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公元204年),劉封在前線武陽城中度過了新年。
在剛剛過去的建安七年裡,中原大地一片安寧,難得的休養了整整一年,從河北袁紹到河南曹操再到東南劉備父子,都沒有大動干戈,與民休息,天公又作美,趕上了風調雨順,若不是野外白骨累累,到處的殘垣斷壁,恍惚之間似又回到了承平時節。
不過亂世畢竟是亂世,中原雖然安定了一年,可大漢帝國的西南邊陲卻是戰火紛飛,連場大戰。
彷彿像是要將前些年沒打的仗全部補上似的,在這一年裡,光是兵力在五萬人以上的大規模戰役就多達十幾場,參戰兵力超過十萬人的巨型戰役都出現了三場。
直到年關將近時,幾方纔暫休兵鋒,罷兵休息。
新年遷徙,駐紮在雒城的曹昂得知劉封抵達廣都後,給劉封送來了新年賀禮,以及曹操的書信。
禮物並沒有什麼值得可說的,倒是那封書信讓劉封看了忍俊不禁。
書信中正如劉封所預測的那樣,乃是曹操想要復刻南陽故事,並以朝廷天子,以及州牧劉璋的名義要求劉封退出益州。
劉封明白這只是曹操在漫天叫價,是等着自己還價。只要自己肯還價,哪怕只肯給對方留出一個廣漢郡,相信曹操都很可能會答應下來。只是曹操這一次怎麼都想不到,自己不但不會答應再現南陽舊事,反而盯上了曹氏本身吧。
思索片刻之後,劉封書寫了一封回信,隨即叫來隨侍的孫翊,詢問道:“昨日漢升將軍獵得一鹿,特地帶回城來進貢於我,此鹿可還在?”
孫翊趕忙答道:“還在,昨日送來之後,便被埋於雪中,主公可是想要食用?”
劉封搖了搖頭:“且將此鹿啓出,與此信一起送去雒城,交給曹子修,算是我給他的新年賀禮。”
孫翊吃了一驚,卻沒敢多問,當即領命下去。
隨後,一隊人馬馳出,朝着雒城而去。
廣都距離雒城並不遠,不過七八十里地,快馬甚至能在一日之間打個來回。
聽說劉封的回信送來之後,曹昂頓時精神一振,趕忙將信取來打開觀看了起來。此時司馬懿,楊修二人也在堂上,對視一眼後,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落在了曹昂身上。
書信不長,僅僅只是片刻功夫,曹昂就已經看完。
只是看完之後,曹昂面露疑惑之色,陷入沉思之中。
司馬懿和楊修都看見了曹昂的奇怪行爲,只是司馬懿默不作聲,而楊修卻主動詢問了起來:“主公,可是左將軍書信之中有什麼疑難之處?”
被楊修的問話給驚醒過來的曹昂緩緩搖頭,皺着眉頭回答道:“左將軍書信之中,竟對大將軍的請求毫無迴應,只是敘說了一些尋常之事,莫非是有什麼我沒能感其深意的地方?”
司馬懿、楊修俱是一驚,隨後又是楊修開口道:“臣懇請一觀書信。”
曹昂倒是不介意,直接將書信交給了楊修,後者則打開翻看了起來。
很快,楊修也看完了書信,竟隨手遞給了一旁的司馬懿。
司馬懿倒是不客氣,雖然沒說話,可手上卻是接過了書信,並將其打開。
等到司馬懿也看完之後,曹昂才認真詢問道:“二君皆是智謀之士,敢請二位教我。”
楊修與司馬懿俱是皺着眉頭,看完書信後的他們和曹昂如出一轍,也在奇怪劉封打的是什麼主意。
曹操的那封書信並不保密,曹昂早就交予兩人看過,並詢問了兩人的意見。正是司馬懿和楊修都點頭後,曹昂才立刻將書信送去了剛剛抵達廣都的劉封下榻之處。
因此曹操書信裡所提的要求,楊修和司馬懿也是相當清楚,自然對劉封的避而不談很是奇怪了。
只是片刻之後,司馬懿眼中突然閃過一抹亮色,嘴脣微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可下一刻,他竟然又重新閉上了嘴巴,只是目光落到了楊修身上。
原來,司馬懿此時已經有了幾分猜測,但他卻並不想當出頭鳥,故而想先等等楊修。若是楊德祖也能看破這一點,那他樂得讓楊德祖去說,若是楊德祖看不到,那他再開口也爲時不晚。
果然,正如司馬懿所想的那般,僅僅只是比他晚了些許時間,楊德祖突然開口,朝着曹昂請示道:“主公,不知道左將軍隨着這封書信而來可還有其他物件?”
曹昂當即喚來侍從詢問,得知還有一頭鹿後,登時恍然大悟。
只是他還是有些不敢確定的詢問了楊修和司馬懿的意見。
後面兩者當即肯定了曹昂的猜想——劉封無疑是在拒絕,並明示曹昂,明年開春,逐鹿益州,鹿死誰手,來日方知。
曹昂一時之間壓力巨大。
他可是親眼目睹劉封如何建功立業,一步步走到如今這般天下諸侯的。
想起第一次看見劉封時,對方還只是劉備派來代行征伐的子嗣。雖然能夠單獨領兵,已經勝過自己許多,可兩人之間的差距還沒有遠到宛如天塹一般。
可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劉封可就已經受封左將軍了,更是迎回天子,立下大功,不論是實力還是地位,都已經成了與自家父親相提並論的諸侯。
此番入蜀,他爲主將,可謂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先前虎口拔牙,奔襲趙韙得手,本來可以大漲曹昂的威望和自信心,卻沒想到臨了的時候,又讓左幕軍給搶去了最爲肥美的一塊戰果。
雖然還是大勝的局面,曹昂也僅僅只是吃了個小虧,可折損的數百騎精銳騎兵,以及被逼迫之下,倉促撤軍的狼狽,很大程度的削弱了大勝給曹昂帶來的名聲。
剛纔送信的時候,曹昂是從內心深處發自肺腑的希望劉封能夠接受自家父親的建議,哪怕劉封的索價過高也可以繼續談談。
可現在劉封如此乾脆利落的拒絕曹操,並直接給曹昂下了戰書,這可讓曹昂既失望,又忐忑,還夾雜着些許惱羞成怒。“主公,左將軍或許只是一時意氣,又或只是一種談判技巧,未必是真的拒絕大將軍的美意。”
楊修看出了曹昂的複雜心情,主動開解勸慰道:“況且即便左將軍真的非要訴諸武力,主公有我等輔佐,兵精將勇,未必就怕了他左幕軍。”
司馬懿也是點頭贊同楊修,不過末了卻是話鋒一轉道:“然此大略乃是大將軍所定,我等可做好開戰的準備,但在戰事爆發之前,還須竭力爭取。”
在楊修和司馬懿的輪番勸慰以及開解之下,曹昂的眉目重新舒展開來,臉上也有了笑容:“德祖、仲達,汝二人所言甚善,我當從之。”
於是,曹昂下令加快消化趙韙所部俘虜的命令,同時又派人前往梓潼以東接應曹仁所部,最後還親自書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書信,帶着禮物一起送去了廣都。
對於曹昂的請求,劉封倒是有些錯愕,回過神來後,對曹昂更是高看了幾分。
事實上劉封先前所做的事情還是有些侮辱味道在裡面的,這當然也是劉封故意爲之,想要激怒曹昂。
可沒想到曹昂不但不上套,還能心平氣和的再度修書來勸解自己。
光是這份心胸和定力,就足夠讓劉封高看他幾分了。
不過高看歸高看,劉封可不會再做讓步了。
既然曹昂好心勸解,劉封也就又回了一封書信。
這次劉封寫的非常清楚,要求曹軍徹底退出益州,包括漢中郡在內。唯有如此,雙方纔能止戈弭兵,若是不從,當請君準備,來年當會獵蜀中,一決高下。
隨後,曹昂還連續來了多封書信,可劉封卻是不再回復,只是安心準備起來年的戰事。
趁着冬季休兵的機會,諸葛亮在江州調度轉運了大量的糧食、軍械、甲冑、布帛、藥材、箭矢等等物資,囤積於廣都、武陽、南安、僰道之中,而武陽城內的工坊更是日夜不息,爲左幕軍修繕甲冑,打造兵器,製造羽箭。
相比之下,曹軍的糧道暫時沒法使用,雖然廣漢郡內還是能徵集到不少錢糧物資,可軍械卻完全斷絕了輸送,唯一的補充就是來源於成都城內的劉璋調撥。
可成都城內也有數萬大軍,而且還是剛剛經歷過大戰的,軍械折損嚴重,又能擠出多少來調撥給曹軍呢?
若是之前奔襲趙韙時能大獲全勝,沒有左幕軍來分肥,趙韙軍那上萬套皮甲,以及數萬件長短兵杖可就全落入曹昂之手了。
事到如今,曹昂也不及後悔,只能寫信送往漢中,讓漢中在冬日裡囤積好軍械,開春之後,儘快送達前線。
另外,再修書成都,以左幕軍爲恐嚇,脅請劉璋盡力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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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鄴城。
袁紹此時也在慶祝新年,興致頗高,在鄴城大殿之中擺下酒宴,款待麾下衆臣。
自青州之戰之後,袁紹在河北派的勸諫和壓力下,改弦易張,放棄了直接南下的打算,轉而休養生息起來。
袁紹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改易,歸根到底還是實力上的差距。
青州之戰讓他很清醒的意識到,劉備麾下的精銳實力已經不遜色於己方精銳了,而且劉備麾下最少也有十萬人馬,這還沒算劉備之子劉封在東南揚州的人馬。
雙方真要出盡全力,劉備父子倆就是拿出二十萬大軍來都不會讓人感到意外,而如果劉備父子倆的麾下都如青州之戰中劉備軍的表現一般,那他甚至連劉備都未必能單獨拿下,更何況旁邊還有個曹操在坐視漁利了。
沮授便是以這一點來勸說袁紹,讓他下定決心通權達變,以休養生息恢復實力的同時,也好安撫一下河北派。
河北派連年征戰,委實相當疲乏,得到袁紹肯允之後極爲高興,很快就將有限的資源從軍事方面轉投到了生產方面上。
一時之間,河北大地上生機盎然,到處都是生機勃勃的景象。同時,袁紹也利用這段時間積極整備軍務,生產囤積軍械甲杖。
袁紹原本打算在半年內精簡整理軍隊,然後南下的。
青州之戰後,改變了主意的袁紹有了更多的時間來進行這項工作,如今兩年過後,袁紹已經編練出了三十萬大軍,其中光是騎兵就有近兩萬騎,可謂兵精糧足。
而且正如田豐所言那般,沒有了自己在北邊給予的巨大壓力,劉備和曹操之間的聯盟已經有了裂痕。
前年時曹操勒索了南陽一郡之地,如今細作回報,曹軍人馬有大規模調動,目標赫然正是蜀中。
新年大會的時候,袁紹本盤算着已經休養了兩年多的時間,今年下半年秋高馬肥之時,是否可以試着動動了。
可沒想到,昨日竟然收到了一份意外之禮,而送禮的人正是昔日發小,今日大敵的曹操。
曹操以天子朝廷的名義,下詔慰問袁紹,同時給袁紹加封食邑三千戶,達到了一萬六千五百戶的恐怖數字。
這個數字已經能穩居兩漢食邑前十了。
除此以外,曹操還送來不少珍寶玩物,布帛財貨,其中還有四十匹北地極爲難得的蜀錦,當得上金玉錦繡之稱。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頭戲,最爲關鍵的是一封曹操手書的書信,其中不僅追思往昔,懷顧同袁紹之間的發小之情,隨後又對袁紹昔日迎自己入東郡的事而感懷備深。
末了則是表示了雖然自己如今操持朝廷政事,但袁紹可是大司馬,也有輔政之權,如果袁紹有什麼好的政令國策,不但可以上奏朝廷,也可以直接告知於他,他必然會斟酌行事。
這封書信的內容可是讓袁紹破口大笑,長出了一口惡氣。
須知道從曹操迎奉到天子,出任大將軍,同劉備父子結成同盟之後,就再也沒給過他袁紹好臉色,甚至還多次以朝廷天子的名義下詔斥責,直把袁紹氣的咬牙切齒。
雙方關係雖然沒有像歷史上那樣反目成仇,但也一直都是處在冰點上下。直到前年青州之戰的時候,曹操還在一旁伺機想要捅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