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後宮的燈都依次被滅掉,柳依依站在窗前,看出去的是一片黑暗。菊兒從柳依依身後伸出手,把窗關上。
柳依依回頭對菊兒無奈微笑:“不是和你們說……”
菊兒把柳依依手裡的手爐拿過來,打開手爐對柳依依搖頭:“才人瞧瞧,這手爐裡面,什麼熱氣都沒有了。才人還抱着手爐坐在這窗前吹冷風,一時着了涼,可怎麼辦?”
“我不是披了這狐皮大氅?”柳依依攏下身上的大氅。這個動作照樣讓菊兒搖頭:“這也不成。才人,我們奉了陛下娘娘的命令,前來服侍才人,哪能讓才人受凍?”
柳依依擡頭望向菊兒,勉強一笑站起身走向牀邊:“好了,我曉得你們這會兒在想什麼了,端水來,我梳洗過了也就歇下了。”
菊兒脆生生地答應了一聲,往樓下招呼一聲,蘋兒已經帶着小宮女端着熱水走上樓。菊兒蘋兒服侍柳依依卸妝梳洗。
柳依依擦了臉問菊兒:“今兒用過晚膳的時候,聽你們在樓下嘰嘰喳喳說什麼?”菊兒接過手巾交給蘋兒,又從小宮女手上接過香粉往柳依依面上抹:“寧壽宮那邊,娘娘今兒帶人去,把上上下下所有的宮人全都換掉。聽說,全被宮正司帶走了。”
柳依依差點把香粉盒子弄掉在地下,擡頭瞧着菊兒:“這事,是真的?”
“宮正司那邊,現在還沒消息傳來呢,想着只怕再過幾天,宮正司那邊就有消息傳來了。到時只怕連王尚宮,文總管他們,都會得了罪名。”菊兒原本是伸手去接香粉盒子,想着索性就把香粉盒子交給小宮女,話裡已經帶上了感慨。
王尚宮、文內侍這些人,在宮中這麼多年,早已是宮人中最出色的人。雖然和杜太后名分上是主僕,但宮中人都知道,他們在杜太后耳邊說一句話,也許比那些得寵的妃子說一句話還要靈。
這會兒,不過輕輕一道諭旨,就被宮正司帶走,再不復昔日榮光。宮人們談論起這件事來,未免都有兔死狐悲之感。
不過菊兒很快收斂起心中思緒,對柳依依微笑:“聽說老孃娘這些日子,身子一時不好,陛下說,只怕是服侍的人不夠盡心,換一個不成,索性全換了。”
柳依依深吸一口氣,好讓心中的翻騰慢慢被壓下去,對菊兒勉強微笑:“是啊,陛下對老孃娘,也是出於一片孝心。只是不曉得老孃娘那邊,見王尚宮和文總管被帶走,有沒有別的想法?”
“老孃娘據說什麼都沒說呢。”菊兒的回答沒有出柳依依的意料,就算當時杜太后表示反對,朱皇后也不會讓她反對的話讓衆人知道。
原來,不是不能,而是不願。皇帝不是不能對抗杜太后,而是他不願意,他就這樣忍心看着那樣多的人死去,文莊皇后是他的結髮妻啊!柳依依輕嘆一聲,菊兒會錯了意對柳依依道:“才人嘆息什麼呢?我今兒聽他們說,至遲再過三日,陛下就會駕臨聽雨樓了。”
柳依依用手抹掉眼角的淚,對菊兒微笑:“這兩日這樣清淨,就不能讓我多清淨兩日?”菊兒俏皮微笑:“才人是想清淨呢,可是有些時候,在這宮裡,還是熱鬧些纔好。”
柳依依對菊兒故意搖頭:“好,我知道了,你們一個個的,是害怕太清淨了。”菊兒和蘋兒相視一笑沒有說話。
宮女們服侍柳依依睡下,也就吹滅蠟燭,悄悄地走下樓。柳依依過了好一會兒才把眼睜開,在帳中苦笑,想什麼呢?不是說好的,對皇帝,再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真情?爲何方纔又會爲他流淚?
柳依依把被子拉過頭頂,不要再想,不要再念,既然是做戲,那就再在他面前做足那麼些年,又有什麼可惜?
宮正司第二天午飯時候把寧壽宮諸宮人的懲罰擬定,由秋宮正親自過來,交給朱皇后。朱皇后瞧見那長長的名單後面,寫着各人的去向。
朱皇后深吸一口氣:“有那麼些粗使宮女,也就放出宮去。至於那些內侍和剩下的宮女,盡數遣去守陵。至於王尚宮和文內侍……”
朱皇后停下不語,秋宮正小心翼翼地道:“娘娘,要按了他們倆所犯的,該當追回誥封,杖斃。”
宮女也好,內侍也罷,就算做到最高,皇家要處置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家奴畢竟是家奴。
朱皇后把手指放在脣邊輕輕咬了下,總覺得就這樣把王尚宮殺了,似乎有些可惜。但不殺了她,又不能消掉皇帝的怒氣。
秋宮正一直偷眼瞧着朱皇后的臉色,見朱皇后沉吟不語,她也不敢說話,只在一邊恭敬站着。過了好一會兒朱皇后才道:“先把王尚宮和文內侍的誥封追回,文內侍就杖斃罷,至於王氏……”
秋宮正屏聲靜氣想聽朱皇后吩咐,朱皇后卻只微笑一下:“你們先把她單獨關鎖起來,對外面呢,就說王尚宮已經被賜自盡了。”
秋宮正應是,剛要退下朱皇后卻又叫住她:“記住,這件事,除了你之外,別人全都不能知道。”朱皇后很少這樣語氣嚴厲,秋宮正不由再次站直,恭敬應是退下。
朱皇后瞧着這張名單上的名字,一個個點着他們的名字,微微搖頭。
“皇后嘆什麼氣?”皇帝的聲音突然響起,朱皇后擡頭看向皇帝微笑:“陛下怎麼又沒有傳報就進來了?”說着朱皇后把那張名單交給皇帝:“這是宮正司擬定的,寧壽宮衆宮人的處置。”
“皇后不是說過了,除爲惡的那兩人,別的該放的放,不該放的就送去守陵,此刻怎麼又和朕說這個?”皇帝瞧也不瞧那張名單,坐在朱皇后身邊含笑用很輕鬆的口氣對朱皇后說話。
“陛下比妾要殺伐果斷的多。”朱皇后這一記小小的馬屁讓皇帝很受用,皇帝面上的笑容更大一些:“朕沖齡即位,親政之初,有些老臣子,總是爲難於朕,朕那時也多有煩惱,虧的這麼十來年下來,朕也就明白,有時該狠心就要狠心下來,免得被人襟肘。”
朱皇后面上笑容動人:“是,多謝陛下教導,妾以後,也要多下得了狠心。”皇帝把名單從朱皇后手裡抽出來,仔細瞧了瞧就搖頭:“你是女子,下不了狠心也平常。”
“陛下說的是呢,文內侍倒罷,王尚宮若讓她就此杖斃的話,妾總覺得,有幾分可惜。”
“有什麼可惜?她依仗了太后的勢,她的弟兄侄兒們在這京中也多有爲非作歹的,一個小小的尚宮,哥哥竟已做到三品,侄兒中有數人出仕。”皇帝的話已經帶上幾分冷意。
這些朱皇后倒真有些不知,疑惑地問:“王尚宮的兄長竟已做到三品,按說這京中也該有人知道,爲何妾在閨中從沒聽母親說起和什麼王家來往的事?”
“王家乍富,京中有些人家都不願和他們家來往的。”說着皇帝看向朱皇后:“國丈爲人高潔,不願和這等暴發戶人家來往,也是常情。”
“原來妾的父親,竟如此得陛下得青眼。”朱皇后的話讓皇帝笑了:“都這會兒了,還和我說這樣的話。”
朱皇后也微微一笑,點着那張名單對皇帝道:“正因如此,陛下就留下她,只在外面放出風聲,說她被賜自盡了。”
皇帝疑惑不解:“爲何如此?”
“王尚宮想來知道很多老孃孃的事情,留着她,自然是有好處的。至於王尚宮的弟兄侄兒們,依仗的不過是王尚宮一人,官兒不好好做去,自然就有人揭出他們的不是來了。”朱皇后的話讓皇帝拍一下桌子:“果真皇后是朕的賢內助,朕只一心想要出這口氣。”
說着皇帝用手掩一下口,以掩飾自己的失語。朱皇后微笑不語。
很快王尚宮被賜自盡的消息就傳到杜太后耳裡,杜太后伸手緊緊拉住楊姑姑的手:“你說,這是不是假的?”
楊姑姑語氣恭敬:“老孃娘,這並不是假的。原本皇后娘娘不願把這件事告訴您,但又想着這件事您早晚都會曉得,因此,才命臣告知老孃娘。”
杜太后放開抓住楊姑姑的手:“滾,滾出去,讓我一個人清靜清靜。”說這句話的時候,杜太后眼中的淚已經落下。
楊姑姑當然沒有聽杜太后的話出去,而是把杜太后扶了躺下,給她蓋上被子,又命小宮女拿美人拳給她捶着腿。還往香爐裡又多放了一把安息香。
瞧着楊姑姑的一舉一動,杜太后真想把人趕出去,可也曉得自己此刻在宮中,說什麼話,都沒人聽了。
王尚宮在臨近過年時候被賜自盡,她是太后身邊最得意的宮人,她的家族因她而躍上枝頭。最慌張的,就是王尚宮的弟兄們。這樣被賜自盡的宮人,當然也不能送出宮來由家人殯葬,當王尚宮的家人們得知這個消息時候,已經是傳說王尚宮被賜自盡的第三天了。
而這天,柳依依也得到了昭陽宮那邊傳來的消息,皇帝將在今夜,駕臨聽雨樓。消息是申時傳來的,離着皇帝到來的時候,足足還有兩個時辰。
菊兒蘋兒她們十分歡喜,等傳消息的內侍一走,兩人就把柳依依扶起:“才人,熱水已經備好了,才人今夜早早洗浴,再佩上香袋,好服侍陛下。”
柳依依啐她們倆一口:“你們慌什麼,等我用完晚膳再說,這會兒就這樣忙促,倒像是從沒侍寢過的人呢。”
菊兒搖頭:“才人,不是這樣說,今夜,的確不一樣的。”被皇帝冷落幾天後再被寵幸,這對任何一個妃子來說都是大幸事,該好好裝扮纔是。柳依依搖頭嘆氣,任由菊兒兩人幫自己梳洗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