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當親愛的洛倫的朋友們用各自不同的方式關心他的時候,都彷彿有一個聽不見的聲音在默默告訴可憐的阿斯瑞爾……”
一身午夜藍睡袍的金髮少年趴在黑髮巫師的牀鋪上,用臂肘支撐着小腦袋,可憐兮兮的目光瞪得圓圓的,彷彿受了什麼委屈:
“你,不是唯一的。”
“……下去。”
黑髮巫師面無表情。
“沒錯,其實可憐的阿斯瑞爾一直都知道這一點,但誰讓親愛的洛倫是人家唯一的朋友呢;即便被冷言冷語,也只能微笑面對。”少年的表情更委屈了,哀怨的眉宇彷彿在嘆春悲秋:
“奉獻不求回報,即便不被接受也要一直專注下去,絕不背叛…這就是友情啊。”
一聲不吭的洛倫擡起右腳,對準了阿斯瑞爾的面門。
“當然,即便是朋友之間一定的安全距離也是要有的——畢竟即便是愛人之間,也是存在所謂‘彼此的小秘密’這樣的自由空間呢。”
一個眨眼的功夫,從洛倫牀上消失的無影無蹤的金髮少年已經坐在了牀鋪旁的靠背椅上,墨藍色的睡袍變成了紅黑色的小禮服,連一頭金髮也被打理好,在後面梳了一個小馬尾:
“這樣的距離不僅不會讓彼此疏遠,還會因此增加一定神秘感而互相吸引,令感情更加持久…嗯,沒錯,就是這樣。”
洛倫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嗯,看來親愛的洛倫心情不錯——在度過了這麼充實而有意義的一天一夜之後還能這麼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柔和的弧度在金髮少年的嘴角勾起,目光溫柔:“我知道現在洛倫你已經知道了不少事情,但也肯定多了更多的疑問,所以…想問什麼的話,儘管問吧。”
儘管問?
該知道的自己基本上都已經猜到了——得到了四個邪神力量的雄鷹王在最後一刻失去力量,不論如何肯定和阿斯瑞爾脫離不了干係。
至於他是怎麼辦到的…這個其實無所謂,唯一能威脅到自己的“傀儡”已經被他們主動拋棄,四名邪神使徒無一例外,全部倒在了自己手中;即便想再來一次魔物入侵,也要等到幾十年之後了。
硬要說有什麼令自己不安的地方,那也只有……
“第二道閥門。”
阿斯瑞爾優雅一笑。
“經過可憐的阿斯瑞爾不懈努力,終於說服了那些傢伙們不再幹涉或者與我們爲敵;所以眼下對親愛的洛倫最爲關鍵的事情,就是一切有關第二道閥門的事情。”
“在很久之前的埃博登時,人家就曾經提出過可以幫助洛倫掌握這種力量,只不過被狠心的洛倫拒絕了,現在嘛……”
“說服?”黑髮巫師反問一句。
“別在意這些細節,親愛的洛倫,偶爾的不拘小節能讓你看起來更有風度一些。”阿斯瑞爾的聲音純真而又甜美,好比醇酒:
“他們已經承認了自己的失敗,不會再成爲洛倫的敵人了——對於那種背信棄義的逃兵,膽小鬼,叛徒,無恥的陰溝耗子們;作爲勝利者的我們不妨寬宏大量一些。”
……還真是夠寬宏大量的。
洛倫隱隱有種觸感,阿斯瑞爾和他們之間的關係絕不像他自己描述的那樣簡單,那些情緒…厭惡、痛恨、咬牙切齒的痛恨的……
“情緒。”面不改色的阿斯瑞爾輕輕點頭,打斷道:
“就是這麼回事——開啓第二道閥門之後,你就不再通過對身體變化的觀察,而是虛空反應得到的‘訊息’,來判斷對方的情緒。”
“親愛的洛倫,還記不得記得我曾經說過,開啓第二道閥門帶來的是‘智慧’的提升,讓思維能夠匹配力量,獲得全新的“視野”,理解常人無法理解之物;同時將發現窺視自己的‘眼睛’……”
“當將不再被混沌與感性所遮蔽,在‘看’到虛空存在的同時,你在虛空的面前同樣暴露無遺。”
“你將不再只是揮舞着無窮力量的野獸,而是超越其上,擁有更高一層‘智慧’的存在。”
“你的語言、意志、乃至思維碰撞的電光,將被賦予切實的意義。”
阿斯瑞爾眨眨眼睛:“嗯,那其實是一種比較錯誤的比喻,因爲當時的洛倫根本無法理解…不過現在親愛的洛倫,應該能明白人家的意思了。”
黑髮巫師微微一怔,隨即有了新的疑問:
“你是說在開啓第二道閥門後,我和虛空的聯繫會更加緊密,所以纔會有‘被窺視’的觸感?”
“沒錯,就像當你露出表情時便會被周圍的人看到;你的虛空反應就是你所傳達出的‘訊息’;它們猶如柴火的煙塵,熱水的水汽般散播在外,被周圍一切獨立意識所察覺,當然也就會有被‘窺視’的觸感。”
阿斯瑞爾繼續道:“當然,這樣的比喻其實也存在偏差,但並不妨礙這麼去理解。”
“至於和虛空的關係更加緊密…不,親愛的洛倫,那是一種對你而言絕對不能有的錯覺!”
金髮少年的話語突然變得有些嚴厲了。
瀰漫在室內的虛空反應,似乎也在傳遞着他漸漸有些嚴肅的心情。
“鳥兒翱翔長空,便以爲自己也能化作長風;武士揮舞長刀,以至於將長刀當做自己的一部分,甚至更進一步…達到所謂‘人刀合一’,或者‘刀心一體’的境界。”阿斯瑞爾的情緒中透露出幾分不屑:
“但那只是錯覺,自欺的謊言罷了。”
“不論再怎麼變幻,鳥兒不會化作長風;而所謂‘人刀合一’的狂徒,也只是一個擅長殺人的瘋子而已。”
“我們是什麼?擁有自我的我們不是殺人的武器,不是冰冷的鋼鐵,不是地水火風,更不可能與虛空‘更加的緊密’!”
金髮少年從靠背椅上站起,彎下腰身,精緻的面孔緩緩的,一點一點靠近洛倫:“我們是擁有自我思考的獨立意識;情緒、訊息這些都只是外界的存在,並非我們本身。”
“親愛的洛倫,切記這一點。”越靠越近的阿斯瑞爾與黑髮巫師四目相對,幾乎要靠上他的鼻尖:“對你而言,虛空最多隻是和物質世界沒什麼區別的存在罷了。”
黑髮巫師微微頷首。
“真的嗎?”猩紅的眸子閃爍着異樣的光澤,舌尖輕輕抹過毫無血色的脣角。
“真的。”
“是這樣啊…可阿斯瑞爾有些懷疑呢,也許應該更加認真的檢查一下……”
“咔嚓!”
輕巧的袖劍從洛倫右腕下彈出,劍尖頂住了金髮少年蒼白柔嫩的脖頸。
沉默了一瞬,微笑的金髮少年十分自然的直起腰身,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面無表情的洛倫,也默默的收起了右手的袖劍,藏在被子下。
“不過現在對洛倫來說最麻煩的,應該並不是情緒和如何理解虛空反應這種旁枝末節……”
微微一笑,背起雙手的阿斯瑞爾繼續道:“最重要的,是現在親愛的洛倫已經無法像過去那樣‘運用’虛空之力,以至於要反過來拼命遏制自己的力量…對吧?”
黑髮巫師微微蹙眉。
“開啓第二道閥門,擁有和過去全然不同的視野…不僅僅意味着那些普通的虛空之力無法對洛倫造成傷害,同樣,過去使用虛空之力的方式對你也不再有任何意義了。”
“現在親愛的洛倫…就像是一個擁有強大力量,卻不知道自己力量即現在何處的頑童;哪怕稍稍使用一丁點兒的力量,都有可能造成意料之外的後果;殺死敵人的同時,可能連自己的身體和存在也會被一起幹掉,所以……”
“親愛的洛倫,你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需要限制自己的力量,不再使用虛空之力;同時,在某個‘很有經驗’的朋友教導下,逐漸懂得如何運用自己的力量。”阿斯瑞爾笑的越來越燦爛:
“同時,你還需要一個絕對能保護你的人,來讓你避免一切有可能的意外。”
“絕對能保護我的人?”洛倫反問一句。
“沒錯,本來可憐的阿斯瑞爾覺得這個任務簡直捨我其誰——不過考慮到那具吸血鬼身體已經被塞廖爾徹底毀掉了,只能放棄。”
“至於某位冒牌貨小姐…她的吸血鬼之軀倒是還保存的挺完整,但那種程度的身體根本不足以拿來應付大多數戰鬥,最多當個肉盾;洛倫需要的是一個能夠全天候戰鬥的護衛,而非只是一面盾牌。”
金髮少年聳聳肩膀:“所以…阿斯瑞爾只能交給一個自己能夠絕對信任的夥伴。”
絕對信任的夥伴?
愣了一秒鐘,猛然察覺到什麼的洛倫脫口而出:“路斯恩?!”
“沒錯,正是我們共同的好朋友路斯恩——若論合適,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阿斯瑞爾笑的更燦爛了:
“在將事情原委告訴他之後,親愛的路斯恩連半點猶豫都沒有就接受了這個任務;爲此他已經徹底接受了阿斯瑞爾的邪神印記,正式成爲了一名使徒。”
“他需要力量,洛倫,我知道這麼說你肯定不會接受但這是事實——路斯恩,痛恨沒有力量的自己,他需要儘快擁有更多更強大的力量,來跟上你的步伐而不是被你扔下。”
“所以他學習精靈們的武士之道,掌握獵魔人的技巧,接受來自阿斯瑞爾的印記;而相對的,可憐的阿斯瑞爾也需要有更多的人‘意識’到,並且‘承認’我的存在。”
“這樣說不定有朝一日,可憐的阿斯瑞爾能夠恢復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憑藉’,而不只是幽魂一般的存在。”
“當然,這一切都是他自願的;畢竟可憐的阿斯瑞爾也只個邪神罷了,並不是什麼魔鬼嘛!”
…………………………
“行了,這裡除了我們應該不會有第三個人了,可以告訴我了吧?”
浮空城高塔頂端,站在牆垛旁向下方冰原眺望的布蘭登,有些沒好氣的朝身後冷冷道:“說吧,斷界山要塞究竟發生什麼了,又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十分抱歉,殿下。”雖然這麼說,但守夜人愛德華的臉上沒有半點道歉的意思,依舊僵硬而且冷漠:
“但關於斷界山要塞的情報,在下認爲您實在不應該和拜恩公爵同時得到消息——至少,也應該在確切瞭解事情原委之後冷靜下來,再與他商討後續事宜。”
話音落下,布蘭登有些愕然的看向身後畢恭畢敬的愛德華愛德華,“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還真是…絲毫不留情面的說辭啊,我記得你和洛倫不也是朋友嗎?”
“正因爲是朋友,所以我對他的瞭解和印象都十分深刻——只是個很善於主導局面的人,哪怕有時候並非出於本意,也會讓事情朝對他有利的方向發展。”
愛德華只是冷冷道:“在下以爲,以後類似的事情都應當由在下先行向殿下彙報,然後才能讓拜恩公爵參與討論,而不是反過來。”
寒風呼嘯的高塔,安靜了片刻。
布蘭登目不轉睛的望着身後的守夜人,嘴角的笑意變得有些玩味了。
“知道嗎,你剛剛的表情和話讓我想起了一個人…魯特·因菲尼特。”
愛德華面不改色:“那是在下的榮幸。”
“的確是,因爲現在我也覺得有這樣一個傢伙在身邊沒什麼不好…只要他忠於的人是我,是德薩利昂家族就夠了。”布蘭登微微頷首:
“現在告訴我,斷界山要塞究竟發生了什麼?”
“送信來的守夜人說,我們的軍隊遲到了半天——當他們抵達的時候,斷界山要塞之戰已經徹底結束。”
“結束了?!”布蘭登驟然一驚:“喂,你別是要告訴我說輸的人是我們……”
“輸的一方,是亞速爾精靈…四萬亞速爾精靈的軍隊,全軍覆沒,除極少數外,無一生還。”愛德華冷冷道:“至於斷界山要塞……”
他頓了一下,就像是也有些意外似的,帶着不敢相信的口吻低聲道:
“可能…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斷界山要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