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天下着雨,烏鴉開車來接清清去醫院。一開始清清死活不讓我陪,原因也沒有說清楚,不過我也知曉。可惜她還是沒拗過我。
清清穿了一身水藍色的羽絨服,看起來有一點臃腫。烏鴉依然只穿了兩件,剛健的人啊。我裹了裹圍巾,這是言修送給我的,很柔軟。烏鴉笑我說:“你那老公挺體貼的麻。”
我白了他一眼,烏鴉換了一輛車子,雖然也不怎麼樣,但比那輛得哮喘的好多了。
我問他是不是又在哪裡發了一幣,他說哪能啊,朋友借的車。這一點我挺感動的,很少有見到烏鴉這樣細心。
那個死醫生昨天晚上打電話說,一定要讓清清情緒平靜,於是我一路上都在安慰她。暈,這分明是趕鴨子上架,我又沒有身體力行過哪知道從何說起。
弄到最後,我比清清還緊張,烏鴉在前面調侃到,“夏草,你歇了吧。”是啊,我是該歇了。以前聽一個朋友說過他陪一女的去做人流,結果出來的時候那女的人都像變了一樣。恐怖死了。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的表情一定絕望的可以,清清笑了。“夏草,你咋一臉衰樣。”
“啊,我很衰嗎?”我揉了揉臉,換來的結果是,面部肌肉特明顯的抽搐了幾下。暈,我歇了。
下車的時候,我走在前面,我聽見烏鴉對清清說:“清清,對不起。”然後,我聽見清清回答:“沒關係,我••••••”後面的我就沒聽清楚了,不過這也夠了,之前的一點點顧慮和不安也都消失了。
烏鴉,請你像曾愛我一樣愛清清。不,比愛我還要更愛清清。
我一邊走一邊打電話聯繫醫生,卻突然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我擡起頭來剛想說對不起,卻發現那個人竟然是米米。身邊還跟着言諾。
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刻我突然很恨言諾,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得恨他。這個男孩子在我的十七歲裡留下了太多。不過,我這二十年來沒討厭過別人,米米是第一,還好,他是第二。
我什麼也沒說,真的,我覺得我什麼也沒必要說。我曾朦朧的知曉一點點,至少我可以很有底氣地告訴言諾,你曾是愛過我的。
不過,如今這個站在米米身後他,令過往的所有都覆滅。我拉着清清往前走。誰知道米米一下子攔住了我。
“你以爲你玩得過我嗎?”米米的聲音,依然那麼好聽。
我沒有說什麼繼續往前走。
她沒有讓開的意思。“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那個媽那個賤女人,勾引我爸不說還想把你慫到我家裡來,你算什麼啊。”這樣惡毒的語言,要換做原來我不知道我幾巴掌都給她甩過去了,可惜今天清清在身後。
“你不想知道,爲什麼你們學校都傳開了落清清同學的光榮事蹟嗎?”我擡起頭來,我知道我的手已經慢慢地握緊呵呵。
她輕蔑地笑了笑。“難怪說人以類聚,物以羣分。她和你媽,沒啥區別。
這句話激怒了烏鴉,言諾把米米拉在身後。她盯着我,眼裡是遊戲勝利的不屑。我和她玩了一場遊戲,我自以爲是地給這個遊戲安上了一個很平靜的結局,結果輸得一塌糊塗。
烏鴉一把扯開言諾,米米的眼裡終於透出一絲慌亂,嘴上依然強硬:“你要幹什麼,這裡可是醫院。”
烏鴉沒有理會她,我拉住烏鴉,“冷靜點,這裡畢竟是醫院。”
然後我轉身看清清,她有些驚慌地看着我。
我說:“得,你今天跟我說什麼我都不反駁你。你米大小姐多大的面子啊,他烏鴉哪敢動您那。你現在放我們過去我就感恩戴德了。”
米米大概被烏鴉給嚇到了,識趣地閃到一邊。
除了烏鴉,誰也不知道,在清清做手術的時候我是怎麼狠狠地抽了米米一記耳光,誰也不知道言諾是怎麼把那一記耳光還給我。
誰也不知道我咬着烏鴉的袖口哭了多久。其實誰知道都不要緊,只是清清,千萬不要知道。
學校終於放假了,考完最後一課我在牀上裝了一下午的屍體。清清的心情似乎也已經平復了。烏鴉一會兒陪她看電影一會兒上公園的。搞得我老是電燈泡。
那天言修老找我,告訴我說言諾被烏鴉打了。
我幾乎沒有一點驚訝。有的時候,我真的很想想問問言修。如果有一天我和言諾勢不兩立他還會不會愛我。
言修看着我房間中央的行李箱問我是不是要去旅行。
我說是啊,陪清清去成都玩玩,他似乎還想說什麼,手動了動,打出一個“爲什麼”然後就沒下文。
我也沒在意,我也好想離開這裡一段時間,這麼多年我都着樣愛着這個城市,只是,現在我真的要離開。我要去忘記這一段噩夢,然後,我還是夏草。
我在收拾東西,言修在廚房裡搞得叮叮咚咚。然後我就嗅到了久違的香味,其實我的冰箱裡也沒啥東西,真不知道那小子是怎麼化腐朽爲神奇的。我很久都沒自己做過什麼東西吃了,也只有他能讓這裡像一個家。
我不會說話的男孩啊,也只有他能給我這個世界上最乾淨的愛情。
很晚的時候我和言修去看了一場電影。一個很老套的故事,說一個女的愛上了一個男的,然後被男的誤會,最後以自殺來換取他的信任,真的是很老套的故事,可我們身邊的那一對情侶還是哭得嘩啦嘩啦的。
言修是聽不到他們對白的,當然他也感受不了女主角的撕心裂肺。我對愛情一直是遲鈍的,所以我把這些都歸與矯情。
於是當電影散場時,所有的情侶都像經歷了一次生死考驗似的擁着走出影院。只有我們依然安靜的牽着手,看着一個天空的星星。
我覺得我的愛情很古老,真的。
但我的愛情也很老套,比如說,在言修走之前,他固執的把他送我的那條圍巾塞入我的小揹包,然後跟我說:“在外面彆着涼了。”呵呵,是不是很老套啊。
不管怎麼說,我終於和清清登上了去成都的火車,兩天一夜的顛簸,那座美麗的南方城市離我真遠,我甚至很難想象清清一個人是怎麼從那裡到這裡然後來到我身邊。清清很興奮,上車之前她給她的爸爸打電話,一打就是半個小時,我坐在她身邊,很少見她這樣笑過。我問清清:“到這裡這麼久了怎麼就沒見你跟你爸通過幾次電話?”
清清把頭髮挽到胸前,“也不是不想打,只怕一打彼此傷心。”我看着清清,清清也轉過頭來看我。
“夏草,其實我和我爸的感情不錯的。只是,你也知道我這麼千里迢迢地到這裡來讀書,我不像你,電話一打信用卡上就有幾千,我爸不富裕,但只是我一給他打電話他就以爲我過得不好,或者缺錢,然後就會千方百記得給我寄錢,我不想這樣。”
我把頭轉了過來,聽了清清說這些話,我覺得溫暖。
我開始在腦海裡構造着樣一個父親,我知道他是調酒師,他一定有一雙漂亮的手,他的袖口一定也像曾經的清清一樣有淺淺的酒香,他一定長着鬍子,他也一定做得一手好川菜,操着標準的四川話。
呵呵,我突然好向往我即將要去的城市。當然,還有一個理由。儘管我知道那個理由僅僅是理由。
旅程過了一天,穿過了很多鄉村,好象是誰說過,城市的盡頭永遠是鄉村,我以前總以爲中國的城市那麼多,哪裡來的鄉村。不過現在,出城已經十多個小時,車窗外閃過的大片大片的田地,才覺得我所在的世界太小了。
清清早就睡着了,他的長髮落在她的胸口,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我關掉她牀頭的燈,我聽見誰在聽歌,是王菲的《旋木》。很輕很輕,卻也很清晰,我聽到那個纖細的聲音不斷唱着:
旋轉的木馬沒有翅膀
但卻能夠帶着你到處飛翔
音樂停下來你將離場
我也只能這樣
我突然感覺一陣前所未有的悲傷,窗外的景物依然在黑夜裡不斷地晃過,這個夜像清清黑色的頭髮,總有一天會長出歲月的銀色,那個時候一切散長,我還能像這夜晚一樣看着你安靜地沉睡嗎?
或者說你還能在幸福裡睡去嗎?
清清,淺,言修,言諾,烏鴉,米米,米開誠,白優。
不管從十七歲還是將近二十歲,我都曾經經歷過旋轉木馬的年代。
可惜我們還是長大了。於是,一切都變了。
我睡着了,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從甜蜜的鄉村之夜晚一直做到正午的城市。我的夢很亂。
因爲裡面有很多人。像我前面提到的清清,淺,言修,烏鴉。
他們在我的夢裡或哭或笑,我的夢角度很奇怪,我似乎是站在某一個空間,因爲我還可以看見我自己,我也他們一樣,或哭或笑。
因爲我聽見淺說:“夏草,我討厭你。”
然後我又聽見她說:“不,夏草,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
然後我夢見淺看着清清,表情憂傷地說:“夏草,你忘了我嗎?”
於是,我哭,我說我沒有,然後我又看見清清,她問我:“夏草,你還在意我嗎?”
我說我在意,然後他們兩個同時笑了,然後笑得越來越蒼白,然後我的夢混亂了,最後,我在醒來,陽光已經很明媚了。
那座城市的輪廓開始清晰,成都,我來了。淺,你在嗎?
這是一座很明媚的城市,這點我必須承認清清是對的。
於是我摘下了言修送我的圍巾,對不起,言修,這裡真的很溫暖,清清一下車就變得特興奮,東跳西跳的。
很明顯她對這裡的一切都有感情,都沒有遺忘,於是她可以輕車熟路地拉着我輾轉幾路公交車。
這也是一座很繁華的城市,這一點清清沒有跟我說過多少,繁華到什麼程度呢,就是走三步就堵車,一堵就十多分鐘。
清清一路上都沒消停過,不斷地把我的頭搬來扭去的,指着車窗外一會說,這是愛道堂,那裡面的素食特好吃。
一會兒說:“快看人和春天。頂樓有一家特好的咖啡館,我在那裡打過工。”她說了一路,一口水都沒喝,我卻越想越覺得高興,她似乎把前段時間的噩夢都給忘了。
不過我還是記得剛做完手術的那兩天,憔悴敏感的清清,其實言修說得沒錯,時間問題而已,清清是堅強的,於是,沒過幾天她就又擺出一副大姐的樣子跟我拼命地叫囂:”你說處女有啥好的啊,夏草,你啥時候也跟言修那個啊?“
我一把扯過她的長髮,眼光殺人,疼得她沒命地大叫。
呵呵,她和淺真的像極了,自我療傷能力堪稱世界一流。
路終於順暢起來,清清也在衆人鄙視的目光中安靜下來,我聽見整個車子裡充斥着地道地四川話,可惜我聽不懂幾句。
清清說聽不懂沒關係,過幾天就習慣了。說到這裡清清又來勁了,硬要教我說四川話,我說得那叫蹩腳啊。
於是在她冒出第N句天文的時候我豪不客氣地回了一句:“你說的是啥子哦。”不好意思,我也只學會了這一句。
這樣時間好象過得特別快,到站的時候清清幾乎是把我拖下車的,邊拖別給她爸打電話,幾乎都在尖叫,我說清清你犯不着這樣激動麻,她轉過身來,表情特嚴肅,我真接受不了着個落差,於是差點笑翻。
“夏草,你別笑。你知道嗎,這就像一個在墳墓裡生活了一年的人突然見到陽光,你說我容易,你說我能不興奮嗎?”
這是個什麼比喻啊,聽着我窒息,感情我這二十年都是在墳墓裡度過的啊,哎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齷齪啊。
我終於見到了他的爸爸。和想象中的出入很大的。不過他的身上的確有淡淡的酒香。
我看着他們笑,看着他們在落滿夕陽的世界裡擁抱,然後我很傷感,不管是夏凡還是米開誠,我都不可能撲向他們的懷抱。所以我羨慕,或者說是嫉妒。
落爸爸請我們去吃了火鍋,那個不大火鍋店味道卻出奇的好,辣得我眼淚直流,其實,我生活的城市也有大大小小的火鍋店,卻沒有一家這樣好吃。
我一直以爲我挺能吃辣的,看來是我錯了。
清清一直跟我說,夏草,明天我帶你去逛成都,保證你來了就不想回去。
落爸爸喝了點酒,看着我們特高興,附和着清清說:“就是就是,夏草,讓清清帶你去玩。”看着清清這樣,我確定我是來對了的。
我和清清擠在一張牀上,她家住在一個衚衕裡。很深很深的一個衚衕,有潮溼的味道。
那晚的月亮很好,我睡不着就坐了起來,然後清清也坐了起來,我們就這樣透過一塊不大不小的玻璃看着天上的月亮,清清說:“夏草,我們去找淺好不好。”
我愣愣然後搖頭,“還是算了,能遇到當然好,看緣分吧。”
清清笑了笑,這樣的笑在夜顯得很無奈。“夏草一定很在意淺吧。”
我的身體動了動,一年來,我最怕清清問起的就是這個。“恩,在意。”
清清低下頭去,還好她沒有在問是在意她多一點還是在意淺多一點。
烏鴉說,有的時候友情也會像愛情,像愛情一樣自私,像愛情一樣吃醋。
第二天清清帶着我去逛了春熙路,於是我狂賣了一下午,我是一個很奢華的人,我喜歡買很多貴的東西然後全部摔進衣櫃,以前,這是我在懲罰白優,但現在似乎成了習慣。
但即使這樣,這個下午我依然心神不寧,不知道爲什麼,我老是覺得我的某一個回頭看見了熟悉的人,我也明白,那是我的幻覺,可我還是相信我看到淺了,於是,這一路上我不知道回頭了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