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后說完那句話就陷入沉思,王尚宮知道杜太后的脾氣,並沒出言打擾,只是安靜地守在一邊。
風吹進殿內,似乎驚醒了杜太后,她擡頭看向王尚宮:“要記得告訴她們,若是朱寶林尋求見我,不能直接召見。”
拿捏恐嚇,一邊給一巴掌再給一個甜棗兒。杜太后用這套已經十分精熟,王尚宮並沒驚訝只對杜太后應是,又命宮女上前把窗子關好:“今年的風,似乎比往年都大。”
“年年的風不都這樣?”杜太后說了這麼一句就對王尚宮微笑:“說來,你在我身邊也三十年了,我想,這一回事兒結束之後,你就出宮罷。你有誥封在身,這些年的積蓄也不少了。我會命地方上對你多有照顧,還有你的那些侄兒們,也會好好的。”
王尚宮並沒感到歡喜而是感到一絲害怕,她立即給杜太后跪下:“老孃娘這是要趕我出宮?”
杜太后輕嘆:“你跟了我這麼些年,是最明白我的心思了,我怎會是趕你呢,我只想着,你跟了我這麼些年,也要得些好處纔是。宮裡雖好,畢竟約束了些,你出了宮,在鄉間人人奉承,豈不比在我身邊要好?”
王尚宮心中的疑惑並沒解掉,但還是對杜太后磕頭行禮:“老孃娘這是疼愛我,我怎敢推辭呢,只是一想着等我離開了,老孃娘一個人在這宮裡,心裡有些……”
“你我之間,何必這樣客氣?”杜太后命王尚宮起來就瞧着她:“這會兒你先下去準備罷,我想歇一歇。”王尚宮應是默默退下,當走到殿門口的時候回身看向杜太后,杜太后還是坐在那裡,看不清她的神色。
王尚宮的手不由悄悄握成拳,這是不是就是飛鳥盡走狗烹?還是杜太后對自己的網開一面?王尚宮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決策,但不管是哪一種,都避不開啊!
王尚宮面上現出一抹嘲諷笑容,從選了杜太后那一刻起,就容不下自己再有任何別的心思了。
跟了一個主人,就要一生一世,否則,屍骨早早就化成了灰。王尚宮收起思緒,慢慢走下臺階,做了別人的奴僕,就再沒有別的選擇了。
時令已經進入五月,天氣也越來越熱,朱皇后不再愛往瑤光閣內看書,而是命人在太液池上的小島上的樓閣內設了一間靜室,每天要往那個靜室待上兩三個時辰。
除了朱皇后,朱皇后身邊親近的人也往這靜室去。
朱皇后坐在樓閣之上,推開窗太液池的風就迎面而來,池上新生的荷葉大多隻有銅錢大小,嫩嫩的十分可愛。
王淑妃坐在朱皇后身後,隨意靠在榻上,瞧着兩個孩子在那玩耍,和朱皇后說着閒話。
“朱寶林似乎有異動?”朱皇后聽到朱寶林被提起時候,眉微微一挑,回頭看着王淑妃。
王淑妃點頭:“這也是平常的事,朱寶林比依依先受寵,但後來陛下待她只是平平,她每回遇到依依,都會有些怨恨,甚至說出幾句難聽話,這也是很平常的。”
朱皇后瞧着王淑妃,果然王淑妃繼續說下去:“只是,誰也不會想到,她是不是急瘋了,渴望得到陛下的再次眷顧,竟想着討好老孃娘呢。”
朱皇后低頭,把綿兒嘴邊的口水擦了擦才微笑:“討好老孃娘,可未必能得到陛下的眷顧啊。”
王淑妃輕笑,發邊的珠釵和旁邊簪上鑲的珠子捧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音。小公主聽到珍珠相碰發出的聲音,伸出胖胖的小手要往王淑妃鬢邊抓去。
王淑妃順勢把女兒抱起來,對朱皇后微笑:“可是討好了老孃娘,再進些言語,可是能對依依不利的。”
朱皇后的眉挑起,等着王淑妃繼續說下去,王淑妃卻不說話,只抱着小公主在玩耍,朱皇后輕咳一聲,門外奶孃已經走進,躬身等待吩咐。
朱皇后指着綿兒和小公主對奶孃道:“他們倆都困了,這地方不好睡,擔心着涼,你把他們兩個都帶下去,好生服侍睡覺。”
奶孃應是,對外頭又叫進幾個宮女,抱着孩子下了樓閣上船往岸邊行去。
王淑妃等孩子們走了纔對朱皇后道:“娘娘冰雪聰明,難道還不明白老孃孃的意思?剪除依依,對老孃娘來說,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一來呢,在老孃娘瞧來,可以震懾娘娘,二來呢,也能……”
王淑妃沒有說下去,只是看着朱皇后的神色,果然朱皇后笑了:“老孃娘算來算去,卻漏算了我這個人的性情。淑妃,你說,若我退縮了,害怕了?會怎樣?”
王淑妃攤開手:“不會怎樣,只是娘娘,您……”
朱皇后微笑:“當初依依在昭陽宮的時候,我就能護住她,現在我自然更能護住她。是,舍掉一個依依,對我在後宮內的地位毫無影響,陛下或許煩惱幾天,自然就會有新的美人,新的美人自然也能爲我所用。可是我不願這樣做。我的人,自然是要護住的,而不是把她們,拿來和老孃娘鬥法用。”
說着朱皇后的手微微一握,手心裡一個薄胎瓷杯就此被捏破,朱皇后瞧着手心裡被碎瓷刺破的小傷口輕聲道:“我知道老孃娘喜歡和人鬥來鬥去,拿捏別人,可是我不願意我身邊的人,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被犧牲。”
王淑妃有些呆愣地看着朱皇后,一時竟無法說話,窗邊放着一個棋盤,朱皇后把上面的棋子輕輕地推了一下,擡頭對王淑妃微笑:“他們,不是棋子,而是活生生的人。”
王淑妃這纔回神過來,上前握住朱皇后的手:“娘娘,您的手,要不要……”
朱皇后搖頭,把手擡起輕輕地吹一下手心裡那細小的傷口:“淑妃,你或許不曉得,有些時候,心上的傷比手上的傷要大多了。”
說完朱皇后對王淑妃幾乎是一字一句:“淑妃,我不願意爲了什麼別的目的,看着我身邊的人死掉,然後我再在數年之後,美其名曰爲他們報仇。死的人是不會活過來的!”
“死的人是不會活過來的,他們不是棋子,是活生生的人。”榮明太妃看着朱皇后,眼神裡寫滿了驚訝,久久說不出話來。
朱皇后端坐在榮明太妃面前,語氣平靜:“太妃爲何驚訝?”
“因爲,這不像後宮裡的女人!”榮明太妃直言不諱。
朱皇后笑了:“那太妃以爲,後宮裡的女人都該是怎樣的?”
怎樣的?榮明太妃開始回想,彼此面和心不合,心裡就算再怨恨那個人,都要對她微笑,彼此分享一些如何固寵的小技巧,有時甚至坐視別人對自己身邊人下手。畢竟等熬到那個位置,要復仇是輕而易舉的。
可是朱皇后,完全不像這樣的人。
“杜氏,她……”榮明太妃的話被朱皇后打斷:“我曉得,太妃,我已經厭惡了這一切,厭惡了和杜太后周旋。厭惡了……”
榮明太妃深吸一口氣,瞧向朱皇后:“娘娘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嗎?”
“我知道,非常清楚,非常明白。”朱皇后的話還是那麼簡單。
榮明太妃的手鬆開了又握起,對朱皇后道:“娘娘必定也曉得,當初杜氏……”
“她是妾妃出身的皇后,而我,是從皇城正門,擡進來的皇后,從一開始,我就不該用妾妃之道。”朱皇后直言不諱,接着看着榮明太妃,榮明太妃的臉上還是佈滿了驚訝之色,朱皇后輕聲道:“抱歉,太妃,我忘了,您也是……”
榮明太妃面上的高人神情此刻完全消失,她站起身,恭敬地用三跪九叩的禮儀對朱皇后叩拜。
朱皇后微感驚訝地挑眉看向榮明太妃,榮明太妃行禮畢才站起身,對朱皇后恭敬地道:“娘娘方纔說的話很對,您是皇后,並不是妾妃,您是陛下的妻子,是這後宮的女主人。之前,是我錯了。”
用妾妃之道,去衡量皇后。皇后和妾妃,該是天壤之別的。榮明太妃看向朱皇后,這個年輕的,在榮明太妃心中,必定會被杜氏玩弄於掌心中的,因此只能被自己所利用的皇后,在這一刻,竟是如此難以逼視。
朱皇后對榮明太妃露出燦爛笑容:“太妃這話,我收了,只望太妃今後,對我全無保留!”榮明太妃輕聲應是,語氣恭敬:“我早該想到,想到您是皇后,而不是別的。”
寵妃,再受寵,再離皇后之位一步之遙,也只是寵妃,很多事,哪有皇后做起來名正言順?之前,是自己想錯了,只怕杜氏,也想錯了。
榮明太妃眼裡露出渴望,渴望能看到一個真正的皇后,而不是成爲皇后之後,還在用妾妃之道的杜太后。
“榮明太妃和皇后娘娘之間,經常來往。”杜太后閒暇時候,也會召見這些太妃們一起說說話,當榮明太妃剛在杜太后面前坐下,就聽到杜太后的聲音。
這話裡透着濃濃的諷刺,榮明太妃卻沒有惱怒,瞧着杜太后淺笑:“老孃娘做了快三十年的皇后,中間還一度攝政,只可惜這眼光,還是這樣短淺,果真不過是妾妃。”
杜太后的下巴擡起,面上漸漸有了惱意,接着杜太后的話冰冷的像從冰窖裡面剛拿出來的一樣:“妾妃?可惜你,這一生甚至死後都是妾妃,無諡不能陪葬帝陵。”
“那又如何?我總清楚明白我不過是妾妃,只可惜老孃娘您,到現在都不敢,不敢明發詔書,誅殺了我,老孃娘,杜氏,你做事永遠都是這樣瞻前顧後,這樣……”
榮明太妃肆無忌憚地對杜太后嘲笑,杜太后已經氣的握住心口的衣服,對榮明太妃怒道:“你可知道,你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