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衆人皆是一片沉默,倒不是他們不想爲劉封出主意,而是一個個都極其慎重,想要在劉封面前一鳴驚人,以期得到劉封更大的重視和青睞。
片刻之後,劉巴竟然第一個發言,大大出乎了劉封的意料。
劉巴此人性情高傲,清高狷介,但內心深處卻頗有些分寸。原時空中,即便投效到劉備麾下,卻始終只談公事,不說私言,以自己爲後進之人,兢兢業業,從不結黨營私。
因此,劉封怎麼都沒想到劉巴會這麼主動。
“主公,眼下士家一門四太守,尤其是士威彥,雖無州牧之名,卻有方伯之實。蒼梧士家如今可謂是花團錦簇,大有烈火烹油之勢。”
劉封緩緩頷首,目光落在劉巴身上,後者感受到他的認可,神情更爲振奮起來,接着說了下去。
“然萬事物極必反,所謂月盈則虧,盛極而衰。如今士家看似興旺已極,可實際上,卻是危機四伏。”
劉巴面露冷笑道:“士家根基於蒼梧,然這十餘年間,族中子弟不斷被抽調去了交趾,去年交州大亂,朱符身死,主公謀斷荊襄,無瑕分神於交州,這纔有了士威彥一日而舉三弟,交南地旦夕而獲四郡之事。可三郡之地,如何這般好得?士威彥整理交趾一郡,可是以士家一族之力,經營十年有餘,這纔有瞭如今據郡自有的情勢。”
劉巴話沒說完,可在場不少人如劉封,虞翻、步騭、蔣琬等人俱已醒覺過來。
士燮以及其兄弟都已經出仕,並在交州這四個郡國中擔任太守,自然需要大量的爪牙。
士家之中,別說得力的子弟了,就連那些無能草包,膏粱紈絝之輩,也大多被帶去了各郡充任要職,否則,光憑一個太守的名位,在這個亂世可派不上太大的用場。
如此一來,蒼梧廣信縣中,士家的族地反而空虛了啊。
況且此處的太守一直不是士家之人,士家還特地謝絕了史璜徵辟其族人出任功曹的邀請。原因既是因爲避嫌,也是因爲士家的鼎盛引起了蒼梧其他家族的嫉妒、不滿和忌憚。
如此看來的話,劉封真的首選蒼梧郡下手,恐怕還會多出一個額外的好處來,那就是挾人之要害。
一旦成功拿下蒼梧郡之後,即便士燮幾個的妻妾子女會跟在身邊,但大部分士家子弟的老弱婦孺以及士家祖地都將會落入劉封之手。
到那時候,這必然會成爲一張能夠用來鉗制,甚至勸降士燮的好牌。
“子初此言有理,妙不可言。”
潘仁衝着劉巴拱了拱手,論輩分,他父親同劉祥同輩相交,因此他自然是和劉巴同輩論交,而潘濬、蔣琬、劉敏可都得恭恭敬敬尊稱劉巴一聲世叔的。
面對鄉黨,劉巴倒並沒有如對待外人那般冷漠,不過也僅僅只是露出了一絲笑意,並無商業互吹的跡象。
劉封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暗笑,難怪劉巴到哪裡都混不開了,這性格還真就不是一般主公能夠吃得消的,更重要的是,當主公的還得護着他,否則以劉巴那毒舌,遲早會引來小人算計坑害。
等到衆人都反應過來後,劉巴才繼續說道:“零陵與蒼梧比鄰而居,兩地士子多有交流,家族之間也頗多聯姻。巴爲人寡淡,素好清議,與蒼梧郡中名士牟融頗有往來,其人自幼博覽羣書,博學多才,精通諸子百家,更兼心向漢室,定然不會與士家沆瀣一氣,主公當可引以爲援,巴願爲主公引薦。”
劉巴的話彷彿開啓了什麼按鈕似的,潘仁、蔣昕、劉敏等零陵士族魁首紛紛開口進言,皆是推薦自己認識的蒼梧士族豪強。
其中有蒼梧大族,原本實力與士家不分伯仲的鄧氏子弟鄧盛,如今正任蒼梧長史一職,深得史璜信任。如今史璜重病在身,臥牀不起,郡中諸事已經盡數託付給了鄧盛。
又有陳氏家族子弟陳茂,其祖上是王莽年間逃難至蒼梧的陳欽、陳元父子倆,其在蒼梧所傳之家,與士家時間相當。
牟姓、鄧姓、陳姓三家本與士家一同位列蒼梧四清,不過如今勢頭卻是被後者遠遠甩開,三家子弟縱使加在一起,都比不過士家一族來的強盛了。
除了蒼梧四清外,還有吳氏、黃氏、李氏、趙氏等次一級的士族,皆有零陵士人舉薦其族中子弟。
劉封欣然笑了起來,開口謝道:“有零陵諸賢襄助,何愁大事不定。”
隨後衆人又商議了起來,並聽取了被後喚而來的將領們的意見。
太史慈、孫策、張遼、徐晃、徐盛、周道、呂範,於茲等人盡皆列席。
商議之後,劉封做出決斷,去史璜蒼梧太守之職,去張羨長沙太守之職,賜藥贈醫,待身體康復之後,入朝爲官。
隨後,表奏蒯越爲交州刺史,總攬交州諸事,駐蹕蒼梧廣信。
表奏虞翻爲蒼梧太守,接替史璜。表奏孫策爲蒼梧都尉,從長沙孫堅舊部中揀選六千精銳,分做三校,充爲蒼梧郡兵。
表奏步騭爲南海太守,接替士武,表奏士武爲長沙太守,即日赴任,表奏文聘爲南海都尉,精選荊州部曲六千人,分作三校,充爲南海郡兵。
表奏呂岱爲合浦太守,接替士壹,表奏士壹爲武陵太守,即日赴任,表奏輔匡爲合浦都尉,精選荊州部曲六千人,分作三校,充作合浦郡兵。
表奏賴恭爲鬱林太守,表奏劉敏爲鬱林都尉,揀選荊州部曲六千人,分作三校,充爲鬱林郡兵。
蒯越爲交州刺史,轄制交州諸郡太守並都尉,方面總攬諸軍事,調魏延任交州軍中護軍,貼身保護蒯越,並統領四千親軍。
如此一來,整個交州共徵調水陸兵馬兩萬八千人,近三萬大軍。
同時,劉封還會傳令會稽郡南,以及荊南四郡,尤其是最南端的零陵、桂陽兩郡,盡爲交州軍後援。
其中原會稽郡南,現爲南平郡的太守賀齊,不但麾下有揀選自山越降兵,已增數至四千的精銳部曲,更有高順所部兩萬人,以及薛州、鄭寶兩部萬餘水軍。
這三萬餘大軍,近在咫尺之間,而且還處於戰備狀態,隨時可以增援交州。
如此一來,明面上劉封只是動用了兩萬餘人馬,分入四郡之中,可實際上卻是準備了足足十萬大軍。
士燮不反則已,若是敢反,那相信劉封麾下的那些能臣猛將們會很高興的,畢竟以如今士家的勢力分量,可真算得上不小的戰功了。
雖遠不如荊州之重,也足以讓衆人吃個飽了。
眼下正值夏末,天氣酷熱,水道豐沛,正是運輸調配兵力物資的好時間。
劉封下令,調度各地船隻進行整軍,調撥揀選兵馬南下。
蒯越所部本就不曾打亂,只是抽調了部分兵力補充揚州軍的損耗。
此時,只需抽調長沙兵力進行補充,立時就是一支可戰之軍,分派入蒯越、黃忠、文聘等諸將的麾下。
商議一番之後,劉封最後決定,出兵計劃定在十月,大軍分從三路進發。
一路自零陵,沿灕水入蒼梧,這條路最爲好走,又有水路補給,最爲適合先聲奪人,拿下蒼梧以及士家基業之地。
這一路人馬以蒯越爲主將,虞翻、孫策爲副將,統領交州兵以及蒼梧郡兵爲主力。
第二路則是自零陵郡出發,走潭水南下,沿官道過潭中、桂林、最終抵達鬱林郡郡治所在的布山縣。布山縣與廣信縣相隔僅有兩三百里,且有鬱水連接,若是能同時佔領,則能呈相互支援,互爲犄角之勢,故而不能放棄。
這一路則是以賴恭爲主將,劉敏爲副將,統領鬱林郡兵爲主力。
再一路,則是從桂陽郡、贛郡和南平郡分兵出擊,以減輕後勤壓力,兩部大隊人馬在南海郡治番禺縣與海路的薛州、鄭寶水軍會師,然後呂岱所部登船出海,自海路前往合浦灣登陸,進駐合浦。
薛州、鄭寶完成運送任務後,暫時駐紮於番禺,等候蒯越調用。
各部皆有作戰計劃,若是士家起兵抵抗,自然是全力鎮壓。
不過劉封倒是提醒合浦郡的呂岱,一來合浦的位置並不臨海,雖然有合浦灣,可合浦城卻建在距離海灣二十里處,而且位置更靠近交趾郡,有些過於突出。
若是能夠輕鬆拿下合浦縣,那自然有城可倚。
可萬一頓兵城下,那可就有些危險了。
所以薛州、鄭寶必須等到合浦有切實消息之後,再做進退。
好在大體上危險並不大,士燮的老巢交趾郡暫且不提,整個東四郡攏共兵力大概是兩萬人左右。
張津數次北伐荊州,湊出來的兵力不過一萬餘人,即便加上守家的兵力,那也當在兩萬左右,不會超過太多。
這還是張津赴任之後,爲了北伐荊州而大肆擴軍後的結果。
眼下朱符才死了一年,士燮纔剛剛把自家幾個兄弟推到太守位置上,應該還沒有什麼餘力擴充軍力。
佈置完這一番任務之後,秉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又做了諸多隱藏後手之後,劉封將交州諸事盡皆託付給了蒯越。
蒯越當即感激涕零,即便從這份人事任免上足以見證劉封的影響力,可蒯越卻絲毫不覺得劉封不信任他。
相反,蒯越對劉封可謂是讚不絕口,頻頻以劉封來教導自家子侄蒯祺。
尤其是拿劉表與劉封相比,兩人之間差距實在過大。
劉表空有寬宏雅量之名,可行事卻諸多猜忌,任人唯親。若不是他們荊州四家在本地根深蒂固,劉表未必就真捨得退讓這麼多來換取他們的合作了。
宜城宗賊之事不就很明顯了嗎?
蒯越背了罵名,苦苦勸說劉表只誅首惡,可劉表卻根本不聽,執意全部殺光。
劉表當真只是因爲擔心宗賊反覆?
蒯越這麼個地頭蛇都打包票只誅首惡了,難道蒯越自己就不擔心被這些宗賊們秋後算賬?
本質上還是劉表覺得全殺了有利可圖,既能掃平隱患,侵吞宗賊的家財,部曲,人口,土地。同時還能打壓蒯越。
沒錯,就是爲了打壓蒯越,因爲這個計策就是蒯越出的。
劉表投奔蒯越,懇求蒯越幫忙,最後卻又捅了蒯越一刀。而與之相比,劉封待蒯越一片赤誠,時刻持晚輩禮節,又表奏蒯越爲交州刺史,並且將整個交州諸事盡數託付給他。
征伐交州這可不僅僅是交州事,周圍荊南四郡,揚西的贛、豫章、南平、會稽等諸郡也都要聽從蒯越調遣。
這十萬之衆,十數郡國,悉數交到了蒯越的手裡,這份信任劉表如何能及?
當然了,這要是被劉封聽到,恐怕會啞然失笑。
劉表之所以畏懼蒯越,是因爲蒯越真的有能力,有實力掀翻他,自己當老大的。
劉表苦心經營荊州近十年,嫡系部隊也不過五萬多人,都不到荊州總兵力的半數,還要拉着姻親蔡瑁聯手,才能穩坐釣魚臺。
可劉封呢?
整個揚州,以及揚州軍,甚至劉備麾下的部分州郡軍隊都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
各地的郡縣官吏,皆是他一手提拔,各州士族豪強,皆有精英子弟爲他效力。
這種情況下,蒯越想造反?
恐怕連他自己的中護軍這一關都過不去。
更別提蒯家一門可還在襄陽城裡待着呢。
既然如此,那劉封自然樂得做出大度姿態,既能籠絡人心,又能名揚天下,何樂而不爲呢?
甚至可能蒯越如此一說,恐怕也半是感慨,半是投桃報李,故意爲劉封揚名呢。
劉封將交州諸事交付給了蒯越,隨後又特地去探望了張羨。
在樊阿、張機等人的聯手診療之下,再加上劉表兵敗逃亡,臨湘轉危爲安。
張羨心中的鬱氣已經悉數消解,又得到劉封給自家兒子的孝廉保證,喜悅之下,身體倒是一天天的好轉了起來。
劉封探望了張羨後,再次和對方確定今年年內,將會舉薦張懌孝廉,並推薦其出任地方縣長。
張羨感恩戴德,喜極而泣。
身體雖然有所好轉,可張羨卻依舊不敢指望出任九卿這種事情,因此,他的全部希望都在兒子張懌身上。
劉封臨走之前,爲了安他的心,竟特地再度上門擔保,這讓張羨既喜悅,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