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車廂內,年輕的艾勒芒大公神情肅穆,銀灰色的瞳孔審視安坐在他面前的黑髮巫師。
雖然已經從路斯恩口中得知了一些關於他同父異母哥哥的情報,但在看到尤利·維爾茨的那一剎那,洛倫卻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他口中“一本正經”的分量。
明明還是個身形纖細瘦小的少年,但那嚴肅的表情和一絲不苟的坐姿,卻彷彿給了自己正在面對科羅納大師乃至皇儲康諾德的錯覺。
瀰漫在對方周圍那猶如實質的威壓,彷彿能刺穿內心的銀灰色眼睛,都在警告着黑髮巫師切不可因年齡和外貌而有任何小視。
坐在自己面前的,是手握一個公國的大公;帝國境內能與這個少年平起平坐的,兩隻手就數的過來。
“怎麼?”尤利·維爾茨冷酷而充滿威嚴的聲音響起:“見到我,就這麼令你感到驚訝嗎?”
“不應該嗎?”
冷靜下來的洛倫放平了心態,用最平靜的口吻反問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理論上您現在應該還在艾勒芒公國的都城,而不是拜恩,赤血堡。”
“理論上…作爲布蘭登殿下的巫師顧問,你現在應該在戈洛汶,西薩克蘭。”尤利·維爾茨吐字清晰,哪怕天穹宮的禮官也跳不出任何的毛病:
“所以不要再左右而言他了,洛倫·都靈;我的時間十分寶貴,你必須立刻,清楚的給我一個答覆;
拜恩…是否已經做好準備,反叛帝國?!”
黑髮巫師微微蹙眉,雙手下意識的十指交叉;他知道那雙犀利冰冷的眸子正在注視着自己,並且不會多給自己任何機會。
“是否會反叛帝國這一點的關鍵並不在拜恩,而是在天穹宮。”微微思索後,洛倫冷靜的開口道:“這件事還沒有簡單到只需三言兩語就能講清楚的地步,任何一方的態度都很重要。”
尤利公爵沒有開口,那雙銀灰色的眼睛依舊死死凝視着黑髮巫師的雙眼,讓他倍感壓力。
“倒是您…尤利·維爾茨大人,就算真的想知道答案,又爲什麼會在這種時候私下到訪赤血堡?”
強作鎮定的洛倫反問道,漆黑的瞳孔同樣注視着對方的眼睛:“私下造訪,暗中觀察,甚至是用這麼強硬的手段把我這個不相干的外人綁上馬車,逼問關於拜恩公國的情報。”
“我倒是也很想知道,您究竟是要打算做什麼,又想從我嘴裡挖出什麼來?”
艾勒芒大公依舊面不改色,端坐對面一動不動;自始至終,黑髮巫師都無法從對方身上任何一個地方,發現什麼有用的突破口。
深吸一口氣,洛倫靠在車廂的椅背上,故意露出了放鬆的表情:“公爵大人,我並不是針對您,只是您的做法實在是難免會讓人對您的目的產生懷疑;說實話,如果您可以用一種更友善,或者更能讓雙方互相信任的交談方式,我想……”
“文字遊戲。”
突兀的聲音打斷了黑髮巫師的話,洛倫的面色微微一怔,面前的尤利·維爾茨還在面不改色的和他對視着,只是眼神說不出的譏諷:
“終止原本交談的內容,或是避而不答,再將對話的矛頭指向對方…洛倫·都靈,你真的以爲我聽不出來嗎?”
“我……”
“再說的簡單一些,因爲我快要沒有耐心了。”年輕的公爵冷冷開口道:“如果你再這樣繼續下去,我就會斷定你在刻意掩飾拜恩的真相,爲叛亂爭取時間。”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一個月之後,造訪拜恩公國的使團就不是一千人,而是十萬人!”
十萬?!
一個月的時間,帝國來不及徵召這麼多軍團的;那也就是說這位公爵大人…他要親自爲帝國平叛?!
“您…這是在威脅我?”喉結抽動,洛倫的表情有些難看。
尤利·維爾茨冷冷看着他:“我是在讓你不要故弄玄虛,但你也可以這麼理解。”
那個瞬間,車廂內的氣氛變得壓抑而肅殺,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黑髮巫師眉頭緊皺,交叉的十指因爲過於用力而有些泛白…也許是剛剛服用過止痛藥水的緣故,自己的腦海完全是一片混沌,找不到任何反駁或是能夠和公爵對抗的立足點。
要說實話嗎?
拜恩境內確實有意圖謀反的貴族,而諸位騎士領主們的態度也的確有想要獨立的跡象,雖然夏洛特已經在竭力挽救,但貌似並沒什麼效果……
不行,絕對不能這麼說!萬一帝國認定都靈家族已經沒有能夠領導拜恩全境的威望,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怎麼辦,該怎麼辦纔好?!
“但是…我也可以回答你之前的問題。”
尤利·維爾茨突然話鋒一轉,打斷了黑髮巫師的思考:“爲什麼要私下造訪赤血堡?理由很簡單,因爲我需要一個更加中立的觀點。”
中立的觀點?
黑髮巫師不動聲色,腦海中開始陷入了沉思。
“天穹宮將調停的使命交付與我,但我還沒有單純到以爲這件事只是簡單的調停。”年輕的公爵目光深邃,聲音十分的平靜:
“那麼就只能有一種答案了——此事決不能讓皇室出面,否則帝國就有分崩析離的可能!”
“所以,這次造訪只能是私下進行;一旦公開,局面會徹底不受控制。”面若冰霜的尤利搖搖頭:“而在徹底公開,使團造訪拜恩之前,我必須得到最爲中立客觀的答案,來爲這場調停定下基調。”
“是穩定拜恩的局勢,甄選新的公爵;還是做好接受宣戰書的準備,爲帝國平叛?!”
擲地有聲的話語落下,車廂裡再次陷入了沉默。
銀灰色的雙瞳和漆黑的眼睛對視着,尤利·維爾茨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反倒是黑髮巫師微微有些詫異。
就爲了弄清這麼一個答案,這位公爵居然就敢以身犯險,一個人跑到赤血堡?
他難道真不知道…就在現在,就在眼下,這座城內有多少人恨不得立刻殺了他,用他的血來擦拭騎士王的王冠?!
只要自己喊一聲,或者只是把消息漏出去,這位艾勒芒的大公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但在那之前,他還有一位問題。
“……爲什麼是我?”
洛倫的表情十分複雜,看着眼前這位年輕的公爵:“如果只是想知道一個‘中立’的答案,您完全可以去找很多人,爲什麼非得要來找我這個不相干的人?”
“首先,你絕對不是什麼‘不相干’的人…雖然沒有切實的證據,但那起異端教團事件,絕對和你有很大的關聯。”
車廂內,年輕的公爵身體緩緩前傾,雙眸仔細的審視着洛倫的表情:“只是在來的路上我就已經聽很多人在談論你,談論‘洛倫·都靈’是如何衝入大教堂,從加斯帕爾手中救下聖壇,爲死去的大主教復仇的。”
“那是個意外,而且事出有因……”
“但是,這僅僅是原因之一。”年輕的公爵開口打斷了他:“更多的…是因爲一個人。”
一個人?
黑髮巫師微微一怔:“您是說…路斯恩?”
“當然不是!”尤利·維爾茨毫不猶豫的反駁道,眼神卻流露出一閃而過的慌張:“我纔不會因爲那個離家出走就爲了證明自己,愚蠢到極點的弟弟便盲目相信一個人!”
洛倫的表情突然變得很怪異,不知道該笑還是不該笑。
“我選擇你,是因爲一個摯友的囑託。”尤利·維爾茨開口道:
“洛泰爾的繼承人,深林堡伯爵,魯文·弗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