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轉身,看向柳依依,柳依依也感到所有妃子的眼,都落在自己身上。但柳依依顧不上去分辨這些眼神是什麼含義,上前對皇帝行禮:“妾有事啓奏!”
皇帝眼中沒有意外,對柳依依點頭,示意柳依依跟着自己來。柳依依跟在皇帝身後,走出正殿,站在月臺之上,能看到昭陽宮的殿閣,全都撤下了過年和皇后得子掛上去的綵綢,代之的是白綢素幔。
“朕對皇后,情深意重。”皇帝說完這八個字,才轉身看着柳依依:“柳婕妤,你能否認嗎?”
“妾,妾不能否認!”柳依依的回答讓皇帝微笑,接着柳依依對皇帝跪下,這個動作讓皇帝更爲滿意了,柳依依覺得自己的聲音像從遠處飄來,不像是從自己喉中發出:“妾懇求陛下,娘娘喪事結束,放出昭陽宮中的宮女。”
皇帝哦了一聲,接着笑了:“原來在你心中,那個宮女,還是比皇后在你心中更爲重要。”
柳依依真恨不得一拳打在皇帝臉上,但柳依依知道自己不能,語氣更加恭敬了:“陛下明鑑。妾,妾……”
“柳婕妤,你方纔在殿中,和宮人們跟着一起擦洗換衣的時候,難道沒發現什麼嗎?”皇帝直接點破,柳依依擡頭看着皇帝,手不自覺地握緊:“陛下,陛下的意思是……”
“宮人服侍不周,致使皇后誤服不能吃的東西,甚至沒有及時告知御醫,乃至……”皇帝故意停頓,看着柳依依微笑:“這是什麼罪名,柳婕妤,不用朕再提醒你了。”
“是,這罪名,妾深知,但陛下,這些,這些,也是,也是……”柳依依不知道該怎麼辯解,也知道在這個人面前,所有的辯解都會變的很無力,面前這個人,不是普通人,而是手中握有無上權力的君王。
“柳婕妤。朕再問你一句,宮妃欺瞞於朕,又是什麼罪名?”皇帝看着柳依依的顫抖,語氣變的有些冰涼。
柳依依知道,這是皇帝的警告,柳依依閉上眼,再次跪伏於地:“其罪當誅。”這四個字讓皇帝笑了:“柳婕妤,你若早一點想明白這個道理,又何必和朕繞這麼大的彎子?”
“陛下英明。”柳依依伏在地上,用一種最謙卑的姿態,五體投地,那種冰冷又開始在全身蔓延,但語氣卻變的更恭敬,更平靜。
皇帝看着柳依依,眼中是愉悅的笑,這個世上,沒有人能挑戰自己的權威,特別是在後宮之中。
皇帝踩着柳依依的衣角,彎腰把她的臉擡起來:“如果,皇后知道你竟然這樣說,還不曉得會有多傷心呢。”
“妾,妾,妾……”皇帝已經把手鬆開,柳依依的臉被皇帝這樣摔在了地上,青磚擦過,柳依依覺得自己的臉都有些疼。
“回去望月樓吧。柳婕妤,你的禁足還沒結束!”皇帝拿出帕子,擦着方纔摸過柳依依臉的手,對柳依依冷冷地說。
柳依依再次給皇帝行禮,後退着站起身。柳依依此刻臉上十分狼狽,青磚在她的臉上留下了小擦痕,面上的淚痕斑駁。
皇帝看着柳依依這張狼狽的臉,勾脣一笑:“這樣,也真不怕嚇到朕的公主。如兒還會在仙遊宮住幾天,你放心,只要你不隱瞞朕,朕不會對你如何。畢竟,你是朕女兒的生母。”
“妾叩謝陛下!”柳依依再次跪地行禮,語氣已經很平靜,但心,早已結成了冰。皇帝又笑了,柳依依一步步後退着離開,走下臺階時候,柳依依差點被臺階絆倒。
皇帝站在月臺之上,看着柳依依離去,手在空中伸出,從此之後,整個天下,就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再沒有人能夠和自己分享一點點了。
正殿內又傳出哭聲,皇帝閉上眼,皇后,朕會給你死後極大的殊榮,至於你的家人,只要他們安分,自然也會好好地享富貴。
王淑妃見皇帝一個人走進靈堂,不見柳依依,有些奇怪地問皇帝:“柳婕妤呢?”
“她尚在禁足之中,不過是因爲皇后想見她,因此纔出來,這會兒,自然是回去,繼續禁足。”皇帝的回答輕描淡寫,接着皇帝就對王淑妃點頭:“皇后的喪事,辛苦你了。”
王淑妃急忙恭敬地道:“妾不敢稱辛苦。”皇帝看向朱皇后的靈位,語氣沉痛:“朕失賢后,太子失母,這後宮之中,想再恢復以前的平靜,只怕再不能了。”
衆人聽出皇帝話中的意思,當然一個個也要拼命哭起來,皇帝聽着這些哭聲,覺得索然無味起來。有些事,既然已經安排好了,那昭陽宮原先的宮人,除一部分去守陵之外,剩下的,也就放出宮去。
那個叫吳娟的小宮女,倒真是運氣很好,每一次都被人庇護。這也算是一種運氣吧。皇帝心中想着要如何了結後事,面上的神情一直保持着哀痛。此刻,他是一個爲自己妻子去世,無限難過的丈夫。
柳依依一個人,孤身走在宮道上,此刻還是殘冬,柳依依出來的匆忙,自然沒有帶斗篷手爐之類,陽光似乎也不那麼溫暖,照的柳依依的影子拖的很長。
柳依依一步一步往望月樓走去,自從被皇帝寵幸之後,這還是頭一次一個人走在宮道上,也是頭一次覺得,這宮道,長的讓人絕望。當年的周婕妤,爲何會覺得這宮中是如此的舒服自在,而不知道,這宮廷,能讓人絕望?
柳依依回到望月樓的時候,天已經擦黑,望月樓內也按照規制,到處都是白綢素幔。柳依依穿過掛滿了素幔的院子走上臺階,望着已經換了番擺設的屋子,心中千言萬語,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婕妤,您,您怎麼回來了,您不是該……”菊兒和蘋兒從屋裡走出,見柳依依一個人站在面前,而且一身狼狽,十分驚訝地問。
“陛下說,我的禁足之期還沒到,要我繼續在望月樓禁足。”柳依依平靜地告訴了菊兒,從這兩個宮女臉上,柳依依看出失望。
柳依依走進屋裡,坐在椅上:“給我倒茶,再給我打盆熱水洗臉,我這走了一路,都沒歇過。”
菊兒應是,給柳依依倒了熱茶,蘋兒命小宮女給柳依依打來熱水,服侍柳依依梳洗,柳依依梳洗過,換了另一件孝服,看着鏡中自己,柳依依輕嘆:“紅顏未老恩先斷。以後這望月樓,只怕會更寂寞了。”
“婕妤,您……”菊兒小心翼翼地問:“婕妤,您是不是又惹陛下生氣了?”柳依依勾脣一笑,笑容莫名:“惹不惹他生氣,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就這樣罷。”
菊兒蘋兒不敢再說話,只命人把晚膳擺上來,柳依依望着依舊豐盛的晚膳,一口都不想吃,隨意喝了一口粥就命人撤下去,合衣躺在牀上。
遠遠的,有鑼鉢之聲傳來,這是爲朱皇后做的道場,朱皇后的喪事,會辦的非常盛大。以後的史書上,皇帝和朱皇后,也會被視爲一對恩愛夫妻。
真是諷刺啊!柳依依想嘆氣,誰知張開嘴,脣邊卻滿是鹹味,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又是淚流滿面。
娘娘,今夜在您靈前的人,又有多少人,是真心爲您傷心的?柳依依把被子拉過頭頂,又開始哭起來,只是這哭聲,怎麼都傳不出去,只能在這屋內,緩緩流淌。
雖然在辦朱皇后的喪事,但蘇美人還是在數天之後,懷孕期滿,生下一位皇子。這個皇子的到來,似乎爲皇帝沖淡了些朱皇后去世的傷心。他來看過蘇美人,並下令把蘇美人的小皇子和朱皇后所生的二皇子,都遷到甘泉宮內,由皇帝親自撫養。
蘇美人聽了這個消息,也不知是該歡喜還是該難過,但她所能做的,也只有接受。而此刻,另一件事在這宮中被流傳,那就是膳房內負責熬湯的人說,曾見過有個廚子,在做湯的時候,把給皇帝做的,沒有腥味的魚湯,誤打到給朱皇后熬的補身湯的鍋內。
這個消息很快就被報到皇帝面前,皇帝下令徹查,很快就查出這粗心大意的廚子是誰,儘管這廚子口口聲聲說他只是不小心,但御醫根據朱皇后薨逝前的表現,對皇帝稟報只怕朱皇后就是因爲這件事才薨逝。
皇帝自然大爲震怒,這個廚子立即就被杖斃,而膳房內從上到下,又被換了一遍人。這個消息傳到望月樓的時候,已經是廚子被杖斃後的第三天了。
菊兒好奇地和柳依依道:“怎麼會有如此粗心的廚子?陛下只是杖斃了他,沒有累及他的家人,真算得上是賢德之君了。”柳依依正在做針線,聽到這話差點戳到手指頭,急忙把針線放下,對菊兒道:“陛下他,這樣處置,自然有陛下的道理。”
菊兒應是,瞧着柳依依做的針線,這是一件很小的肚兜,一眼就看出是爲如兒做的,菊兒嘆氣:“這肚兜就算做好了,公主也穿不上,而且……”
“穿不穿得上的,這是我的一份心。”柳依依拿起針線繼續做着,輕嘆道:“算着日子,我被禁足,也快滿了三個月了,娘娘的喪事,也快出殯了吧?”
菊兒沒有接話,柳依依知道,她擔心的是如果皇帝一旦忘記望月樓,那柳依依這禁足不禁足的,差別也就不大了。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如兒能回到自己身邊,只要有一天,能……柳依依的手指往上翹起,繡好一片牡丹葉子,只要在這宮中,慢慢地熬,總會熬到的。
朱皇后的喪事接近尾聲時候,皇帝的詔令也到了望月樓,取消柳依依的禁足令,命柳依依和衆妃子一起,盡妾妃之心,去爲朱皇后守靈哭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