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序:那是一座香樟城,寫滿了青苔日記。
夏天終於過去了,雨也停了下來,那把舊吉他有了腐朽的氣息,風景開始蕭條,秋這樣悄然而來,清涼灌入,年華又翻過一頁,突然發現歲月開始了滄海桑田,卻還來不及寫下日記用來回味。
“夏草,好累啊,你看我全曬黑了。”坐在香樟廣場,淺一邊照鏡子一邊說。
我把頭靠在淺的肩上。這個動作讓淺覺得有些不自在。
“怎麼啦。受啥打擊了。”
“淺啊,你說愛是一個什麼西。”誰知道淺一下子跳得老高,我失去重心,頭狠狠地撞在旁邊香樟樹上。
“暈,上官淺你發什麼瘋啊。”
“還想問你呢,這才幾天啊,你基因又發生什麼變異啦。恩,不錯,終於像個女的了。”
“切,懶得跟你說了。”
地上的可樂瓶順着斜坡滾了下去,很久沒有跟淺安靜地坐在一起了。什麼時候她也在成長,不需要我的安慰。
“明天開學了。”
“是啊,夏天又結束了。”
中午一個人做飯,廚房的窗子可以看到街上,那是這座城市最北邊的街,北街。有無數的酒吧,白天總是特別安靜。
胡亂吃了點,連我自己都覺得難嚥。然後就很自然地想到了言修。
下午陽光特別好,所以聽到有人敲門的時候我已經迷糊地睡了一會兒。我慢慢扭開門,我沒想到這一個動作會讓我見到我最不想見到的人。
他,夏凡。早已從我生活裡消失的男人。時光就好像這樣定格了。然後隨着他的目光一起回到了過去。
“爸爸,你爲什麼要走呢?”
“爸爸,不走好不好。”
“爸爸是去出差,過幾天就會來。”那麼小的我,那麼年輕的他。我不明白離開是什麼,於是白優的眼淚讓我覺得疑惑。爸爸只是離開一下下,他會回來的。
可是,他就這樣從此在我的世界裡消失,多年以後,我才知道他販毒。他不是出差,他是逃命。
“草草。“他的聲音依舊沒有變。
我看着他,這個蒼老的男人。
“你走吧。否則我就報警。”
誰知道他竟然笑了起來,笑得那麼放肆,又那麼憂傷。“報警?你不覺得很可笑嗎?你是我的女兒啊。”
“我不認識你,什麼也不想說。”
他不說話了,呆呆地看着我。從他的眼睛裡我看到了從沒有過的憂傷,那種憂傷刺痛我的每一根神經。麻木的感覺退去,所有的傷痛都在一瞬間滲透血液。
“草草啊••••••”
17年,什麼都沒有變,全世界依然只有他對我有這樣的稱呼。”
我沒有等他再說什麼,一把關上了門。好再他沒有再敲門。響聲空蕩蕩地迴響,我的心也跟着空得一無所有。我原本以爲離開白優,我就可以和我的過去斷得乾乾淨淨。現在看來一切都那麼可笑,他回來了,夏凡,帶回了我所有悲傷的曾經。
開學典禮總是無聊的。淺在下面狂發短信,估計是又戀愛了。我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準備趁現在睡上一覺。那曉得那個校長突然吼了一句:“那個小劉,這麥克風的聲音太小了,再調大點。”這下好了,禮堂震耳欲聾,我想我快要崩潰了。
好不容易撐到那個校長把廢話講完,我幾乎都要虛脫了。拍拍淺說:“你對着我耳朵說句話,我發現我快要失聰了。”淺特鄙視地看了我一眼。
“你昨晚沒睡好吧,都成國寶了。”國寶不好嗎?吃了睡睡了吃。這可是我的終極人生目標誒。
聽完那個啥校長的廢話,現在又接受班主任魔音穿耳的洗禮,這個世界最近怎麼了。我掏出手機,屏幕安安靜靜,我一直在等白優的短信,我把夏凡的事情告訴了她。可惜她沒有給我回應。不過算了,反正我的世界她從來都不會關心。
一天的課都在洗腦,幾乎都快把我給洗白了。放學的時候米米的司機來接她。黑色的奔馳車,她拉着言諾一起上了車,然後塵土飛揚。淺看着那兩黑色的奔馳轎車問我:“夏草,你會不會覺得這個世界很不公平。”
“當然,不過,如果什麼都公平了,那還能叫世界嗎?”
淺突然轉過身來面對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這樣嚴肅。
“夏草,我是你的好朋友嗎?”
“呃••••••你不廢話麻。”淺的眼裡突然滑過一讓我心痛的憂傷。
“那爲什麼,我總髮現我從來都不瞭解夏草。我好象覺得永遠都是夏草你在保護我,在安慰我。我好象覺得我•••••••”
我不明白我爲什麼會在那個時候抱住淺,緊緊地抱住她。我能感覺到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就在我的身邊,那麼近那麼真實。
“知道嗎淺,我一直都那麼倔強,又或者說一直都那麼殘忍地快樂着。可是淺,有的時候我真的好想哭,不要再見到他們,不要再記起他們。可是卻逃不掉那些不應該的相遇。”
淺任憑我抱着“夏草,你說什麼,我不明白啊。”
“算了淺,就連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七中是一座很古老的學校。優雅的教學樓,茂密的紫藤蘿。適合那些矯情的女生穿着深藍色的校服,然後羞澀地看着路過的學長。這一切都讓我覺得日子再平靜不過。
那天以後,沒在見過夏凡,他就像那年一樣再一次消失。白優來過一次電話,說得很平淡,我沒聽進去幾句話,只有最後一句:“有什麼事情一定告訴我,如果你還把我當母親的話。”
我想就這樣生活,每天和淺一起寫作業,敲她腦袋說她笨,偶爾和米米鬥鬥嘴,最後被洗刷得啞口無言。言諾湖水般的眼睛裡依然有我看不透的東西。不斷地想到言修,然後聯想到天使。一遍遍地唱《莎兒》,然後世界乾乾淨淨。
晚自習是雷打不動的。班主任一杯濃茶一張報紙坐陣現場。害得那一羣以抄爲主,以蒙爲主的同志們死得硬硬的。呵呵,可憐的淺啊,可憐的米米。
那天晚上,老師集體發瘋,作業多得嚇死人。淺撞了撞我的手,再次施展她的獨門神功以嘴不動聲出的方法說:“題真他媽的難,一道都寫不起。”
“咳咳••••••”班主任在講臺上咳得驚天動地。米米擡起頭來,特不屑地嘟囔了一句:“咋的啊。雞毛卡住了?”這句可好,全班笑翻,不知道那班主任心裡咋想的。
正當我爲米米的話回味無窮的時候,氣得中暑的班主終於找了個臺階下,門外似乎有誰把她叫了出去。淺一把搶過我的作業開始狂抄,教室裡的野獸們瘋狂了。我笑了笑,注意力卻轉移到了窗外。有一點點不安。
我的預感是很準的。果然沒多久班主任探了個頭進來,教室裡的野獸立即停了下來。“誰是夏草?”暈,半個月了還不記不得學生的名字。
淺看了看我,我舉了一下手。“恩,你出來一下。”切,搞什麼搞得這麼神神迷迷的,要約我去搞毒品走私嗎?我特不屑地走了出去。
我就這樣又見到了夏凡,在七中教室的門口,樓道里的燈光那樣溫柔,風吹亂三個人的影子,讓一切都顯得不真實。
我一直把他拉到學校外面的咖啡館才鬆開手。
“我說過我不認識你,你找我幹什麼?”
“你的命都是我給的你不認識我嗎?”我沉默了,我不想再跟他說些什麼。於是,我站起身來想要離開。
“等等。”很冷淡,他甚至沒有擡頭看我。
“我找你是有事情的,你聽我說完。”
我沒回答,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需要一些錢週轉,你告訴你媽讓她給我50萬。”
“你瘋了嗎?我媽哪來這麼多錢,你••••••”
“別以爲她在做些什麼我不知道!!!!”
他這樣粗魯地打斷了我的話。好久他站起來,然後說:“如果你說服不了他,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的。”
“你,還是一個父親嗎?”
他的背影在夜色裡冰涼無比。“別問我,從離開的那天起,我就不知道了,夏草,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也最好別知道。”
呵呵,我倒真希望我什麼都不知道。可是,你們能給我安靜的生活嗎?
“你和他的事情我不想管,你們把我插在中間算什麼意思!”
我記得我就是這樣氣憤地掛掉了白優的電話。淺坐在我的牀上,疑惑又些膽怯地看着我。“夏草,怎麼了,那個男的跟你說了什麼,他是你誰啊。。。。。。”
“你能不能別在廢話了!”淺閉了嘴,我想我是瘋了,居然莫名其妙的跟淺生氣。
“淺,我。。。。。。”
“沒事夏草。”淺看着我。她始終是理解我的。
“對了,夏草,剛剛烏鴉給你打電話,但是你佔線,他就打到我這來了。他跟一朋友在北街開了一家酒吧,他說你知道的,今天晚上開業請我們去玩呢。”
我是記得烏鴉前段時間跟說過,剛開始還以爲那傢伙又做發財夢了,沒想到居然是真的。北街,就是我廚房窗口可以看到的那條街吧。
“夏草,北街在哪裡啊?我在這座城市住了這麼久,都不知道這裡還有一條北街。”呵呵,這就是淺,一直都那麼單純。我看着窗外,那條街,那是一個天還沒黑盡就開始燈紅酒綠的世界。
9月半的夜晚有些微微的寒冷,下樓後我又迅速上樓加了一件外套,白色的。淺一看就笑了。
“你還穿呢。”說完這句話後她突然沉默了。這件外套是去年淺送我的生日禮物,17年來我收到的唯一件生日禮物。
“對不起夏草,你的生日我忘了。”
“啊?淺快點吧,烏鴉剛有催我了。”
其實我是聽到了,不過我真的不想再淺說什麼了。因爲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的。
北街,我來過幾次,這座城市最頹廢的地方,那些年輕的女孩把自己妖嬈的身體暴露在微寒的空氣裡,紅酒的芬芳在四周瀰漫着,偶爾有幾個醉漢從我身邊走過,從他們迷醉的眼裡,我看見了這個城市的憂傷。