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高池深,劉季玉承其父基業也已有十載之久,雖性非雄主,然素行仁厚,未嘗暴斂於民,蜀中百姓,猶懷其德。今我頓兵堅城之下,師老兵疲,縱強攻亦難速克,徒損將士耳!不若暫收兵鋒,養精蓄銳,待來年春暖,再圖進取!”
劉封對待甘寧很是容忍,在孫策、魏延、黃忠等人豔羨的目光中解釋道:“曹子修已與劉季玉暗中媾和,曹軍更是駐紮於新都城內,來年開春,必有一場大戰在即,屆時,諸位建功立業,封侯拜將,豈在話下?何須急在這一時半刻!”
衆將聽到明年便有大戰在即,紛紛露出了滿足之色,不再糾結於退兵。
宴罷之後,衆將皆是退去,各尋好友親朋敘話。
孫策帶着自己的兩個弟弟離開,魏延則和黃忠、馮習、習珍、傅彤等荊州將領則抱團而行,說不定還要單開一場酒會。
呂蒙、淩統則因爲都是劉封侍從武官出身關係密切,自然也走到了一起。
至於黃蓋、呂岱這些孫家老臣,此時爲了避嫌,並沒有跟着孫策一起離開,而是單獨回本部休息。
劉封單獨將陸遜留下敘話,等到衆人走完之後,劉封才帶着陸遜轉至後堂。
“明公,有一事先前不便稟明。”
陸遜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送到劉封身前:“此信乃是城中楊洪所書,前幾日剛剛送至營中。”
“哦?”
劉封有些好奇,張鬆、楊洪他們不是已經派了法正、孟達前來尋找自己,難道是又突發了什麼事情嗎?
劉封接過書信,將絹帛抖開,仔細翻閱起來。
看了不過片刻,劉封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別過臉朝着陸遜問道:“伯言,此信汝可看過?”
陸遜點了點頭,他得劉封全權授權,總領一線指揮權力,這種書信自然有拆看之權。否則事出突發,再送江州等劉封回覆,那可是拍馬都來不及的。
書信乃是犍爲楊洪所寫,內容則是兩件事,其一是表忠,其二是提醒。
表忠心自不必提,當是楊洪以及犍爲楊氏願爲劉封效力,並忠心不二的奏稟。
有意思的是第二件事,乃是曹昂身邊參軍楊修,出身關中楊氏,有天下季姓的美名,其家如今也已經是四世三公了,而犍爲楊洪的楊家,乃是弘農楊氏的分支。
故此,在劉璋已經俯首稱臣之後,也不知道是楊修自己的主意,還是曹昂、司馬懿的主意,居然暗中修書給楊洪,不但在書信中倍加拉攏,更希望楊氏能夠在曹劉決戰之時,利用自身家族在武陽城的特殊地位,煽動武陽叛亂,奪取該城。
楊洪所在的犍爲楊氏乃是犍爲冠族,同時也是武陽城第一大士族,第一大豪強,光是族兵就有千人,其勢力遍佈武陽城上下,就是武陽郡兵裡也有許多人受過楊氏的恩情。
若是楊氏當真全力以赴,不說能不能奪下武陽,但想在武陽城內煽動起大幾千人的叛亂還是易如反掌的。
武陽何等重要,自不必多贅述,但凡武陽易幟,左幕軍的後路就被截斷了。屆時的左幕軍就如同先前的趙韙軍一般,甚至局勢還要惡劣許多。
前有聯軍重兵壓境,後有武陽斷絕糧道。
一旦糧盡,那就是全軍覆沒的結果。
到那時候,曹軍可趁勢橫掃成都平原,即便不能趁機拿下整個益州,但奪回蜀中三郡難度還是不大的。再加上大勝之後吞掉左幕軍這批精銳降兵,曹氏實力必然大漲,真正做到與袁、劉兩家鼎足而立。
看這釜底抽薪的手段,十有八九應該是出自司馬懿的手筆。在遇到諸葛孔明之前,司馬仲達可是有名的侵略如火,而在諸葛亮死後,司馬懿又立刻變回了侵略如火的性格。
劉封嘖嘖嘴,沉思片刻後道:“伯言,此事你有何看法?”
陸遜顯然也早有準備,當即答道:“楊洪能以實情相告,自是可信,只是來年武陽駐軍卻是不可輕忽。”
劉封緩緩頷首,陸遜的意思他也明白,楊洪再怎麼可信,犍爲楊氏有這個能力,自然就得防備。
陸遜接着說道:“以遜之見,此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主公可暫時引而不發。”
劉封來了興趣,請教道:“此話怎講?”
陸遜解釋道:“曹氏行詭詐之術,乃是知其之勢遠不如我,故而不以正勝,欲爲出奇。只是此計如今已爲我所知,以遜之見,不妨將計就計。”
“好一個將計就計!”
劉封哈哈大笑起來:“早先我也擔心若是來年開戰,曹軍避而不戰時該如何應對。沒想到司馬仲達卻是爲我送來了良方啊。”
陸遜也笑了起來,他就知道劉封必定能猜到他的想法。兩人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處,都想要利用司馬懿策反武陽之計,來誘使曹軍決戰。但這個計劃暫時只能作爲備用,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因形用權,隨機應變纔是兵法正理。
真要使用這個備用計策時,還需要結合當時的具體情況進行調整,不過如今倒是可以先埋下一顆閒子。
劉封叮囑道:“伯言,既然如此,那楊氏之事就交給你來負責,告訴季休,要他善保自身,不可行險,我來日對他還有大用。”
楊洪,字季休。
在原來的時空中,這位本土派士族豪強大佬是第一個提出男子當戰,女子當運的季漢功臣。
劉備兵敗白帝之後,漢嘉郡(即原來的蜀郡蜀國升格而來)太守黃元想要舉兵叛亂,當時成都空虛,諸葛亮在前往白帝城的探病的路上。
黃元當時都攻破了成都平原邊緣的臨邛縣,距離成都不過一百多裡地,面前的阻隔只有江原一城。
楊洪不但對劉備父子忠心耿耿,自身清正廉潔,又文武兼資,才智過人,這樣的人才劉封可捨不得失去,因此才特地叮囑要他善保其身,留待日後。
商量完正事之後,兩人閒聊起來,劉封聽取了陸遜在南中的經歷,以及他對治理南中的建言,之後又談到了蜀中大戰,以及劉封那個鯨吞曹氏的超大規模戰略。
一直談到夜深時分,兩人才熄燈休息。當晚,陸遜被劉封挽留於後堂,兩人同榻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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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數日,劉封開始做出兵力調整。
他先是以呂蒙爲主將,領淩統、傅彤二將八千人駐防廣都,並將先前打造的攻城器械運入城中保存,無法入城的則予以燒燬。其餘包括甘寧、黃蓋在內的其他水陸大軍悉數後撤至武陽過冬。
隨後,又出兵江原。
此時的江原已是空城一座,城內並無蜀軍,劉封得到情報後,以文聘爲主將,領馮習、習珍二將八千人前往江原,並駐紮當地過冬。
再接着,劉封又下令甘寧、黃蓋兩部隨軍一萬兩千人分駐紮於廣都、江原、武陽、南安以及僰道五縣的縣港,以及彭亡聚、魚涪津兩個獨立港口過冬。
之所以這麼安排,乃是因爲左幕軍中水軍衆多,不僅僅要安排人員,還要考慮到船隻的停泊。
武陽城雖然港口很大,但也容納不了上千艘船隻,只能儘量將船隻分散,分駐於各個港口。
左幕軍此時總兵力爲六萬三千餘人,其中陸遜所部人馬爲五萬人,劉封親領的援兵爲一萬三千餘人,如此一來,真正駐紮武陽的只有劉封親領的主力三萬五千餘人。
武陽城乃是犍爲郡郡治,雖然比不得成都之大,但也是南面諸城中唯一能與江州並駕齊驅的大城,容納數萬大軍的能力還是有的。
武陽城中本來的軍隊營房就足夠一萬餘士卒駐紮,再加上空餘的民房,足夠容納兩萬餘人。再加上合理的調度、新建,還能再多容納一萬人。
最後若是還有士卒住不進房子,那在城中空地上搭建營帳,也要遠比野外暖、舒適、安全的多了。
此時寒冬不利於作戰,正好用來消化趙韙所部的力量。
不過劉封也很清楚,在沒有大量棉花棉襖的東漢冬季,除非有迫在眉睫,不能耽誤的理由,否則冬季的折損是相當大的。
他也並不打算在冬季練兵,僅僅只是希望通過隨軍士子們以及左幕軍軍官們對趙韙所部的人員進行教化。
等到來年開春之後,再考慮進行整訓,最少也要將這部分人員融入左幕軍體系之中,否則這些力量不但形成不了助力,反而還會是很嚴重的累贅。
無獨有偶,左幕軍這邊在撤軍過冬,而聯軍這邊也在撤軍。新都城是個小縣,別說和成都、武陽相比了,就是同廣都相比,也是大有不如。
因此,曹昂在司馬懿的建議下,僅僅在新都留下三千人,主力盡數撤回以雒城過冬。此時的聯軍兵力雖有折損,但也抓到了近萬趙韙軍俘虜,也需要時間整訓,將這部分力量消化。
曹昂、司馬懿等人的想法,與劉封十分相似,只是他們並沒有隨軍士子這種左幕軍獨有的體系,但他們一樣能夠用原始手段來進行降兵的融合工作。
一時之間,戰火紛飛的成都平原竟然在冬日裡迎來了難得的和平。
絕大部分的百姓並不知道來年開春之後,很可能會迎來更爲洶涌的戰火,只是慶祝着新年的到來,許願來年能夠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當曹仁領着三萬大軍衝出羣山,抵達涪城的時候,整個蜀中徹底安寧了下來。隨着天氣漸漸寒冷,連續的降雪開始封山,左幕軍後勤優勢開始顯露無疑。
左幕軍的船隊能夠方便快捷的以水路將荊州各地的資源調集到江陵,然後在此地集結爲船隊朔江而上,將糧草輜重送至江州。
然後經過諸葛亮的調度分派,又分別走水路送至各路前線。
別說是糧草軍械了,就是禦寒物資也是極爲豐富。
當左幕軍能夠在各個城池之內,使用煤炭來取暖時,聯軍的士卒卻還得派出士兵砍伐樹木,拾取柴火以供做飯取暖。而聯軍的糧道更是因爲大雪封山而徹底斷絕,只能依靠本地的糧食補給來支撐自身的消耗,甚至還需要劉璋自成都調撥錢糧才讓曹昂在新年之際得以犒賞全軍。
因爲此事,成都城中的軍頭們頗爲不滿,不論是東州兵的吳懿兄弟、龐羲等人,還是蜀軍的張任、黃權、劉𪻺、冷苞等人,俱是覺得劉璋太過軟弱。
成都城中尚有兵馬三四萬人,城外還有黃權所部近萬大軍,兵力甚至還在曹、張聯軍之上,何以如此卑躬屈膝,以財貨阿人。
上層軍頭都如此抱怨,底下的中下級軍官士卒更是怨聲載道。
可劉璋卻是不聽,他已經將希望全部寄託在了曹軍身上,生怕得罪了曹昂而引得聯軍退兵,堅持將大量的財貨、布帛、井鹽、酒肉、糧食運送至雒城,供給曹軍。
劉璋這邊固然已經竭盡所能,可曹軍這邊卻也沒什麼感恩之意。
曹軍上下軍官士卒雖然沒有明着抱怨,卻各種陰陽劉璋小氣。
他們覺得自己可是走了兩千里路,千里迢迢的從中原趕到蜀中爲劉璋打仗,前些日子更是擊破了趙韙的叛軍,這可是救劉璋於水火之中的大功。
可劉璋就送了這麼點錢糧酒肉,還是在快過年了才送來,這是在打發叫花子嗎?
平心而論,劉璋所送的物資其實並不少,畢竟他此時正巴結曹昂,怎麼可能有心慢待對方?
可一來劉璋幾次犒賞蜀軍、東州兵,已經消耗了大量的財貨錢糧,現在又臨近過年,劉璋雖然竭盡全力,但也不能一點不留,畢竟成都城裡的士卒也需要年賞。
故此,送來的物資雖然不少,但遠遠不夠四萬餘曹兵以及同等數量的漢中兵分配。
無奈之下,曹昂只能優先供應曹兵,最多分出部分給漢中最爲精銳的六千道兵,至於其他的漢中郡兵和普通教兵,那就只有增加些許口糧作爲獎賞了。
如此分配,漢中軍自然也大爲不滿,就連張衛也覺得曹昂所爲有些過分。
閻圃雖居中調節,但也效果不大。
三家聯軍雖然沒有因此而翻臉,但委實是多出了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