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內亮如白晝,滿心喜悅的皇帝抱着一個小小襁褓坐在上面,昭陽宮內的宮女內侍,一起起的正在給皇帝行禮。
柳依依和吳娟兩人站到該站的位置,低頭行禮。行禮完,已有皇帝身邊的內侍把準備好的賞都發下來,柳依依領賞的時候悄悄擡頭往座位上望去,已經瞧不見皇帝坐在那裡。想來,是去見皇后去了。柳依依心中泛起一絲惆悵,接着那絲惆悵就消失,一切都已不同,再不是從前。
朱皇后生下孩子,只聽到穩婆們喜悅地叫聲,說是個皇子,朱皇后頓時覺得一顆心落了地,穩婆把孩子抱到朱皇后身邊,朱皇后只瞧了這孩子一眼,就閉上眼沉沉睡去。
很快朱皇后誕下皇子,母子俱安的消息已經傳遍後宮。除有孕的王淑妃外,其他妃嬪都起身梳妝,先到鳳藻宮請了秦貴妃,再和秦貴妃一起,前往昭陽宮恭喜朱皇后。
衆妃原本以爲,到了鳳藻宮要等許久才能等到秦貴妃出來,出乎意料的是,衆妃才一來到鳳藻宮,就見鳳藻宮宮門已開,秦貴妃被人前呼後擁着走出來。
“原本以爲,妾們要等秦貴妃許久呢。”說話的是趙昭容,她原先不過是婕妤,比貴妃要低上兩個等級,這一回進爲昭容,此刻王淑妃不在,她就是除秦貴妃之外妃嬪中最高的,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
“昭容這樣愛說話,難怪當日,久在婕妤之位。”秦貴妃瞧着趙昭容,語氣冷然。衆妃聽到秦貴妃那和往常不同的語氣,彼此相視一眼,沒敢再多說話。
秦貴妃這才上了鸞車,上車之前對衆妃道:“娘娘誕下太子,此乃社稷之福,前去恭賀,這纔是妾妃之道。”
趙昭容怎不明白秦貴妃這番話所爲何來,心裡腹誹,但不敢再多說什麼,跟在秦貴妃的車後往昭陽宮行去。
來到昭陽宮,自然是被昭陽宮的女官擋駕,稱皇后現在還在歇息,還請諸位回宮。秦貴妃曉得這是必然的,帶領衆妃在正殿外行禮如儀,恭賀皇后誕下皇子,這才帶着衆妃離去。
妃子們恭賀的聲音有些大,讓本來就睡的不是很沉的朱皇后睜開眼,此時朱皇后已經被挪到專門收拾出來坐月子的房間,生產時穿的衣衫也已被換掉,周圍的一切都是乾燥舒服的。朱皇后眨一眨眼,牀邊守着的吳女官就走過來:“娘娘可是要用些什麼?”
“孩子呢?”朱皇后覺得喉嚨很乾,想喝水,但現在歇息了一會兒,有了精神,還是想先瞧瞧孩子。
“皇子在陛下那裡,娘娘,小皇子生的,和陛下很像,陛下十分歡喜,已經命人連夜出宮去傳首輔們,要爲小皇子起個名字呢。”吳女官話裡透着欣喜,朱皇后的脣微微一抿:“哪有這麼晚還把人叫進來,只爲了給孩子起名字這樣的事?”
“娘娘,這可是普天同慶的大事。”吳女官說着話,就從柳依依手上接過桂枝湯給朱皇后一口口喝下去。朱皇后喝了兩口,把碗一推,眼還是往外瞧。
“娘娘放心,陛下待小皇子,瞧的跟眼珠子似的。奶孃也給小皇子餵過奶了,說小皇子吃口好着呢。”吳女官對朱皇后的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朱皇后抿脣一笑,笑容裡有一抹淺淺的不好意思:“我只是……”
“娘娘還請繼續歇一會兒,方纔秦貴妃已帶着衆妃前來恭賀過娘娘,臣請諸位妃子回去了。等天亮時候,老孃娘那邊只怕就要遣人來了。到那時,娘娘總是要見一見的。”雖然曉得朱皇后惦記着小皇子,但皇帝把孩子抱到前面,讓重臣們瞧瞧這孩子相貌,還要給孩子起名字,不折騰到天亮只怕不會把孩子抱回來,吳女官也只能勸朱皇后先歇下。
朱皇后這一回沒有反對,吳女官把她扶了躺下,剛給朱皇后蓋上被子,就聽到朱皇后悠悠地說了一句:“怎麼覺着這孩子,不像……”
“娘娘您累了,該歇着了。”吳女官溫和地打斷朱皇后的話,朱皇后沒有再說話,只是閉上眼,也不曉得睡着了還是沒睡着。
柳依依瞧着朱皇后的舉動,總覺得她的歡喜裡面,似乎透着一絲難過,爲何會這樣?柳依依仔細想了想,卻怎麼也想不出來。
朱皇后這一回睡的有些沉,耳邊恍惚聽到有孩子的哭聲,睜開眼時,就見皇帝瞧着自己,透過窗,已經能看到有陽光灑進來。
“陛下什麼時候來的?瞧這時候,已經不早了吧?”朱皇后想坐起來,皇帝已經伸手把朱皇后的肩按下去:“不早了,都已過了午時,朕昨晚把人都請進宮,和他們商量孩子的名字,起了許多,真是太富貴了又怕折了他,太平常了又怕史書上不好看,折騰了半宿,總算是把名字給定下了。”
說着皇帝拿過一張紙,上面大大地寫着個“覃”字,他對朱皇后含笑:“這是大名,小名就見綿兒,你說可好?”
在這件事上,朱皇后曉得自己沒有多少置喙的餘地,只含笑道:“陛下說什麼名字好,就什麼名字好。”
朱皇后的表現讓皇帝很滿意,他握住朱皇后的肩頭:“這都是皇后你的功勞。朕已命人擬旨,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這是太子纔有的待遇,這個孩子,雖然還沒有傳詔天下,立爲太子。此刻,因他的既嫡又長,已經穩穩地坐在太子位上。
朱皇后明白此刻自己該放心了,從此之後就該照顧好孩子,再不擔心纔是,可朱皇后心中,卻有一絲哀傷掠過。若嫁的不是皇帝,這個孩子以後也許不會有那樣潑天的榮華富貴,但丈夫也會守在自己身邊,對自己微笑,而非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說起他的未來。
朱皇后收起心中那絲酸楚,對皇帝微笑:“說了好一會兒,我還沒見過綿兒呢。”
“方纔他吃飽了,奶孃抱他下去睡了。”這不是皇帝的第一個兒子,文莊皇后所生的懷悼太子纔是皇帝的第一個兒子。但文莊皇后生下孩子後就大出血死去,而那兒子也瘦弱的像只小貓,哭聲極其細微,連吃都吃不下去,拖了兩天還是死了。
綿兒哭的聲音洪亮,抱出去給首輔看時也一點不害怕,一雙小眼睛雖沒完全睜開,卻能瞧出未來的英明神武。皇帝當然覺得自己要對綿兒多照顧一些。
皇帝很自然地對朱皇后說出這話,見朱皇后低頭不語,皇帝急忙道:“等他醒了,我就讓人把他抱來給你瞧。”
朱皇后嗯了一聲,瞧着皇帝:“我想,他長的像……”
“像我,像極了!”皇帝再次打斷朱皇后的話,笑容已經滿溢:“朕,一定要給他尋最好的老師,挑最好的人服侍他,你說,好不好?”
這或許是皇家對孩子疼愛的方式,卻和朱皇后心中所想的,差了好些。朱皇后緩緩躺下去,面上的笑容要竭盡全力才能維持住:“陛下對綿兒如此疼愛,妾很歡喜。”
皇帝眼中閃着亮光,這讓朱皇后想起昨夜沒說完的話,這個孩子,不像是自己的骨血,而像是爲這個江山,爲這個社稷生下的。甚至,朱皇后會認爲,就算自己昨夜,死在產牀上,只要這個孩子平安健康,皇帝頂多也只會滴兩滴淚,上一個還過得去的諡號,別的,就全沒了。
朱皇后心中有悲傷泛起,但這樣的悲傷是不能給皇帝看見的。此刻,朱皇后回想起爲皇帝難受的那一夜,真想回去告訴那一夜的自己,沒有用的。皇后,這個皇朝內至高無上的女子,對皇帝來說,只是一個代號,誰坐都可以。
“陛下,小皇子醒了。”奶孃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朱皇后的思緒,朱皇后要坐起來,身邊的輕秀急忙扶起朱皇后,奶孃已經把孩子放到朱皇后懷中。
朱皇后低頭看着自己的兒子,眉眼和朱皇后很像,此刻剛剛睡醒的他睜開雙眼,瞧着朱皇后,眼中彷彿還有好奇。
只是一眼,朱皇后就愛上了這個孩子,這個世上和她最親近的人。
“這孩子,生的真好看。”朱皇后擡頭對皇帝笑,對上的卻是杜太后的眼。朱皇后錯愕,杜太后已經緩步上前:“都說來的早不如來的巧,老身若不是這會兒來了,也就瞧不見老身的孫兒了。”
說着杜太后就對朱皇后張開雙手:“來,讓老身抱抱。”杜太后笑容很和藹,如同每一個渴望抱下孫子的老太太一樣,但朱皇后卻下意識地把綿兒往自己懷裡摟緊一些。
綿兒的小鼻子皺了皺,發出一聲不舒服的聲音,杜太后已經笑了:“這孩子生的很像皇帝,我記得第一次見到皇帝時候,皇帝那時候只有三天大,那時你的母親,也那樣的瞧着你,眼裡全是慈愛。”
皇帝的手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握緊,對杜太后露出笑:“母后記得很牢。”
“當然很牢,因爲那時候,都覺得……”杜太后微笑,彷彿沒瞧見皇帝不自然的緊張:“那時候,都覺得,皇帝沒有那位有福氣,誰知道世事難料。”說着杜太后不去瞧皇帝,而是對奶孃:“把孩子給我抱來瞧瞧。”
奶孃們雖然是民間選上來的,可在這宮中也受了三四個月的訓練,況且既能被選上,原本就能察言觀色,縱然杜太后笑的再和藹,奶孃也不敢上前去把孩子抱給她。
“母后要瞧孫兒,就瞧瞧罷。”皇帝終於開口說話,奶孃如逢大赦,上前把孩子抱給杜太后。
杜太后從奶孃手裡接過孩子的時候,奶孃都緊張的手抖,如果杜太后喪心病狂,把孩子摔下去可怎麼辦?好在奶孃的想法並沒發生,杜太后抱着孩子,笑的一臉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