”柳依依站起身想躲避,誰知一不小心把椅子帶的掉在地上,菊兒蘋兒雙雙上樓來瞧,瞧見是柳依依和吳娟在笑鬧,兩人相視而笑。
吳娟沒有抓住柳依依,扶着桌子喘息:“好啊,依依,你等着,我……”話沒說完就聽到耳邊傳來皇帝的笑聲:“依依,你又在玩什麼?”
皇帝突然出現在樓上,菊兒蘋兒也嚇了一跳,急忙行禮下去。柳依依用手攏一下鬢邊的發,對皇帝嗔怪地道:“陛下怎麼又悄悄地來了,還不讓人稟報?”
吳娟也行禮下去,皇帝往吳娟面上瞧了一眼:“你是皇后身邊的宮女,想是皇后讓你送柳才人回來?”
吳娟應是:“奴來此已久,奴先告退。”皇帝擡手示意,吳娟起身離去。柳依依瞧向皇帝,並沒請皇帝坐下而是對皇帝微笑:“陛下下回再這樣,妾的膽子就被陛下嚇破了。”
皇帝笑了一聲捏一下吳娟的手:“若非朕這樣進來,朕也沒瞧見卿方纔如此的嬌俏可人,還有……”
皇帝故意停頓一下:“方纔皇后的那個宮女,朕原先覺得她平平,可她方纔和卿笑的時候,朕卻覺得她頗有幾分可人。”
說着皇帝故意調笑地捏一下柳依依的下巴:“卿覺得,讓她來和卿作個伴可好?”
皇帝的話儘管很平常,但柳依依聽在耳裡,就像聽了多少個響雷一樣。如何應對纔不惹怒皇帝?柳依依心中飛快地想着,接着柳依依把脣撅起:“陛下又取笑妾了,再這樣,妾不理睬陛下了。”
妃子們偶爾的小脾氣小撒嬌,皇帝一直很喜歡看,這會兒也不例外,他索性坐下來,瞧向柳依依,眼裡的笑溫柔的像要滴出水一樣:“真的?卿再不理睬朕了?”
柳依依暗地裡一咬牙,靠在皇帝身邊,語氣裡也帶上一些撒嬌:“陛下身邊美女如雲,環肥燕瘦,不一而足。”說着柳依依還伸出手指指一下自己的鼻子:“陛下連像我這樣的解語花都有。可是……”
柳依依收回手指,望着皇帝十分認真:“妾自入宮以來,就只有娟兒一個好友,此刻雖身份各別,難得她一直把妾當做好友。妾心中也十分感激於她。若妾爲了邀寵固寵,就任由陛下再收了妾的好友,妾心中不但覺得對不住她,也覺得對不住自己。”
“好奇怪?怎會對不起她,又對不起自己?”皇帝的問話在柳依依預料之中,因此柳依依先嘆了一聲才道:“陛下納一女子,寵愛幾日,過上些時日丟在腦後,這也是平常事。此其一,其二嗎……”
柳依依故意停一停,聲音帶上七分嬌羞:“妾慕陛下,雖知陛下不是妾一個人的,但妾私心也願陛下身邊的人能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