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聘、黃忠都是荊州大族,文家在南陽郡中算是三等士族,不過優勢在於人口衆多,宗族頗爲繁盛。
如此一來,文家又有着士族的資格,往往能在郡縣中拿到不少中低級官職。
指望這些這些官職壯大門楣那是癡人說夢,可保障家族在地方上的利益,卻是相當管用的。
黃忠雖然是荊州黃氏家族的子弟,和黃祖、黃承彥世出同族,可他這一脈卻已經是沒落了,不但沒有多少遺澤,而且還人丁凋零,只剩下黃忠一脈單傳。
要不是黃忠個人勇武非凡,得了嫡脈黃祖和黃承彥等人的看重,給與了部分資源,更將他推薦給了劉表,恐怕他到現在連個軍候都不一定能當得上。
只是眼下的話,黃忠反而比文聘要更爲輕鬆了,畢竟黃祖已經投降了,而且還爲劉封說得江夏一郡,而傳言黃承彥更是很得劉封尊敬,那黃忠是否投降,至少對其家族影響不大。
可文聘卻不一樣,文家還從未有出過如文聘這般位高權重的顯宦,可謂萬千家業繫於一身。
以文聘的立場和性格來說,如果只是兩軍交戰,文聘戰敗,那大概率就是當場戰死,即便被擒,也絕無可能會投降。
畢竟文聘的性格還是偏於保守,性情忠貞的,更重要的是,文家還在劉表治下,不論是爲了氣節,還是家族考慮,都不可能降服。
可如今襄陽卻被劉封所取,而本是宛城人的文家因爲戰亂,早已經逃難至襄陽宜城,如今大半家業族人都在劉封的治下,劉封雖然很少株連,可文家卻是根本就賭不起劉封的決斷。
正是因爲心中有所動搖,不復先前那般決絕,文聘纔會更加在意劉封的神情和反應。
劉封此時正跟劉磐寬解道:“鎮南將軍眼下業已入朝,接任太僕一職,深得天子倚重,日後進位三公,也是大有可能。此番兩州開戰,實非封之本意。鎮南份屬族父,乃我長輩,只是封實在費解,緣何鎮南輕易拋棄昔日兩州之友誼,藏污納垢,包庇朝廷重犯,實讓我忍無可忍。”
劉封這番話雖然並非爲真,但至少表面上卻是無可指摘。
劉表收容劉勳,縱容黃祖出兵廬江,種種惡行皆無法遮掩。
如今劉封以此爲藉口,縱然是劉磐、劉虎這等親族也沒法給劉表洗白。
看着劉磐、劉虎有些驚慌,劉封笑着出言安撫道:“兩位族兄不必驚慌,此乃鎮南之過,與爾等關係不大。只是不知兩位族兄接下來有何考量?”
劉磐、劉虎對視一眼,都察覺到了對方眼中的忐忑不安,於是,兩人囁嚅了半天,都沒有做出回答。
好在劉封本也沒指望他們的回答,跟着又繼續說道:“若是兩位族兄想去北上入雒,前去投奔鎮南,我當力助之。”
劉封這話一出,別說劉磐、劉虎兩個人震驚莫名了,就是一旁的文聘,黃忠等人也是大吃一驚。
劉虎更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嘴巴,失聲喊道:“將軍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
劉封笑着點了點頭,確認道:“不但兩位族兄可以北返,就是公瑜兄想走,弟也當親自往送。爾等雖曾與我爲敵,但念在同爲漢室宗親,我自然不會趕盡殺絕,只望你們日後好自爲之,莫要再次自誤。”
劉琦,字公瑜。
聽到劉封就然連劉琦都願意送走,劉虎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劉磐要更聰明謹慎一些,他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可發現自己此刻當真是無話可說,只能再度合上。
對於衆人的震驚和將信將疑,劉封卻很是高興。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劉琦、劉磐、劉虎,皆是中人之姿,劉磐、劉虎還算頗有勇力,而劉琦除了歷史上親近自家老爹外,就再沒有什麼過人之處了,而且身體還不怎麼樣。
與其留在手裡,不如放他北返。
只要龐、蒯、黃三家以及下面的馬、馮、習、文等各個家族能夠支持自己,劉琦三人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甚至此刻張羨父子的價值都要遠在他們之上。
既然如此,那劉封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同時這也是示好荊州各大家族,安定人心之舉。
劉封就連劉琦、劉磐、劉虎這樣的劉表親族都能赦免,文聘、黃忠、蒯祺等他姓將領又有什麼不能放過的?
果然,在劉封做出表態後,衆人的神情又發生了變化,文聘、黃忠明顯變得更加的輕鬆了起來。而蒯越則在一旁捋須微笑,顯然是看出了劉封這一番作爲的目的,同時對此深表贊同。
“我等願往!”
似乎是看出劉封並非是在愚弄他們,劉磐心中大喜,當即朝着劉封拜倒,口中高呼:“左將軍仁義,寬宏大量,不記我等冒犯之過,反而寬容以待,此等恩德,磐沒齒難忘!今日得蒙活命,再不敢有半點違逆之心。”
劉封哈哈一笑,隨即主動上前將劉磐攙扶起來:“族兄何至於此。”
安撫了劉磐等人之後,劉封的目光落在了黃忠、文聘身上:“久聞兩位將軍名震荊州,今日得見,果然是虎賁之士。”
劉封上前,在黃忠、文聘有些羞慚的神色中,伸手拉住兩人:“此戰,非將軍之罪也。鎮南一意孤行,不聽忠言,剛愎自用,故此方有此敗。即便韓白復生,衛霍再世,恐也難有施爲。”
聽到劉封的安危,黃忠、文聘臉上的羞慚之色反而變得更濃了。
兩人都是典型的忠謹之將,雖然劉封說的很大程度上並沒有什麼問題,但他們個人卻是無法接受將責任甩給主君的結果。
劉封看的心中暗暗點頭,隨即目視蒯越。
蒯越微微頷首,上前開口道:“漢升、仲業,汝二人當謝過左將軍之大恩啊。”
蒯越的話成功的將黃忠和文聘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黃忠、文聘有些困惑不解的望向蒯越,他們倆雖然猜不到蒯越所說的大恩是什麼,卻都能肯定絕非是寬待俘虜這一項。
蒯越卻是臉色一正,繼續說道:“漢升汝子於前日裡在襄陽發病,幸得左將軍身邊神醫樊阿出手相救,這才保全了一命。”
“什麼!?”
黃忠當即大驚失色,他祖孫三代單傳,自己並無兄弟姐妹,膝下更是僅有一子,自胎中就受了損傷,出生之後,身體一直不好,纏綿至今已經一十五載。
此次出征,他還好生囑咐妻子好好照料,卻不想居然發了重病,險些喪生。
黃忠的目光緊盯着蒯越,卻看見後者鄭重其事的衝他點了點頭。
黃忠心中激動萬分,當即一個轉身,衝着劉封大禮跪倒,泣不成聲道:“忠膝下僅有一子,平生視其如珍寶,眼含手捧,生怕有所閃失,卻不想如今險些喪命。將軍救護犬子,更勝於忠救命之恩。忠庸碌半生,無有所成,僅有一身勇力尚可一用。若將軍不棄,忠願爲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若違此誓,天人共憤!”
“漢升何必如此!”
劉封登時大喜過望,心中暗贊蒯越。
說來的確是巧,劉封入主襄陽之後,首先下令的就是保護住蒯越、黃忠、文聘等人的家眷妻兒,就連呂介、韓晞等人的家小也有派兵保護,嚴禁騷擾。
爲的就是安定荊襄,收攬民心。
可能是因爲襄陽易主的緣故,也可能是黃敘命中有此一劫,當天晚上,士卒就回來稟報,說黃敘發病,情況極其嚴重。
劉封當即就派了樊阿前去爲黃敘看病,去了之後發現,黃敘所患的居然是先天肺疾,也就是後世的哮喘。
所幸華佗、樊阿等人已經在劉封的扶持之下,研究出了銀杏葉的使用方法。
因而樊阿才得以穩住病情,將黃敘給搶救了回來。
劉封此時也是有些後怕,若是黃敘當真病死了,黃忠恐怕很難接受得了這一事實。即便不把兒子的死因歸咎到自己的頭上,但多半也不會再願意爲自己效力了。
可現在樊阿出手,將黃敘給救了回來,那可比救了黃忠本人還要令其感恩戴德。而黃忠現在的反應,也是完全證明了這一點。
“我對漢升早有耳聞,只恨不得親近。”
劉封將黃忠攙扶起來,緩聲安慰道:“如今漢升願意從我興復漢室,我自倍加欣喜,本想着將你留在身邊多多親近,只是此時此刻實非恰當時機,你也心有牽掛。”
“既如此。”
劉封自懷中取出一份文書,交到了黃忠手中:“此文書乃是沿途關防,漢升可憑此物調取馬匹,使用沿途驛站以及調用船隻。我知漢升此時心緒大亂,可先行前往襄陽,待令郎身體恢復之後,你我再行相聚。”
劉封這一番話,直聽的黃忠虎目泛紅。別說是黃忠本人了,就是一旁的蒯越、文聘等人,也俱是面露震動之色。
他們忍不住心生感慨,黃忠不過是一介武夫,可劉封尚且能爲其做到這等地步,那換了是我的話,又能如何呢?
黃忠心中委實對黃敘掛念不已,因此,他也沒有推辭,只是跪倒在地,衝着劉封拜了三拜,再不多言,只是起身匆匆而去。
劉封點了一什親兵,帶上乾糧軍械,跟着黃忠充作護衛,畢竟如今的路上可不安寧。
原本荊州的治安已經漸漸轉好,可這荊揚兩州戰事一開,潰兵、山賊、水匪乃至於蠻夷又開始活躍了起來。
黃忠走後,場中略微沉默了片刻。
又是蒯越,笑着點了點文聘:“我觀仲業對漢升很是豔羨,汝卻是不知道,左將軍對汝的恩情更在漢升之上。”
文聘心中大驚,趕忙拱手問道:“聘茫然無知,不知已受左將軍大恩,還請先生指點。”
蒯越緩緩道:“月前宜城一戰,城破之後,文家位列頑賊之首。是左將軍特令從輕發落,將文家上下全族暫時拘於府中,還供給糧食蔬果,每旬日還給肉、魚、蛋一次。若非左將軍仁慈,文氏早已化爲齏粉也。”
文聘臉色大變,劉封入荊州以來,開城投降者,既往不咎,有德才者重用之。相反,負隅頑抗者,輕則充墨財產,重則全族發配。
這已經是傳遍了荊州全境的事情,文聘雖然被困在孱陵,但這件事他也是有所耳聞的。
只是文聘萬萬沒想到,家族居然如此堅定的站在了劉表一邊,如果不是劉封手下留情,恐怕眼下文氏全族都已經在徐州挖礦了。
“聘家人無知,螳臂當車,自取滅亡。”
文聘當即下拜:“幸蒙將軍仁慈,網開一面,得保全族,然聘卻不自量力,對抗王師,實無顏面對將軍。”
“仲業何出此言?”
劉封將文聘扶了起來,安慰道:“在我看來,仲業全族乃是忠貞義士,只是明珠暗投,所託非人。劉鎮南雖是漢室宗親,卻不思復興漢室,先從董賊之命,竊據荊襄七郡,後又勾連李傕、郭汜,欺壓天子,實非人臣所爲。”
“我素來知曉仲業忠義堅貞,精通軍略,常常羨慕荊州多才俊,卻不能爲我所用。”
劉封看着文聘,目含希冀的問道:“不知今日是否能讓我得償所願?”
“將軍不以聘鄙薄,法外開恩,庇佑聘族,恩同再造,此恩此德,聘沒齒難忘!”
文聘掙脫劉封的手掌,再度跪拜,誠心誠意的叩謝道:“蒼天在上,聘此生當爲將軍麾下走狗,若有半點背叛之心,天地誅之!”
“仲業之心,我已盡知,何須如此。”
劉封心中滿意的不行,可臉上卻做出一副責怪之色,將文聘攙扶了起來:“此事莫要再提。”
“喏。”
文聘聞言,當即恭敬應命,順從之態,讓劉封愈發滿意。
隨後,劉封的目光在衆人身上掠過,看見他們或是欽佩,或是仰慕,或是畏懼,或是順從,再無一人敢對上自己的視線,心中不由一陣滿足。
“今日先喜得異度先生,現在又得漢升,仲業投效,封實喜不自禁。”
緊接着,劉封開口道:“來人,設宴,我今晚要款待諸賢,不醉不歸!”
當晚,主賓俱歡,暢飲至天色將明方散。
至此,荊州大局已定,再無有反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