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未曾平定的水賊之患,殿下一出手就風輕雲淡,海晏河清……當真是千秋之功,當大書特書啊!”徐景昌讚歎道。
朱棣下意識點頭,可瞬間這位永樂皇帝臉色就黑了。
“荒唐!什麼千秋大功?誰讓他以身犯險的?徐景昌,你是怎麼知道的?你有沒有跟他同謀?”
朱棣突然變臉,徐景昌也是嚇了一跳,他忙說道:“陛下,此事真的和臣沒啥關係,臣之所以能知道,也是錦衣衛的密報。臣片刻不敢耽誤,就來告訴陛下了。這要是讓臣知道了,臣也斷然不會放太子殿下弄險。”
朱棣冷哼一聲,“朕不管這些,總之是老大荒唐,你這個通政使也是失職……伱現在就回家閉門思過一個月。”
閉門思過?
還有一個月?
你確定這是懲罰,不是賞賜?
徐景昌二話沒說,轉身就走,生怕朱老四後悔。
宮裡只剩下朱棣一個人,這位永樂皇帝再也按捺不住了,竟然站起身,在地上不停踱步,手舞足蹈起來。
據說還有宦官隱隱聽到了荒腔野調的歌聲,那叫一個得意洋洋。
都說老大和自己不一樣,現在看起來,不愧是老朱家的種兒,不愧是朱棣的兒子,很好!
太好了!
只不過必須忍住,絕對不能讓這小子飄了。
萬一太子殿下什麼都能幹,那還用天子幹什麼?
豈不是往後御駕親征的事情,全都由太子代勞了?
這可不行,俺還沒老呢!
必須給朱高熾安一個罪名,讓他知道厲害。
什麼罪名比較好呢?
就說他魯莽不孝,致使父皇憂心。
朱棣盤算妥當,隨後立刻下旨,讓朱高熾回京領罪……
宮裡頭雞飛狗跳,徐景昌這邊倒是雲淡風輕,讓我回家思過,那我就回家,那麼多政務,我才懶得管呢!
你們老朱家一個月幾個錢的俸祿,憑什麼讓我玩命?
徐景昌越發理直氣壯了,他回到了府上,就開始帶着兒子瘋玩……徐府經過了徐景昌的多年折騰,已經跟個遊樂園差不多了。
從後院流到前院的池塘,不光是活水,還養着許多大魚……最小的都有幾斤重,在滿是水草的池塘裡遊蕩,竟有種巨鯤懸浮空中的霸氣。
徐景昌拉着兒子,給這些魚餵食。
大口大口吞噬,還真是有趣。
徐顯忠拍手大喊,開心飛起。
餵了魚之後,府裡可玩的東西更多,徐顯忠最喜歡追那些花裡胡哨的孔雀……就憑孔雀的臭美勁兒,本少爺就跟你們沒完。
徐顯忠光着屁股,邁着蓮藕一般的小粗腿,追得孔雀到處亂飛……看在徐景昌眼裡,喜歡得不行。
瞧瞧,這小子就是有活力。
折騰了孔雀,徐家的傳統藝能也不能丟。
徐景昌又領着兒子去院子裡抓蟈蟈……一上午忙活下來,這爺倆汗透衣裳,氣喘吁吁,渾身都是草葉泥土。
黃芸芳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責備道:“你怎麼當爹的?竟然比兒子玩得還痛快?”
見老爹被責備了,徐顯忠還不幹了,竟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來推老媽。
氣得黃芸芳用手戳徐顯忠的額頭。
“小沒良心的,才玩了半天,就把你娘忘了!”
徐景昌嘿嘿一笑,把兒子抱起來,“快跟你娘道歉……咱們家啊,天大地大,你娘最大。”
黃芸芳無奈嘆氣,這話也就是徐景昌能說得出口……“國公,我不敢亂說話的,只是咱們兒子這麼慣着,你不怕養成個紈絝子弟啊?”
徐景昌怔了許久,彷彿第一次遇到這個難題。
他緩緩道:“你爲啥覺得我不是紈絝?”
憑什麼啊!
我也是紈絝子弟好不好!
我一個大紈絝帶着一個小紈絝,這有什麼不對的?
夫人頃刻無言以對,只剩下傻傻看着,隨後一語不發,給這一對紈絝準備飯菜去了。
跑了大半天,徐顯忠的胃口很好,小傢伙狼吞虎嚥,腮幫子鼓得和倉鼠似的。
吃過了飯,徐景昌這才抱着兒子,到了書房。
在他的面前,擺着一本巨大的書……這本書很有特色,上面主要是畫作,下面配着說明文字。
這本書叫做《大明鳥類》。
由於要求上面的畫需要和真實的大小差不多,所以這本書打得嚇人,徐顯忠要很費力氣,才能翻開一頁。
徐景昌指着栩栩如生的畫作,給兒子講解。
徐顯忠瞪着黑豆豆的眼睛,努力記憶。
“都記住了什麼?”
忙活了一個多時辰之後,徐景昌笑呵呵問道。
“吃……好吃的,都是好吃的!”
徐景昌哈哈大笑,“不錯,很有出息。”
他拍了拍兒子的屁股,然後才帶着他去吃晚飯。
飯後徐景昌還搬來了一大堆樂器,陪着兒子玩,然後府中就出現了堪稱災難的聲音……黃芸芳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不能這麼糟蹋東西!
她主動把兒子抱過來,“以後琴棋書畫這些東西啊,還是讓我來教,你也就是陪着兒子玩玩吧!”
徐景昌也不在意,反正他對自己兒子沒啥期盼,小孩子不必費力氣學會什麼,只要多接觸一點,開闊眼界就好。
就這樣,徐景昌在府裡陪着兒子玩了足足半個月,他都快忘記了自己還是通政使,當朝一品,執掌朝堂。
直到朱高熾打破了平靜,他從江西回來了。
一見面兩個人都愣了……朱高熾看着曬得黝黑的徐景昌道:“你幹什麼了?怎麼比我還慘?”
徐景昌直接哼道:“我幹什麼也不敢隻身闖龍潭虎穴,太子殿下,你好威風啊!”
朱高熾愣了一下,連連苦笑。
“表弟,事情不是這樣的,咱們坐下來慢慢聊。”
徐景昌哼道:“你還是快着點,我還要給兒子講故事哩!”
朱高熾愣了下,“你家兒子會叫爹了嗎?”
“都能追着孔雀跑了。”
朱高熾深深吸口氣,“我這次屬實出去很久了。”
感嘆之後的朱高熾,拉着徐景昌,聊了起來。
“賢弟,我給你說,根本沒有什麼匪患,你信不?”
“信,怎麼不信!你說雞蛋長在樹上,我也不反駁。你有本事跟陛下說去。”
朱高熾又是一陣大無語,“我要是連你都勸說不了,更別說父皇了……我真的沒有撒謊,他們不是盜匪,只是沒有被朝廷納入掌控的百姓,他們根子上也是安善良民。”
徐景昌眉頭挑動,這一次他認真起來,朱大壯這回是真的悟道了。
“來,你跟我仔細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高熾心情大好,向來無所不知的表弟,也要跟自己請教了。
“其實吧,上山也好,下河也罷,說到底,就是有一羣百姓,不願意被朝廷擺佈……這也不是他們天生反骨,而是朝廷的治理模式,屬實不合適。”
徐景昌聽到這裡,有點實事求是,因地制宜的味道了。
“殿下用功匪淺啊!”
朱高熾笑道:“歷代皆以農耕爲立國根本,到了我大明,皇爺爺尤其如此。他恨不得每一個人都老老實實,春種秋收,安安穩穩,生息繁衍,一成不變。”
徐景昌笑道:“太祖皇帝當初家鄉土地被兼併,父子流落,又遭逢災年,親人死亡略盡,他希望安穩,希望有一塊地,不至於四處流落。這也是大多數百姓的心聲,理所當然的事情。”
朱高熾點頭,“但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耕地種田,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順利拿到土地。在這個偌大的大明朝,總有一些被忽視的百姓,被遺棄的子民……他們只有上山下水,躲開朝堂,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這裡面固然有些山賊草寇,但是九成以上,他們都是普通人,嘯聚山林,只是他們活着的方式。”
聽朱高熾分析到這裡,徐景昌真的動容了。
這位太子殿下屬實是悟道了。
歷代的匪患都解決不掉,換個角度來看,並不一定是匪患頑強,而是朝廷治理能力不足……就拿蒙古人來說,他們的鐵騎能橫掃天下,所向披靡。
可是西南的那些土司,依舊存在着。
兵馬再強,也沒法剿滅他們。
道理也很簡單,你根本沒法找到對手……山民們四處遊走,大軍來了,他們就躲開,等大軍退了,他們又出來了。
不管多強大的國力,只怕也沒法常年維持幾十萬大軍的征戰狀態。
朱高熾感嘆道:“我在江西走了這一圈,又去了鄱陽湖一次,我發現洞庭湖可能是這個道理,西南的土司也是這樣……我記得前面有過改土歸流的動議。要真想辦好這件事,只怕不容易。”
徐景昌連連點頭,“太子殿下果然厲害,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徐景昌和朱高熾兩個越來越高興,竟然都忘了時間,直到兩個人肚子咕咕叫,他們才擡起頭,然後就聽到了急促的腳步,隨後一個身影衝了過來。
還沒等說話,來人就劈手揪住了朱高熾,惡狠狠道:“你回京了,不來看父皇,先跑他這裡了,不孝順的東西,你想氣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